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替我殺了他
第二日,天邊第一抹微光亮起時,強製下線一晚上的沙瑤終於垂死病中驚坐起,醒來第一件事就是趕忙三百六十度把自己的腦袋摸了個遍。
還好還好,頭還在,她還活著!
昨晚聽到宣靖安和那個暗衛的對話時她的小心髒差點不保,本想著等跟這個小變態混熟點,培養培養感情再告訴他自己的身份,誰想到這麽快就掉馬了!不過他昨晚居然沒動手,有點可疑啊……
剛退燒的大腦經不起高速運轉,頭疼的沙瑤隻好作罷,撿起剛剛從她額上滑落的毛巾,正準備起身,就看到沙玥推門而入,瘦小的她端著盛滿水的銅盆,有些吃力地一步一步挪了過來。
“阿姐,你醒了!你剛剛退燒,可不能再著涼了,快躺下休息!”沙玥邊說邊把銅盆放在地上,把毛巾在冷水過了一遍,重新敷上沙瑤的額頭。
不過十歲出頭的她像個小大人似的,不由分說把沙瑤按進被窩,幫她裹好踢開的被角,這才放心地舒了口氣,嚴肅道:“阿姐你可千萬要注意好身體,昨天你回來的時候都燒得神誌不清了!幸好有個溫柔的大姐姐來給你診治,不然……”
聽著這丫頭煞有介事地一通說教,沙瑤不禁失笑,點了點她的鼻尖,笑道:“你呀,人小鬼大!”
那個溫柔的大姐姐應該就是林無念,居然錯過了和女神見麵的機會,血虧啊!不過……
“對了,玥兒,”沙瑤正色道,“昨晚小變……王爺他在我房裏都做了什麽,你看到了嗎?”
一聽到“王爺”二字,沙玥一掃剛剛的放鬆,小臉皺成了一團,囁嚅道:“看是看到了,那個王爺好嚇人,半夜了還一直坐在阿姐你旁邊,看上去陰森森的……”說完還後怕地打了個寒戰,仿佛想起了什麽可怕的場麵。
沙瑤淺淺想象了一下自己熟睡時被一個殺人魔深情凝視的畫麵,背後升起一陣惡寒。
“瑤姑娘,王爺找你,請跟我來。”
門外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身材高挑的黑衣侍衛,聽聲音應該是昨晚跟宣靖安匯報的暗衛。
沙瑤在腦內給自己畫了一個十字架,強裝鎮定地衝擔憂的沙玥笑了笑,而後顫顫巍巍下床,滿臉寫著高興地走出房門:“來了!”
從她和沙玥的房間到宣靖安的書房並不遠,因為這小變態喜歡收集容貌殘缺的人,所以這些藏品的房間都離他的住處很近,方便他興致上來了去欣賞。
忠義王府的裝潢並不似林府那般精雅,從裏到外都是整齊到壓抑的墨色,頭頂黛瓦腳下玄石,走廊旁邊的小院也是荊棘密布,閃著冷光的尖刺讓沙瑤不寒而栗,一如宣靖安這個人。
很快,麵無表情的暗衛壹推開了那扇繪著描銀惡螭的木門,在門口站定,做了個“請”的手勢。
沙瑤咽了口唾沫,腳步虛浮地走了進去。
哐——
身後的大門緊閉,伸展的螭像眼神凶惡,奪走了室內的天光,明明是青天白日,宣靖安的書房卻昏暗如夜,僅餘東邊開了一條小縫的窗戶,堪堪照亮室內一隅。
而在如此陰間的氛圍中,宣靖安依舊戴著那副可怖的青鬼半麵,卻難得脫去了黑衣,隻穿著單薄的裏衣,更別提他此刻倚在軟榻上,衣襟半敞,棉紗的褶皺下隱約可見緊實的曲線,那雙異樣的紅瞳透著妖冶,帶了鉤似的望向沙瑤。
活脫脫一聊齋裏的狐狸精。
沙瑤老臉一紅,默默移開視線,問道:“王爺,你找我?”
本以為會有一場腥風血雨,誰知道是這般**的場麵,她是真的搞不懂這孩子在想什麽了!
如願聽到了那小騙子慌亂顫抖的聲音,宣靖安愉悅地勾起薄唇,抬眸看她,纖長的羽睫微動,宛如翩飛的蝶,擾亂了沙瑤的心弦。
“對,本王確實有事找你,沙瑤。”他的聲音因一宿未眠而染上了些許沙啞,可說出的話卻讓心猿意馬的沙瑤如墜冰窟。
他來算賬了!
來不及多想,沙瑤立刻收拾好表情,迎上宣靖安審視的目光,狀若不在意地說:“呀,王爺已經知道了?不是什麽大事,就是人家有點害羞~本來想著過些時日再告訴王爺真名的……”
“害羞?”他輕笑一聲,從軟榻上起身,本就有些寬大的衣袍滑落更多,唯一的光束照亮這大片雪白的肌膚,方才還嫌光線太暗的沙瑤此時隻覺得晃眼,明明是如此危險的時刻,卻不受控製地被他吸引,連逃跑都忘記了。
隨著距離的拉近,熟悉的氣息將她團團包圍,帶著江南二月迷蒙的潮濕,少年壞心眼地笑著,伸出蒼白的食指,輕輕點上她的朱唇:“怎的嘴裏就沒一句真話呢,小騙子?”
接著不等沙瑤反駁,隨著一聲清脆的拍手聲,書房深處一遠山寒鬆畫屏後,便轉出兩個黑影,一站一跪。
站著的是宣靖安的暗衛貳,跪著的那名男子渾身傷痕,手腳被縛,一看到宣靖安就發瘋似的想衝上來,卻被暗衛踹倒在地。
沙瑤的心跳如擂鼓,麵色慘白地問:“王爺……這是何意?”
宣靖安沒有回她,隻是漠然地看著那個相府派來的刺客不停掙紮,時不時衝他發出凶狠的咆哮,卻絲毫不理會沙瑤。
看來這個刺客和她並沒有關係,如果她真是相府派來的奸細,這個刺客在將死時見到她肯定會下意識求助,而一旦刺客表現出認識沙瑤的跡象,他會毫不猶豫地擰斷她的脖子。
但是這個刺客對她毫無反應,那麽這個有趣的玩具便可以繼續留著。
他唇角的笑意更盛,並沒有發現心底深處竟生出了些許慶幸。
“他是沙相派來刺殺本王的刺客,你覺得,本王應該怎麽處置他呢?”宣靖安生出了逗貓的心思,有些好奇地歪頭看著她。
沙瑤這會哪還有什麽不明白,她就是一個無辜的接盤人,怎麽可能摻和這些明爭暗鬥?!
趕忙澄清道:“這種人當然罪該萬死!王爺您可千萬別誤會,我跟相府已經沒有關係了,您是不知道啊,我爹他為了要個兒子,已經生了十幾個女兒了!我和玥兒隻是最不受寵的庶女,連他的麵都沒怎麽見過呢!”
見宣靖安沒有再做出想殺掉她的舉動,而是難得地認真聽著,她索性破罐子破摔,拿起了苦情劇本,一手熟練地抽出腰間的繡帕,一手暗中狠掐了大腿一把,杏眼瞬間泛紅,哭訴道:“誰曾想我們姐妹竟還是礙了沙碧姐姐的眼,被她賣到花柳樓,多虧王爺您菩薩心腸,救我們於水火之中,我怎敢做出恩將仇報之事啊,隻是一心為王爺效命!”
“為本王效命?”宣靖安喃喃重複道,若有所思地托著下巴,而後露出無比燦爛的笑容,連一片血紅的雙眼都透著喜悅。
“那你替本王殺了他,可好?”
孩童般撒嬌的語氣讓人感覺他就像是在向大人索要心儀的糖果,很難和殺人聯想到一起,宣靖安迫不及待地拿出早已備好的匕首,像是和沙瑤分享最愛的玩具一般雙手遞出,期待地看著沙瑤。
這樣一幅透著詭異的畫麵讓沙瑤一時難以思考,他想幹什麽?
後背已是冷汗密布,連紗裙都濡濕地貼在皮膚上,感到窒息的拘束,一直生活在法治社會的沙瑤連刀都沒怎麽碰過,遑論殺人?縱使這個刺客罪有應得,在她的觀念裏也應該交由法律處置,她根本沒有隨意處置他人性命的權力!
可在宣靖安麵前,在這個世界麵前,這些通通都是笑話,沙瑤再次意識到了這點,她不複之前的從容,聲音已帶上了哭腔:“王爺,殺,殺人這種事,我做不來的……我就是個化妝的,我以後化妝賺的錢都給你,我們不殺人好不好?”
眼前的少女渾身止不住地顫抖,不再像往常那樣帶著得意的小表情給他使絆子,眼角甚至滲出了淚花,雖然他很喜歡看她笑的樣子,但這般脆弱的模樣,倒也有趣得緊。
所以他想多看些沙瑤有趣的表情,雙手溫柔卻不容拒絕地將匕首塞到了沙瑤手心,滿意地看到絕望充滿她的眼瞳,修長的五指覆上少女小巧的手背,長著薄繭的指節強硬地帶著她的手,將閃著寒芒的匕尖緩緩向不斷嘶吼的刺客逼近。
“快住手!”
沙瑤再也顧不得其他,窮盡平生的力氣劇烈掙紮,甚至又哭又喊,卻沒能讓宣靖安移動分毫,眼看著尖利即將劃破血肉,自己即將奪走一條生命,滾燙的淚水斷線般自眼角滴落,落在了宣靖安冰冷的指尖。
他怔愣了一瞬,低頭看去,那雙明亮的杏眼蒙上了氤氳的霧靄,讓他莫名地有些煩悶。
明明如願看到了沙瑤哭泣的樣子,應該高興才對。
達到了目的後卻怎麽也開心不起來,宣靖安自覺無趣,便鬆了手,窒息般的禁錮破除,沙瑤脫力地癱軟在地,喉頭湧上一陣腥甜,控製不住地幹嘔起來。
暗衛貳鉗住反抗更加劇烈的刺客,心下納悶,這跟原本的計劃相去甚遠,為何王爺這麽輕易就放過了她?
不等他想明白,自家主子已經下了命令:“把人帶走,還是老規矩,殺人扒皮,燒成的灰裝進罐子裏,放到本王的藏寶架上。”
“是。”
貳不疑有他,領命將人帶了下去。
快抖成篩糠的沙瑤一聽這話,又瞥到了旁邊架子上整齊放著的一排罐子,差點沒原地去世。
本以為她已經算是見過世麵的人了,可宣靖安再次刷新了她的三觀!本來好好地在工作室裏化妝混日子,怎麽就猝死了?猝死就算了,怎麽還是這麽個變態世界,要被小變態威脅殺人?天理何在啊?!
穿越以來的委屈在這一刻瞬間爆發,沙瑤這樣堅強的女孩子輕易不哭,可一旦開了閘那就一發不可收拾。
見沙瑤可憐巴巴地坐在地上哭得更厲害了,宣靖安不耐地把匕首扔在一邊,躺回軟榻上:“行了,不就逗你一下,至於哭成這樣嗎?”
沙瑤一邊打著哭嗝一邊反駁:“你,嗝,你那是逗一下嗎?你再逗一下人都,嗝,都沒了!”
見這小哭貓哭個沒完了,宣靖安一時有些無措,他在龍城裏是能止小兒夜啼的人物,頭一次見人在他麵前哭這麽凶。
“別哭了,讓你殺個人就哭成這樣,以後怎麽幫本王做事?”他漫不經心地移開視線,安慰人並不是他擅長的,故而隻能生硬地讓她別哭了。
本以為她還要再哭上半天,誰知一聽這話,她突然破涕為笑,欣喜地抬頭:“這麽說,王爺您不殺我了,還留我給您做事?”
他有些莫名,微微點頭。
“好耶!”死裏逃生的沙瑤十分滿足地振臂歡呼,她終於不用再提心吊膽地擔心這小王八蛋搞她了!
“那啥,王爺,既然事情解決了,我就不打擾您休息了,折騰一番我也餓了,廚房的王嬸估計做好飯了,我先去吃飯嘍,回見~”
她的眼淚來得快去得也快,彈簧似地從地上蹦起,然後頭也不回地逃了出去,還貼心地把門給帶上,倒是宣靖安有些無言地愣在當場。
當真是沒心沒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