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方向
丁亦可和林母站在“遠”對街的梧桐樹下交談,林母單刀直入:“最近跟思賢發的視頻可真不少啊。”丁亦可臉上火辣辣的燒。
原來,林母見林思賢今天沒有如約帶江雯雯回家,又在他手機上發現了丁亦可的視頻,幹脆直接找上門來。
麵對林母,丁亦可局促:“阿姨,我不是一時衝動。我知道你嫌我不是本地人,可我有居住證都已經三年多快四年了,再過幾年就能居轉戶了,而且思賢心裏麵,也是有我的。”
林母一笑,話語間卻堅定,不回接受、不會祝福他們,接著戶口、首付、孩子等一個個問題,砸得丁亦可張口結舌:“我們……”想到自己這麽久以來的努力,根本無法化解林母所說的種種,委屈中又多了幾分無力。她隻能咬住下唇,盡力逼退紅了的眼圈,不許自己示弱地掉下淚來。
趙沫遠隔著馬路,默默看了多時,默許徐斐上前攪局。
於是,丁亦可與林母尷尬的對立間,突然插入徐斐那戲劇感十足的聲音,他先點名林思賢嫌貧愛富玩劈腿,又暗罵林母棒打鴛鴦連張支票都甩不出。嗓門極大,引得街坊紛紛側目,最後還叉腰示威,氣得林母漲紅了臉,拂袖而去。
丁亦可強作一樂:“謝謝。”徐斐悄悄往路那邊一努嘴:“別謝我,我就是一隻狗腿。”
趙沫遠坐在店門口的咖啡座,朝這個方向望來,還衝丁亦可舉了舉杯。
一陣衝動湧上丁亦可心頭,她突然一咬牙,橫穿馬路向趙沫遠奔去。
路經的汽車緊急刹車,發出刺耳聲響。徐斐急道:“小心車!”
趙沫遠也驚得彈起身來,隻見丁亦可安然無恙走到他麵前,氣喘籲籲說:“就算你今天和徐斐這麽用力教我,我還是沒GET多少。你說,是不是我就算再努力,也突破不了多少?是不是我真的不適合這個行業?”
趙沫遠沉默。
丁亦可急切:“求求你,說實話。”
不忍心看她難過,但更不忍心騙她,趙沫遠吐出一個字:“是。”他歎口氣:“時尚的養料是靈感和運氣,不是勤奮。徐斐跟著我第一天,就能看懂我的肩線和Art Deco之間的聯係。我教了你這麽久,可你還是沒弄明白為什麽白色還會有冷暖之分。論努力,董家渡的裁縫可以清晨四點就起來裁料,但他在時尚界的終點,很可能隻是某個時裝學院天天打遊戲小屁孩的起點。”
丁亦可聲音顫抖:“那我該怎麽辦?我還能學什麽?”
趙沫遠一字一句:“丁亦可,你還不明白嗎?到了這個階段,單純的學習和模仿已經幫不了你了。你之所以想當買手,不是因為熱愛,隻是把它當作了情場競爭的工具!”他緊盯著丁亦可的雙眼:“沒有真正的**,你永遠無法真正推開時尚的大門。”
趙沫遠的眸子那麽堅定,像有火焰在跳動。這就是對時尚的真正**嗎?丁亦被燙得險些站不住,從後麵趕上來的徐斐忙扶了她一把。
站穩身子,定住心神,丁亦可昂首對趙沫遠說:“我不信。難道**隻有熱愛一種形式嗎?難道執著就不可以也是一種**?我不信Tina她們比我多愛時尚多少,我更不信你一個人的判斷,就能判了我的死刑。”
趙沫遠問:“那你想怎麽辦?”
“你不是說周末要出差嗎?帶我去。給我兩天時間,讓我看看真正的買手是怎麽工作的,讓我最後再學一回!要是我還開不了竅,那我就死了在時尚業裏混的這條心,馬上收拾包袱麻溜走人,要不然,我永遠都不會甘心!”丁亦可攥緊拳頭,眼中似乎也燃起火焰。
趙沫遠凝視了她很久,像是在確認什麽。一張口,問出了一個誰也想不到的實際問題:“你有護照嗎?”
丁亦可呆了:“嗯?”長這麽大,她隻出過一次國,去的還是免簽的韓國濟州島。
趙沫遠點點頭:“你運氣不錯,冬奧會後特別新政策,隻要去過一次韓國,就可以免簽停留十五天。飛行時間也才三個小時。明天,跟我去首爾時裝周吧。”
次日清晨的機場,T2航站樓出發入口前,一輛出租車緩緩停下。一身黑色羊絨大衣,空著兩手走在前麵的,正是趙沫遠;拖著箱子,跟在後麵一溜小跑的,不是丁亦可是誰?
哇,太超現實了,昨天還在被前男友的老娘羞辱,幾小時後,就要去首爾,開啟韓劇模式了?丁亦可臉上現出夢幻的微笑:“我們呆會可以在清潭洞吃午飯了!”
趙沫遠拿出一張行程單,轉身拍在丁亦可臉上:“做夢!好好看清楚:下午有兩個秀,首爾廣場的Push Button和Xi Gallery的Kathleen Kye,晚上是Nohant的After Party。明天早上去兩間Showroom,中午飛機飛回上海,下午五點還約了個雜誌專訪……歡迎來到買手的真實世界!”
一路跟到登機,丁亦可才覺得真實起來。她舉起箱子打算放上行李架,趙沫遠哪能讓女士出這種力,從她身後單手接過,輕鬆放進了行李架。距離太近,姿勢曖昧,就像環抱著嬌小的她,丁亦可的臉瞬間燒燒的。
落坐後,對自己放電功力毫無知覺的趙沫遠,瞅著仍在發愣的丁亦可:“怎麽了?”話音未落,他的眼角掃到前方商務艙,正準備入座的一個男子,動作一滯。
丁亦可發現不對:“遇見熟人了?”
趙沫遠遲疑一秒:“沒有,隻是有點像。”
話音未落,一個男子囂張的聲音由遠及近:“還以為看錯了,原來真的是你。My Dear Patrick,怎麽才幾個月,你就淪落到連商務艙也坐不起的地步了?!”
這男子臉部線條冷峻,站在側方笑看趙沫遠。穿著的雖隻是黑色外套,但麵料質感高級,剪裁利落,更別提圍巾手表無一不考究。丁亦可敢打賭,這人肯定是時裝圈的人,說不定還是專門做經典定製的那一票。
但他臉上那略帶惡意的笑容,已經讓丁亦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反感起來。趙沫遠不動聲色,丁亦可卻忍不住腦補起來:“這兩個人的關係可能是:A決裂好友 B、情敵 C、競爭者 D、愛恨交織——”
趙沫遠終於動了,但他竟然隻是插好安全帶,拿出耳機戴上,再罩上太陽鏡,仿佛沒有聽到剛才的聲音,也沒有看到眼前的黑衣男。
黑衣男臉色不善,就要湊上前來。
丁亦可突然大聲道:“先生,你拉鏈開了!”
眾人紛紛看向黑衣男,他下意識也往自己褲襠一望,卻見丁亦可指向他上衣口袋:“我是說你這兒的拉鏈開了。”
眾人掩嘴,趙沫遠也強忍笑容。
空姐提示飛機即將起飛,男子隻得悻悻往商務艙方向走回。丁亦可好奇又不敢問,若無其事拿起航空雜誌看了起來。
飛機開始滑跑,雜誌上多了一顆糖果。丁亦可扭頭,趙沫遠戴著墨鏡聽著音樂,手裏正玩著糖果的糖紙,酷酷道:“謝了。”
丁亦可一臉哥倆好的表情:“咱們倆誰跟誰啊,你昨天不讓人欺負我,我肯定也不能讓別人欺負你。”把糖果塞進嘴裏,那股清甜,惹得她微笑起來。
連看也不用看,趙沫遠都能猜到丁亦可的腦內小劇場有多精彩:“你要是沒正在瘋狂腦補一些又狗血又不堪的畫麵,我就不姓趙。”
忍住心頭熊熊的八卦之火,丁亦可靠近小聲探問:“他欺負不了你,那就是你欺負過他吧?因愛生恨什麽的……小說裏都是這麽寫的……”
趙沫遠揪下棒球帽,罩在丁亦可頭上:“允許你睡十分鍾,平飛以後,起來上課!”
同一個周末的上海,一早想去公司加班的小杜總,被老媽安排了相親節目。女方是杜夫人牌友的外甥女,標準白富美,愛時尚又愛文藝。杜夫人亮出“不去就是不孝”的大帽子,硬逼兒子去了某網紅咖啡廳。
落地玻璃旁,杜修齊麵帶禮貌微笑,聽長發嫵媚美女大談電影藝術,心思卻不禁飛到短發男裝的雷歐身上。
他低頭刷朋友圈,看到助理王元最近轉發的都是些“如何搞定氣勢比你強大的她”之類的情感文。一愣,點開,文章用大紅字寫著:1、要幽默 2、要賴皮……還沒看到關鍵處,對麵的美女不滿他的忽視,又不舍得放棄這個潛在金龜婿,嗲聲叫著:“杜先生!”
杜修齊心累地四處打望,看到外麵走廊上,便裝的雷歐正路過,走向同層的一個時裝店。他揉揉眼睛確認後,努力做起手勢,試圖吸引雷歐的注意。
剛看到杜修齊,雷歐冷著臉想無視,但看他隔著玻璃殺雞抹脖子的求助手勢,還是略一躊躇,走進咖啡廳。來到兩人桌前,冷冷抱臂看著:“背著我出來跟人喝咖啡?嗯?”杜修齊低下頭,小媳婦一樣站到了雷歐身後。
雷歐盯著美女,上下打量,冷笑三聲,笑得美女打個哆嗦,不敢再用眼神挑釁。而後,雷歐轉頭離開,杜修齊向美女做個抱歉的表情,匆匆趕上。
轉過一個彎,杜修齊眉眼舒展,作揖道:“大恩不言謝!”
雷歐仍舊步伐不停:“這就把采購部開人那事的情還清了吧?”
杜修齊邁開長腿跟上:“對朋友,不要這麽斤斤計較吧?”
雷歐冷冷道:“我不喜歡把私交和工作混在一起。”
杜修齊想起剛看的微信文章,嬉皮笑臉轉移話題:“我比你小一歲,我是小朋友。哎呀,第一回看到你穿休閑裝,原來周末你也會逛街玩啊?”
雷歐晃晃手中iPhone筆記上的數據統計:“小杜總覺得收集市場資料是在玩?估計你這個老板,除了給女朋友買衣服,從來就沒有進過女裝店吧?”
杜修齊汗顏:“我陪我媽買過衣裳……”說著湊上前偷眼看雷歐,剛才那句的重點是沒有女朋友,不曉得她Get到沒有。
雷歐自動屏蔽無效信息,徑自去觀察另一個櫥窗。杜修齊解釋:“我跟著你是在幫忙,這樣人家才不會覺得你是商業間諜,兩個人逛街挑衣服多自然啊。”
雷歐冷臉:“小杜總,提醒過你多少次了,您這種Low到沒邊的曖昧手段,別想用在我身上,性別不對。”
杜修齊裝傻裝得理直氣壯:“哪兒不對了?我當你是朋友啊,朋友怎麽就不能一起買衣服了?”雷歐一時語塞。
“還有啊,一聽你叫我小杜總,我就有一種被調戲的感覺。” 杜修齊嘴上說得委屈,其實心裏很是受落。
懶得跟他耍花腔,雷歐大步走進時裝店。杜修齊緊緊跟隨,隨手拿起一件衣服:“你穿這個顏色就不錯。”
雷歐轉過身:“小杜——”看見他期待的眼神,硬生生頓住:“與其有空關心我,您不如關心一下自己家的門店,就在二樓1501,下樓左轉,不送。”
杜修齊耍起賴來,也是刷新雷歐認知:“我不走,我這不是在向你虛心學習怎麽做競爭對手市場調研嗎?”
這些招,明顯跟以前的耍帥風格不一致啊。雷歐琢磨:“上次見麵,你還沒有這麽神叨叨,是又從朋友圈學了什麽歪招吧?”一語戳中紅心,杜修齊一滯。
雷歐露出公事公辦臉:“我不是剛出校門的小姑娘,沒興趣跟你玩那些三流電影的橋段遊戲。不管你是因為什麽目的纏著我,請別礙著我的事。”
杜修齊一字一句:“可我對你有興趣。”他表情之正經,反而令雷歐拿著衣服的手懸在半空。
“為什麽你一門心思地要把Amay轉變為買手製,不惜激進地和公司所有老人為敵?為什麽對這份工作這麽狂熱,周末也不休息?工作狂我見過不少,我爸就是個典型,可Amay是他的,所以他才那麽拚命。你這樣的職業經理人,就算淩雲總部有所要求,也根本不用做到那麽廢寢忘食的地步。”
學著雷歐以前對他做的,杜修齊欺身逼近:“所以我懷疑你做這一切,根本就另有目的。你想借Amay完成一個目標,或者達到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我當然要注意你、觀察你,Amay畢竟是我們杜家的老產業,我可不想它隨隨便便就被某人當了槍使。”
雷歐平靜:“你應該覺得榮幸,畢竟還有被我利用的資格。這句話,我對別人也說過。杜先生,你當真以為,我是被發配到Amay來的嗎?外麵的Offer多得是,隨便哪個品牌都可以秒殺Amay,我之所以願意來您這個菜園子受罪,無非是看中了Amay的市場,有60%以上都和Orange重合。周柏安在名譽上陷害我,我就要徹底在商業上打垮他。現在你知道我的複仇計劃了。你的麵前有兩條路:要麽,跟你的老臣子一起作天作地,想盡辦法把我趕走;要麽當我的槍,看我兩年之內,怎麽給你一個全新的Amay。你選哪一條?”
接著雷歐丟給杜修齊一件衣服,和一句話:“去買單,星期一拿給設計部,叫他們分析這種提花麵料。” 震得他愣是半天沒回過神。
三千英尺的高空,飛機平穩飛行。丁亦可和趙沫遠分享一副耳機的左右耳塞,聚精會神地看iPad上的視頻。
趙沫遠問:“告訴我,你們現在的培訓中,有沒有說過一般的買手可以分成幾類?”
“三類,最傳統的,就是鑽泰這種大型的品牌集合百貨商場的買手,整個公司裏售賣的品牌,完全依靠買手去選擇、采購,麵向的是所有消費者。” 丁亦可答完,又拋出了不懂之處:“我弄不清楚,像鑽泰這樣的百貨公司,和其他沒有買手的百貨公司有什麽不同?”
趙沫遠說:“它們最大的不一樣,就在於一個歐洲承襲,一個是中國特色。比如歐洲派的鑽泰,大多是買手製,直接向品牌訂貨並進行零售運營,對庫存和售罄率負責,相當於Wholesaler(經銷商)。而中國的傳統式百貨公司,主要是二房東,靠出租鋪位和分成賺錢,品牌的銷售業績基本不關心。”
丁亦可點頭,瞬時想到了趙沫遠的“遠”。心有靈犀,還沒等她發問,趙沫遠繼續講解:“遠呢,則是所謂的精品買手店,小且貴,買手隻有一兩個,通常由設計師老板兼任,SKU(庫存量單位)不會超過200,隻對應高消費力的小眾客戶。說穿了,就是我看好哪個品牌的某個設計,就直接買回來賺個差價。賣點是我的眼光和審美。”
丁亦可問:“可你每款衣服才進幾件貨,怎麽保證客人在店裏試了選了之後,不會去網上直接買?”
趙沫遠敲敲她額頭:“你會先逛超市選好蔬菜,再去農貿市場裏麵買嗎?精品店能夠生存,從來不是因為全麵和平價,而是因為能為有能力的顧客提供別的地方享受不到的氛圍和購物體驗。”
身兼買手和設計師的趙沫遠,非常了解客戶心態:“奢侈品的B格和銷售量成反比,所以設計師都絞盡量腦汁想在擴大銷量的同時,盡量保持那麽一點高不可攀的神秘性。折中的選擇就是,拿出幾個限量款和精品買手店合作,而且隻和精品買手店合作。”
丁亦可了悟道:“那像我這樣的自有品牌買手呢?是不是鄙視鏈裏的最底層?”
趙沫遠搖頭:“不用妄自菲薄。你知道Nike根本不生產任何東西嗎?”
丁亦可張大了嘴:“啊?”這,她還真不知道。
“Nike的本質其實隻是一個品牌運營商,負責製造文化與精神。每一雙鞋子,每一件衣服,都要經過買手,才能到達消費者手裏。所以說,設計師負責創造夢想,而買手幫助夢想變成現實,說你們,不,我們支起了整個時尚產業,一點都不誇張。隻不過,大部分國產品牌負責這部分的工作比較原始簡單,隻能叫Procurement。”
指指丁亦可,趙沫遠繼續:“而你們呢,更像是一個產品經理。對於自產的部分,要參與調研與趨勢預測,和自有設計師合作開發,最後生產推向市場,這部分叫Merchandiser。貼牌的部分,則要去市場上尋找靠譜的供貨商和單品,工作性質更接近傳統的Buyer。你們老大讓你們看時裝周的Video選款試購試銷,很全麵了。就算是當初訓練我的老師們,也不可能做得更好。”
丁亦可感情複雜地吐出一句:“雷歐她……是挺精明的。”
趙沫遠敏感注意到了她態度的細微變化:“怎麽,聽起來,你好像不像以前那麽崇拜她了?”
有點不好意思,丁亦可一哂:“崇拜是小孩子才會做的事情,我已經長大了,我隻想學習她的能力,我可不想成為她那樣的人。”
趙沫遠撇嘴:“隻有小屁孩兒才會強調自己已經長大了。”
丁亦可皺起鼻子:“您老也沒比我大多少啊?”
趙沫遠穩重地說:“看過韓劇嗎?韓國後輩對前輩的尊重你都沒學會?”
丁亦可做乖巧狀捧臉,臉湊到了趙沫遠麵前,視線相對,兩人都尷尬沉默了一秒。
趙沫遠誇張地打個冷戰:“你那點道行,就別惡心人了。”心裏嘀咕,這小丫頭片子,不聲不響放起電來,也挺厲害啊!
丁亦可衝他做了個鬼臉,也在想,怎麽從他雙瞳中看到的自己,好像又有點臉紅了呢?
飛機即將落地,他們分別收拾起來,尷尬**然無存。
出機艙之前,丁亦可擔心地伸頭往前艙查看,被趙沫遠拉了過來。剛下機,趙沫遠就收到一條來自剛才機上黑衣男沈晉的短信:你不會已經淪落到連首爾時裝周都不放過的地步了吧?
看到站在遠處的電梯口俯瞰過來的沈晉,趙沫遠麵無表情收起手機,拉過行李箱轉了個方向行走,丁亦可匆匆跟上,想問什麽,看看他表情,還是住了嘴。
機場到達大廳,處處貼著“歡迎來到首爾時裝周”的海報,和衣著時尚的韓國男女,看得丁亦可目不暇接。
注意到她下巴都要掉下來的樣子,趙沫遠一副鄙視的眼神。
丁亦可類連忙解釋:“……是比濟州島潮多了啊。”還沒說完,趙沫遠已然走遠,丁亦可忙小跑跟上,一邊張望一邊說:“這不像是去機場快線的路啊……”
趙沫遠大步流星,來到一輛汽車前,一位身著西裝的司機欠身,拉開車門。
丁亦可震驚,興奮地左顧右盼:“咱們真的不是在拍真人秀吧?”被打了後腦勺一記。
坐入後排,趙沫遠說:“耍酷?誰有那個閑心,給你的時裝周官方日程沒看認真看?半天要跑四個地方,到處都是媒體、觀眾和來蹭紅毯的潮人,上哪兒打車去?”
前座的丁亦可翻翻手上的日程:“那現在咱們是直接去Push Button的秀場?對了,你穿成這樣就去看秀,不怕掉價啊?”
趙沫遠指指後座堆了一堆衣盒,上麵全都印著Patrick Chao的Logo,是早早安排徐斐在這邊準備好的服裝,每場秀、每個活動都有不同Look。他露出勝券在握的表情:“就算首爾時裝周沒有四大那麽高大上,也得準備好戰衣。”
下車時,趙沫遠已然換了一身打扮,精良剪裁讓他呈現出如《教父》中西西裏黑手黨一般優雅複古的氣質。
趙沫遠還沒來得及對丁亦可交代更多,已經被眼尖的媒體發現。他如眾星拱月般走到秀場入口,和一幫熟人擁抱,握手。
丁亦可則換上藍牙耳機,被趙沫遠安排的人帶進場,瞬間從韓劇浪漫模式,切換入美劇諜戰模式。在一處島狀區觀眾區前排,她終於搜尋到正和鄰座握手的趙沫遠,放下心來。
這時,趙沫遠的聲音在丁亦可耳邊響起:“首爾時裝周注重推廣韓國本地時裝,和影視圈也結合得很緊密。所以T台設計會比較親民,保證最多的人能坐在第一排。從你的八點鍾方向順時針看過去,第一塊:雜誌主編、出版人區;第二塊:買手區;第三塊:VIP及嘉賓區;第四塊:藝人區。看明白了嗎?”
丁亦可定睛看了看,趙沫遠在第三區前排,“明白——啊!”
趙沫遠緊張:“怎麽了?”
丁亦可興奮的聲音順著話筒傳過來:“我看到金惠兒了!啊,還有李在石!《橋頭上的美人魚》的李在石!”
趙沫遠氣不打一處來:“再大驚小怪,小心我讓人把你扔出去。”
謹記學習這一首要任務,丁亦可肅靜。秀場燈光漸暗,音樂漸響,煙霧漸起,走秀正式開始。模特魚貫而出,穿走彎曲的T道,她伸長脖子,看得入迷。
趙沫遠掩著嘴小聲解說:“最靠近T台前段的位置其實是最差的,因為大部分時間,那一區的觀眾隻能看到模特的後背。對於品牌,一場不到20分鍾的秀,主要功能是形象塑造和傳播,真正的任務卻是吸引訂單。所以一定會把買手和大客戶安排在秀場中段的位置。”丁亦可拿著筆記本狂記。
模特展示服裝,配上趙沫遠的專業點睛解說:
“注意不對稱元素、皮革和羊毛的運用。”
“薄紗,蕾絲紋飾,空氣感,注意刺繡的細節。”
“基礎款,但是袖口……”
丁亦可興奮接話:“袖口和領口都做了特殊麵料的拚鑲,這款一定能買得很好!”她說在點子上,聽得趙沫遠一怔。
丁亦可才知道,時裝周看秀也要趕場,在車上還念叨著剛才一場的驚豔之處,下一場又帶來了新衝擊,這一場的風格明顯帶有更多的典雅氣質。
她認真看著,與已經換了一身戰服的趙沫遠用耳機對話:“不同材質拚接,格紋。可為什麽都是寬墊肩,感覺得和你2017的係列不一樣,很……”
見她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話術,趙沫遠接口:“很戲劇化風格?注意他在小塊處用的印花,還有模特的誇張飾品。”
丁亦可望向他說的地方,恍然:“我懂了!”
又一次轉場的途中,趙沫遠講解間發現丁亦可放空的眼神,不滿道:“你又在走什麽神?”
“沒有沒有,就是餓暈了,有點反應不過來。”丁亦可接過趙沫遠遞來的三明治,大咬一口:“都下午四點了……這現場和看視頻的感覺真的不一樣,您老的全程解說,簡直是全程給我開金手指啊。”
趙沫遠不信地瞪她一眼,丁亦可供認不諱道:“好吧,我是在想,什麽時候才能像你這麽牛,能混到秀場的第一排。”咽下一口三明治,歎氣:“當初我想當買手,就是衝著這份風光來的,今天一看,才知道我這種連包算上全身行頭加起來不超過三千塊的人,要想坐到那裏,估計比登天還難。”
趙沫遠出言:“未必。”
丁亦可沮喪搖頭:“別安慰我了。”
趙沫遠正色:“我從來不做無用的安慰。對買手而言,Runway更多的作用隻是秀存在感,真正的戰場在Showroom。因為在秀場,一個品牌,你最多可以看到一百件設計;而在Showroom裏,你最少可以看到八百件。”
果然,半個小時之後,趙沫遠就帶著丁亦可,來到了布置得像一間小型展會一樣的Showroom,展台散放著各種手袋、圍巾之類的配飾。在此之外,則是一大塊空地,內圈放了若幹分散的桌子,桌子上散放著各種紙張文具,不少買手在這裏寫寫劃劃。外圈放了很多掛衣杆貨架,每一杆都掛著某一個小係列。
趙沫遠繼續說:“秀場上Show Pieces往往是誇張的,Showroom裏的Commercial Pieces才是真正能讓品牌賺錢的同係列簡化款式。好好看看,買手選貨、訂貨,70%都發生在這裏。”
丁亦可接話:“其餘30%在Trade Show(訂貨會)?”
趙沫遠點頭:“預習做得不錯。去過宜家嗎?在Showroom裏,買手挑選想要的款式,記好編碼、色彩、碼數,整理出來。小批量訂單,可以直接在這裏跟品牌下單。大批量訂單,可以留下意向之後回去商討。”
看看每個買手身邊,都有個身材接近常人的試穿模特,丁亦可好奇:“不是有模特兒嗎?”
趙沫遠壞笑:“模特太高太美太瘦,你這樣的用來試衣服,剛剛好。首爾請個試衣模特還挺貴的,不然你以為我那麽好心,帶你來韓國啊?”
丁亦可不甘心:“機票錢明明是我自己出的。”
趙沫遠丟過來一句:“機會無價。”
開始工作,丁亦可才知道,剛才為什麽趙沫遠好心給她吃飽喝足,試衣真是個體力活啊!
換衣服速度要快,因為趙沫遠挑了不少,要看上身效果;
穿好衣服,還要展示設計重點,讓趙沫遠拍照,以做決定;
更別說,試衣全程要聽從指揮:“坐下,試一下半蹲,好,起立,轉身。”
趙沫遠不停地在表格上填寫劃掉,丁亦可一個指令一個動作,聽到他告一段落的“Ok”,她才脫力地坐在椅子上。
趙沫遠邊在表格上勾勾畫畫邊表揚:“不錯,原來以為你最多能挺半個鍾頭。”
丁亦可有氣無力地揮揮拳頭:“肯定得撐住了,要不豈不是對不起你給的學習機會?我知道光努力沒用,可對我們這種不是天才的人,學習就是唯一的上升通道。”
趙沫遠的筆停了一下,抬眼看看丁亦可:“我要整理訂單,你自己去那邊練習選款吧。”
丁亦可像被放風的小狗,馬上來了精神,跛著腳小跑向貨架。她的背影讓趙沫遠再度停止了一刻動作,但很快,又重新投入了表格之中。
Showroom中,一個梳著小辮子的英俊男人給丁亦可一種熟悉的感覺,她想了想,拿出手機查了起來。手機網頁上顯示出幾個韓國明星的照片。
趙沫遠突然出現:“在幹嗎?”
丁亦可吐吐舌頭,收起手機:“沒幹嗎,查點資料。”
已然看到一些韓星照片,趙沫遠皺眉:“這種機會不多,專心點。”丁亦可忙點頭。
趙沫遠與Showroom的工作人員遞表格,交談,握手,但還是不時注意盯著丁亦可。隻見丁亦可雖然認真拍款式、記筆記,卻不遠不近跟在那個小辮子男人旁邊,趙沫遠深吸了一口氣,這丫頭就不能讓人省心!
晚上,滿滿一天走馬燈般的行程,還剩下一項:After Party(秀後派對)!這可是真正的時裝周派對啊,幽暗的空間中,處處是名人、紅星、時尚人士。香檳被打開,侍者端著精致的點心四處遊走。
音樂聲中,舞台中心亮起追光,一位模特站在高台上,身邊是設計師,設計說著英語,介紹著服裝,大家吹口哨叫好。丁亦可隻覺得眼睛、耳朵都不夠用了,但身體和腦子卻還十分亢奮。
趙沫遠笑著和旁邊的人幹杯,轉頭去看,隻見丁亦可又一副追星族的樣子,跟著幾個韓星,不時拍照,而不遠處,又是那個小辮子男人。
趙沫遠深皺眉,上前把丁亦可拉到一邊:“After Party不是讓你來玩的,看台上——至少有三四個時裝周官方推薦的設計師會上場。”
他還沒來得及再說什麽,就被一個同行拉住寒暄,還得知了沈晉也在同場的消息。
趙沫遠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做個“回見”的手勢,轉身就想找丁亦可離開。人頭湧動,沒見到沈晉,卻看到丁亦可跟在韓星後麵,趙沫遠的臉沉了下來,抓住丁亦可離開Party,並肩坐在汽車後排。
丁亦可難掩興奮,掏出手機回看照片:“你看看這些照片,我拍得多棒啊……”
趙沫遠臉色不佳,一把推開,卻不出聲。
丁亦可端詳他的樣子:“怎麽了,一上車就沉著臉?酒喝多了頭痛?”
趙沫遠沉聲:“嗯。”
丁亦可關切道:“那到了酒店,趕緊洗個熱水澡吧?”突然翻到一張,又被轉移了注意力:“咦,這個人好帥,他是誰?”
趙沫遠看看,答:“Alexander Tang. ”
“唐智遠?啊!”丁亦可興奮:“我怎麽剛才都沒認出來?”
趙沫遠丟個冷眼,語帶諷刺:“你不是忙著盯明星嗎?”
興奮的丁亦可,仍然自顧自說著玩笑話:“天啊,沒想到他也會來首爾時裝周。旁邊就是他那個著名的前助理Army吧,哎呀呀,要是我能是她就好了,天天跟著大神混,三四年貼身學習下來也能開秀。他就算想潛規則我,我也從啊。”
趙沫遠臉色一沉:“什麽潛規則,你能有點出息不?”
丁亦可不以為意:“Sorry,我就是開個玩笑。”
趙沫遠壓不住火氣,聲音越來越高:“有些玩笑不能隨便開!時尚圈裏一步行差踏錯,立馬就粉身碎骨,你懂不懂?”
丁亦可嚇了一跳:“我懂。”
趙沫遠怒氣突漲,吼道:“你根本就不懂!”
用英語對司機說:“Stop,Right Now!”
車子停下,趙沫遠摔門而出。丁亦可完全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