3.男頻龍傲天

封印魔物之處被稱為心魔深淵,百裏雅以背靠深淵的高山為營,建立了天穹城,朝拜者開鑿了三千長階,奉他為主。

他走到這一步,圓滿的人生已百行九十九。有心追逐天道便靜待雷劫,在飛升的金光中去往上界。

若是還貪戀著紅塵,也可自立為道尊,在下界享盡鮮花與美譽。

然而這兩條都並不是百裏雅選的路。

從一個世界到其他的世界,他不斷以手中之劍,挑戰世間最強的力量,無論是仙,是妖,或是魔。

最後。

再無對手的他開始逼神現身,挑戰各個世界的主神。

戰敗的神明會被剝奪神格,重入輪回。

時任東方大帝已近天人五絕之時,正忙於尋找下任繼承者,無力顧及這已經事實脫出的十方世界,各界主神相繼淪落。

縱然天帝以神位相邀,也被百裏雅斷然拒絕,“我這一生都想隨心而行,不受半分拘束。”

無奈之下,東方大帝隻得封鎖了這十個打了翻天印的世界。從此十方世界再無人能飛升,亦無主神上達天聽。

昔日的執劍少年,成為了十方世界最強力量的存在。

擁護者稱他為百裏天尊,仇恨者稱為魔尊。

百裏雅聽任笑罵,坐於天穹城頂端,等待源源不斷的人來挑戰他。

挑戰者從四麵八方聞訊而至,是百裏雅喜聞樂見之事。他站在強者之巔,不斷享受被挑戰,又摧毀人希望的快感。

“對於這樣的男人而言,天真意味著愚蠢無知,”木葉姑姑針對百裏雅的生平過往,為炎螢做出了進攻策略,“你要永遠富有挑戰性,讓他無法琢磨,無法猜透,不能戰勝的對手會讓他永葆興趣,你明白嗎?”

話音落下良久,就如一顆石子投入了死水,濺不起半點水花。

她轉過頭,聽得鼾聲輕淺,炎螢已經靠在床柱上睡著了。

木葉心中百味陳雜,看來炎螢不可能明白。

如果是聰慧機敏的塗山霞星承擔聯姻之職,想必能夠更好的扮演姬妾這個角色吧。

晨光微熹,薄霧彌漫在三千長階之上,時聚時散。宮殿遙遙立於其頂,好像夢幻中的仙境,不可觸碰的境界。

衡師陵一路跋山涉水,曆經艱險,無數人懷著各種各樣的心思,或追隨在他的身後,或阻擋他的前進。

但他還是來到了這裏。

作為一個在百裏雅之後,同樣以劍入道的天才少年。不止一次,不止一個人問他——

“你憑什麽挑戰百裏天尊?”

弱冠少年的臉上有著不符合年齡的冷靜與堅定,衡師陵回答:“憑我手中之劍,憑我必然戰勝百裏雅的決心。”

剛開始眾人轟然而笑。

隨著他不斷前進,一次次打敗路上擋住他的對手,人們漸漸不再嘲笑他。

此時此刻,甚至有人相信他會贏過百裏雅。

衡師陵仰頭看三千長階,那個看似不可能戰勝的對手,就在盡頭等著他。

炎螢是被吵醒的。

此時她的周圍就像一個萬物複蘇的美人花園,一推開窗來,各式亂花香蝶迷眼,如逐浪之水紛紛向同一個方向湧去。

春光正好。

趴在窗欞上的炎螢神色昏沉,即將再入夢中。

然而一路隨行的木葉姑姑卻並未忘記自己的職責,在身旁催促不停,“二公主,今日有貴客來臨。夫人們都已挪步講武場,你莫要位居於人後。”

炎螢半閉著眼由侍女梳妝,嘴裏嘟囔著,“去了又如何,不去又如何……”

木葉姑姑默然。不去又如何?

百裏雅勝了,嬌麗的夫人們便是錦上添花的最好陪襯。

百裏雅輸了,便若天無日,如夜無月,頃刻之間便是十方世界的一場地動海嘯。他手下十方界主,也就是人們口中的十位魔君,以及無數兵將,都可能會互相殘殺,爭奪這天穹城頂的至尊之位。

各位夫人提前瞅著兆頭跑得快些,還能逃回族裏留得一條性命。

這樣冰山之下隱含的擔憂,往昔時常在天穹城上演。

隻不過百裏雅過於強大,認為他無往不勝已經成為了一種信念。

炎螢落座,與那意氣風發的少年匆匆打了個照麵。

從她的角度望去,陽光落在少年挺拔的鼻梁上,映出淺淺的金色絨毛,長長的睫毛在眼緣落下一圈密密的陰影。

炎螢心中微微一動,憐憫之情油然而生。他好年輕,好英氣,又好可憐。活著有什麽不好,偏要來挑戰百裏雅,這麽年輕就要死了……

那名叫做衡師陵的少年拔出了自己的劍,尖指蒼穹,如虹的劍氣在他身後展開,周圍之人都感覺到了山雨欲來般的劍氣壓迫。

百裏雅背負雙手,手中空無一物。

衡師陵向他一揖,“請拔劍。”

百裏雅不言語,隻是做了一個請他出招的手勢。

事實如炎螢所預料的那般,少年的攻勢雖然如鋪天蓋地般猛烈,然而卻根本近不了百裏雅的身。

百裏雅似有意看這少年的虛實,以意馭劍,手中無劍,心中有劍,隻是晃身閃避,並不出擊。

衡師陵未過十招,已被百裏雅壓得動彈不得。

但在最後,聞得輕輕的“叮——”聲,衡道陵卻浮現出了一絲笑意。

百裏雅拔了一次劍。

雖然隻有一次,但這是他自打敗上任魔尊以來,前所未有之事。

這個聲音隻有百裏雅自己和衡道陵聽到。其他人甚至都沒未清楚二人如何過招,便見百裏雅的手掌心壓住了衡道陵的天靈蓋。

子桑界主輕聲笑道:“若是你此時肯開口求尊上,興許還能留得一條性命。”

頭不能抬,身不能動,衡道陵隻能移動眼睛,自下往上看著那個巍峨如山的身影。他年輕的臉上笑意不變,“今日你若不斬草除根,假以時日,我定能勝你。”

百裏雅不徐不疾的開口,“假以時日?”

衡道陵:“沒錯,十年,二十年,三十年……隻要時日長久。”

百裏雅竟隱隱然有一絲期待,希望親眼目睹天才的隕落,年華老去的悲涼,夙願難了的絕望。

“十方世界已被神界困鎖,你身為一介凡人,若不能飛升,便隻能老死於此。”

他輕輕的拍了拍衡道陵的頭頂,好像在撫摸著一隻呲牙咧嘴卻毫無殺傷力的小獸,“真可惜啊,我還很年富力強,早已突破天人之境,幾乎與天地同壽。”

炎螢第一次看百裏雅笑,笑容中隱藏著不足為外人道的惡意,“我會等你。但你可要……更快一些啊。”

失敗都不能打垮的衡道陵,在聽聞的百裏雅的一席話之後,茫然和慌亂同時湧上心頭。他究竟還是太過於年輕,氣血逆亂攻心,“噗——”的噴出一口血來。

沒錯,他以為用時間可以超越百裏雅。

然而最缺時間的卻是他自己。

百裏雅鬆開手,衡師陵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腳步虛浮、趔趔趄趄地帶著斷劍離去。

百裏雅又勝了,這在天穹城頂再司空見慣不過。

諸位界主和賓客們把酒言歡,歌功頌德之聲不斷,一如往昔,好似挑戰百裏雅的少年衡師陵從來不曾來過此地一樣。

宴席上,一名身材嬌小,麵容俏麗的女子力排眾人,擠到炎螢的身邊坐下。

“姐姐初來乍到,昨夜睡得可好?”

一開口,炎螢就聽出了她乃是昨日給自己下馬威的“瑤夫人”。宮殿裏人多耳雜,瑤夫人必也知道她在新婚之夜獨守空房了。

既然能給自己下馬威,想必是“老人”,怎麽還反過來稱呼自己“姐姐”?

“瑤夫人,我妹妹乃是塗山二公主塗山霞星,”炎螢認真道,“故我不是你姐姐,你亦不是我妹妹。”

瑤夫人見炎螢身量高挑,胸前山峰呼之欲出,本想以一聲“姐姐”諷刺她長得成熟,不如自己稚嫩嬌俏。

孰知炎螢竟然恍如不覺,反過來在眾人麵前給她難堪。

瑤夫人知曉百裏雅不喜女子喧嘩,有心要引炎螢上道,讓百裏雅心生厭棄,當下不憤反笑。

“姐姐哪裏的話,我乃夏皇人族後裔姒氏血脈。瑤琴之先祖與塗山氏如同娥皇女英,代代相傳至今,你我效仿先祖做回姐妹,有何不可?”

夏皇即傳說中治水的大禹,當年下界發滅世洪水之時,受夏皇之邀,已飛升成神的心月狐塗山氏下界相助。

不僅出人出力出法寶,還與夏皇成就了一段姻緣,被拯救的民眾為紀念二人的付出,為身處的世界取名為禹塗界。

當塗山氏耗力過度,成為了一尊望夫石之後,夏皇也不上天入海,求神明再搶救一下塗山氏,隻是象征性地哀哀哭嚎幾聲,便就此抱著孩子去了。

正妻雖死,夏皇卻方當盛壯,為了安撫各大氏族蠢蠢欲動之心,少不得要迎娶各氏族之女,繁衍出子嗣無數。

塗山族原本指望著心月狐大神提攜眾狐飛升神界,卻因夏皇人財兩空。一眾狐狸去古彌遠,則體型越小,力量越弱。逢年過節提及夏皇與塗山氏往事,恨不能唾其麵,咬牙殺之。

炎螢果真沸然大怒,“豎子無禮!什麽娥皇女英!你先祖乃坐享其成的竊夫小妾,敢與我稱姐道妹!”

她聲音高銳,震得在場一瞬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