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甘心
5月1日,小長假正式啟幕。在上海,更多年輕白領留著享受“空城慢生活”:睡懶覺、逛逛街、看電影、約吃飯。對於買手和零售行業而言,這幾天是分秒必爭的無硝煙促銷大戰。各大商場的人流,從正午開始暴漲。
地鐵上蓋黃金位置的商廈裏,一邊Amay彩虹店貼著“全場62折”的海報,另一邊俏佳人則掛著“滿600送220”的海報。顧客們端詳對比片刻,紛紛走進彩虹店。不到12點,彩虹店的每個銷售都在熱情接待,買單、收銀聲此起彼伏,陳店長對巡店的丁亦可比了一個Ok手勢。看來,促銷計劃非常有效,最後,隻看業績能衝到多高了!
丁亦可走出彩虹店,恰好和穿著俏佳人製服的店長插肩而過。聽對方憤怒對電話吼:“小配飾怎麽會都斷貨了?!”嘴角泛起一抹微笑。
Amay買手部裏,也全然是戰場的緊張感。一溜電腦排開,各種不同的實時數據曲線跳動著,雷歐帶領一眾買手,冷靜地查看著。
買手是一份最不需要私人感情的工作,決定策略的全部關鍵點,就是:數據!數據!數據!一個合格的買手,要隨時像站在燒紅的鐵絲上跳舞,每一個數字,都提醒著要步步驚心;他們還必須能夠靈活調整策略,因為誰都無法提前預知所有的市場反應。
總之,用盡一切方法,促使顧客購買更多的產品,是衡量一個買手稱職與否的唯一指標。當然,隻要足夠出色,最後空空如也的貨架也會帶來無上快樂。因為那一瞬間,意味著作為買手的TA,能製造潮流,也能預測人心。
小長假最後一天晚上,Amay眾買手圍在一部電腦旁,攥緊拳頭等數據,而站在落地窗邊看夜景的雷歐,則顯得格外淡定。
晚九點的鍾聲響起,操作電腦的沈碧猛敲一記回車,電腦屏幕上不斷變化的數字,最終緩緩停止。
雷歐頭也不回:“多少?”
沈碧深吸一口氣,報出:“2億5300萬!”
靜默良久,雷歐說:“可以開香檳了。”雷鳴一般的歡呼爆發出來。香檳泡沫四濺,有人拉起了紙禮花,大家互相擁抱,眼中難掩激動。
2.5億真金白銀的銷量,迅速在Amay上至高層、下至門店間傳開,實打實的戰績讓眾人暗暗點頭佩服。雷歐和她提倡的買手製,成功扭轉Amay一路下滑的經營勢頭,公司的老人們紛紛想著:改革看來是勢在必行了,也許,這真的是一個好的新開始!
喜悅中,丁亦可突然記起放假前,蔣潔愁眉苦臉求她的事:“唉,我和唐力就快買房子了,萬一調崗,路遠獎金少,房貸可就麻煩了。你現在是雷歐的心腹愛將,找機會幫我美言幾句?”
丁亦可驚訝:“我,愛將?”
“難道不是嗎?你和郭又明吵架,她就把郭又明開了。”丁亦可為難的樣子,讓蔣潔不高興。
不想讓老友失望,丁亦可硬著頭皮說:“幫,一定幫!等弄完黃金周促銷,我就找機會跟老大說。”
現在氣氛正好,也許這件事有希望呢?丁亦可觀察了一下情況,端起兩杯香檳走近雷歐:“老大。”
雷歐看她:“高興嗎?”
丁亦可使勁點頭,這數字裏麵,也有她的一份功勞,她想要證明自己可以,她也正在一步步做到。
雷歐接過酒杯,說:“好好享受,因為一到明天,成功就已經是過去時了。”輕啜一口,視線轉向兩位買手:“他們兩個會被淘汰,而你們幾個,還要繼續接受我的考察。”丁亦可一愕。
“我說過,最後隻會留下六個人。”雷歐舉杯致意,轉身便欲離開。
丁亦可鼓起勇氣:“雷總監!五一過後的采購部調整,Jessica能留下來嗎?”
一聽問題,雷歐就了然於心:“別問我,問她的KPI。”
“KPI的標準也是你定的。Jessica業務能力強,經驗也挺豐富,雖然不太愛加班,可和我們買手部的配合從沒出現過問題……如果都差不多,老大,你能不能優先考慮留下她?”丁亦可自認為有理有據。
雷歐譏諷:“憑什麽?憑她是你的好朋友?還是憑你剛為Amay立了功?”見她轉身欲走,丁亦可突然道:“憑你利用我踢走了郭又明。可以嗎?”雷歐停住,回過身盯著她。
丁亦可沒有退縮,節前逼走郭又明那場“宮鬥”,她早想得明白,這時如倒豆子般一股腦講出來:“銷售部那些不服你的老人中,郭又明是個打頭的。可他曾經是老杜總的秘書,手裏又抓著好幾個關鍵供應商。你也隻能一邊追究小錯打壓,一邊設好埋伏等他犯大錯。誘餌,就是那份假的五一促銷方案。”
雷歐麵無表情:“Continue.”
丁亦可繼續:“我查過,這份方案的保密級別你隻設到了3a級,這意味著,除了買手部的員工之外,其他部門職級在T5以上的人都可以看到,而郭又明降職後,剛好就是T5。我不相信這隻是個巧合。”
“郭又明想趕走你,隻能破壞促銷,通過手下向俏佳人泄密,自己沒沾手,也沒留下證據。當空氣中的汽油味足夠濃,一點火花就能引起爆炸,衝動、忠心、喜歡打抱不平的我,理所當然成了那個點起火頭的引子。”
被中傷卻隻能無奈走開的雷歐,在複印室受氣的Tina,看視頻被懟的丁亦可,罪魁禍首都指向了郭又明。
丁亦可肯定地說:“接下來,一麵是郭又明職場霸淩、敲詐侮辱和泄密三罪齊發,一麵是你用Plan B在促銷戰中力挽狂瀾。於是,你成了當之無愧的Winner,他則是千夫所指的Loser,而我呢,隻是頭到尾都被蒙在鼓裏的一把刀而已。”
自始至終,雷歐都保持著平靜,直至此時,才雲淡風輕地問:“說完了?”
分析了那麽多,丁亦可順過氣:“說完了。”
雷歐看了一下手表:“我說過,我隻看結果,不關心過程。你用了整整兩分二十秒balabala,目的是什麽?是替郭又明鳴冤,是控訴我心機惡毒,還是展示你冰雪聰明,可以看穿別人看不見的陰謀,是柯南福爾摩斯外加狄仁傑靈魂附體?抒完這一大通情後,你又期待我什麽樣的反應?害怕,懊悔,還是被揭穿後良心發現,不得不答應你的要求?”丁亦可頓時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郭又明泄密,是我逼的嗎?他和你發生爭吵,是我挑撥的嗎?對於一個侮辱過我的人,趁他病,要他命,有問題嗎?”雖然雷歐沒有欺身上前的動作,丁亦可仍被她的氣勢逼得步步後退。
雷歐臉上譏諷的笑容越來越濃:“你覺得自己是一把刀,很委屈?可你應該慶幸,慶幸自己至少還有那麽一點值得被我利用的價值。Tina為了留下,主動去監視郭又明。沈碧為了留下,連續三天守在廣告公司盯著Plan B的物料,你想得到的,她們難道猜不到?可至少她們知道,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瞬間,丁亦可臉色變得雪白。
雷歐冷冷總結:“你真以為自己有那麽與眾不同嗎?淘汰的名單還沒有公布,我非常樂意換掉其中的一個名字,加上你。”
丁亦可咬牙頂住雷女王的逼視:“你不會的。”
雷歐玩味一笑:“Tell Me Why?”
丁亦可確定地說:“強者對弱者不需要威脅,隻需要直接做。你說那麽多,隻不過是想警告我而已。”
雷歐伸出一隻手指,抬起丁亦可下巴:“小聰明還挺多。”
沒等丁亦可回答,杜修齊狐疑的聲音響起:“你們在幹什麽?”
放開丁亦可,雷歐麵色不變:“在說女生粉底的事,怎麽,小杜總也有興趣?”
雷歐若無其事轉身走開,杜修齊追上來:“雷總監不跟我喝杯慶功酒嗎?”說著遞上一杯香檳。
雷歐一怔,接過,舉杯。兩人在落地窗前幹杯,“Cheers.”
喝下一口,杜修齊道:“我想向你道歉。之前我對你誤會很多,總把你放在敵對的位置。現在想起來……真是挺幼稚的。Leo,我必須承認,無論哪一方麵,你都是一個很出色的職業經理人。”
雷歐晃晃酒杯,失笑:“金錢還真是萬能,就因為替Amay清了些庫存,我在小杜總眼裏的形象,就一下子從無鹽變成美女了。”
摸摸鼻子,杜修齊無奈:“你在我心裏的形象一直就是美女好不好?咱們倆說話,就不能火藥味淡一點嗎?除了是雙贏的同事,我也很想和你做朋友。”
雷歐抿一口酒:“不敢高攀。”
杜修齊真誠:“我不是玩笑。我很感謝你幫Amay解除了一顆埋藏了很久的定時炸彈,也真心高興在Amay風雨飄搖、我一團抓瞎的時候,淩雲派來的是你,而不是其他人。”
雷歐淡然:“我既然在其位,當然就要謀其事。”
經過這次處理內鬼、成功大促,杜修齊完全被雷歐的專業度和職業度折服:“我知道我們之間還有很多分岐,不過沒關係,以後慢慢磨合。隻要是為了Amay好,我都會全力支持你。”
雷歐略有保留地看他:“是嗎?”
杜修齊說:“I Swear.”說著舉杯,一口飲盡。
雷歐回以一笑,也一口飲盡。
城市夜景流光溢彩,摩天大樓霓虹閃爍,梧桐密布的小街道上,丁亦可正疲憊地走回自己家。
剛才離開時,她分明看到一眾買手竊竊私語,但已無暇也無力回擊。夜色如水,夜風清涼,街道不見行人,路燈將她孤獨的影子拉得老長。
“遠”門外的咖啡座中,趙沫遠正在捏著一塊軟泥雕塑,聽到丁亦可的腳步聲,他主動招呼:“回來了?”
丁亦可無精打采:“回來了。”
趙沫遠繼續問:“這幾天都沒見著你,促銷挺圓滿?”
丁亦可有氣無力:“挺圓滿。”
趙沫遠捏著雕塑,語氣卻暖暖的:“那就趕緊去睡覺,瞧你那兩隻黑眼圈。”
丁亦可站了一會兒,欲言又止,道句 “晚安”走回家去。
經過連續不斷的強度工作,和**迭起的成果期待,丁亦可本應睡個踏踏實實的好覺,做個心想事成的美夢。但她躺在**,卻偏偏輾轉難眠。
“為什麽還會這麽難受?又不是真的傻白甜、小清新,職場這些宮鬥戲,不是早就應該習慣了嗎?還是你失望了,因為發現雷歐並不是真的那麽欣賞你?”丁亦可猛然坐起,把抱枕砸向地麵。忽而,她平複呼吸,絕然起身,走向廚房。再生氣也不能委屈自己的胃,她決心用美食拯救心情。
小小的廚房裏,種種聲音、香氣、色彩隨著她動作,幻化成美味:雞黃的雞蛋被打散,油鍋冒出白煙,金黃的蛋液變成香噴噴的炒雞蛋。旁邊的電磁爐上煮著一鍋開水,雪白的麵條被投入水中,翠綠的青菜夾雜其間。
不一會,一碗色香味俱滿的雞蛋掛麵擺在灶台上,丁亦可深吸一口氣,滿意點點頭。突然想起什麽,小跑到窗邊看了看後,又煮了一碗掛麵端下了樓。
趙沫遠最近被丁亦可給喂熟了,見有夜宵上門,立刻毫不見外地拿起筷子大快朵頤。丁亦可坐在他對麵,兩個人頭頂頭,很快吃了個碗底朝天。
丁亦可癱在椅子上,滿足地小小打了一個嗝:“沒有什麽煩惱,是一碗雞蛋掛麵治愈不了的,如果還不夠,那就兩碗。”
趙沫遠瞅她一眼,嫌棄:“喂喂喂,姑娘家,注意點形象。”
丁亦可好奇地拿起桌上的軟泥:“形象?懶得要了,反正今天我自作聰明,臉都丟盡了。你在幹嘛,捏泥巴玩?”
趙沫遠無奈:“是Polymer Clay。我的展你到現在都沒去看過吧?裏麵整整一個區都是軟陶首飾。”
丁亦可歎一口氣,疲憊道:“對不起,這兩天忙得跟狗一樣,實在沒空,等到了周末,一定去好好沐浴一下大神您的藝術聖光。”
趙沫遠沒有錯過她剛才話裏的信息:“還是說說丟了什麽臉吧,是又被姓林的拒了,還是被你那蕾絲邊老大給罵了?”
丁亦可一愣,這人是她肚裏的蛔蟲,還是開了天眼,怎麽竟什麽都知道?
收下對方崇拜的眼神,趙沫遠說:“你大半夜地來找我,總不至於是為了想秀自己有多賢惠。說吧。”
丁亦可猶豫一下,絮絮地講了起來。可能,述說真的是一個非常治愈的事情,把前因後果講完一遍,居然沒那麽氣悶了,餘下的更多是佩服:“……你說,雷歐她到底是怎麽樣的一個人呢?”
趙沫遠簡單總結:“挺了不起的一個人,我喜歡。一個陷入桃色醜聞的女人,單槍匹馬地從總部被流放到Amay這種二流公司,還能目標清晰手段果斷,該忍的時候忍,該狠的時候狠,鬥得了間諜,K得過小人,貌似還是個T,簡直就是個Perfect的美劇主角。”說著拍拍丁亦可的肩,鼓勵:“好好跟著她混,省了上商學院的錢了。”
說完,打個哈欠:“不早了,該睡了,我進去了啊。”
丁亦可攔住他:“大神,再指條明路吧?今晚這一出過後,明天我到底該怎麽麵對她啊?”
“我哪兒知道啊?姑娘,一碗麵就能換一雙聽你吐苦水的耳朵,已經挺劃算了。與其在這兒糾結那些有的沒的,不如回**好好琢磨一下,怎麽才能成為最後留下的六個人之一。”臨走前,趙沫遠點點丁亦可腦袋:“人家不說了嗎,她隻看結果。”
丁亦可站在原地,看著趙沫遠走進了門,喃喃自語:“我今天劈裏啪啦說了一堆,要是蔣潔被我連累了……”
“遠”裏麵的燈已然黑了下來。
五一假期結束,Amay采購部的員工圍著告示欄端詳,有的垂頭喪氣,有的指點議論。告示欄正中央,貼著一份 “采購部崗位調整通知”。
采購部超過三分之一的人被調崗,其中甚至包括幾個T6級別的員工,而“暫不變動”的那一欄中,第一位赫然寫著蔣潔。
看到丁亦可走來,蔣潔迎上去親親熱熱挽住:“Coco你真夠意思,晚上我和唐力請你泡吧,不許不去!”丁亦可尬笑。
此時,雷歐遠遠出現,員工們立刻像被摩西分開的紅海一樣,四散到走廊兩側。雷歐經過丁亦可和蔣潔時,丁亦可低下了頭,蔣潔則玩味地看看雷歐,又看看丁亦可。
雷歐站定,問丁亦可:“促銷統計的表格,什麽時候能發給我?”
丁亦可一怔,緊捏的拳頭一下子放鬆了:“馬上!”
十五分鍾後,Amay高管戰略會議上,杜修齊坐在會議桌的一端,看雷歐指著投影上的PPT,侃侃而談:“總銷售額同比增長46.75%,庫存消化率達到87%。我相信這些數字已經可以讓大家清楚地看到Amay發生的巨大變化。”
眾高管點頭,唯有財務部劉總監唱起反調:“毛利率下降了。”
雷歐點頭承認:“那是因為庫存的拖累。如果各位不反對我的新方案,我保證,高庫存的問題,以後永遠不會再困撓Amay。”
見杜修齊不說話,劉總監繼續問:“什麽新方案?”
雷歐道:“現在采購部人手不夠,買手部可以開始分擔男裝這一塊的采購,畢竟公司的主力產品線是女裝,男裝一向隻是在外麵找OEM,讓這些新人練練手,風險不大。另外,女裝的牛仔線也需要再加強,希望設計部能多配合。”
設計部徐總監聽出她話中“買手指導設計”的意圖,立即反彈。
雷歐不徐不疾,調出促銷前的庫存數據,投影出來:“促銷前庫存最高的這款針織衫,造成了將近20萬的庫存負擔,好像是您的設計?數字和事實擺在這裏,貴部門的設計賣不出去!如果不用買手部的市場預測科學指導,難道還想讓整個Amay都為貴部門的三流創意買單?”
徐總監強辯:“藝術和市場有偏差,很正常的!”
雷歐嗤笑:“首先,您的設計是否能算作藝術,咱們且不在這裏討論。其次嘛……股東們從來不關心藝術,隻關心利潤。”
徐總監力爭:“誰要想幹涉我們設計部的獨立性,要麽我走,要麽她滾!”
一直保持沉默的杜修齊突然開口:“那你就滾吧。”
眾人怔住,齊齊看向杜修齊,隻聽他繼續說:“設計部什麽時候成了你徐總監一個人的天下了?隻談藝術不管市場,幹嘛還呆在Amay,去美術館吧!”說著,麵露不耐之色:“我懶得廢話。要麽回去寫辭職信,要麽重新撥三個設計師出來,單獨成立一個小組配合買手部。這兩條路,自己選。”
徐總監灰頭土臉,咬牙吐出一個字:“是。”
劉總監試探:“那男裝采購的事……”
杜修齊的語氣不容商量:“誰管商務,誰就說了算。誰做得不好,誰負責。這就是我的原則。”
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明擺著對雷歐的提案照單全收,別人誰還敢嘰歪什麽。一片沉默之中,雷歐的唇角,微微往上一勾。
散會後,高管們步出會議室,三兩成群議論。會議室裏,杜修齊坐在原位,保持剛才的姿勢,一動不動。
雷歐收拾好東西,猶豫一下走過去:“謝謝你剛才的全力支持。”
杜修齊卻單刀直入:“采購部調崗的事,為什麽要騙我?”
雷歐一怔,隨即微笑:“騙?之前你不是已經同意了嗎? ”
杜修齊不滿:“我是同意你把牽涉進泄密事件的人員全都分流,可你沒說要趕走三分之一的人!”
雷歐不甚在意:“我沒說過?可能最近太累,忘了。名單上是多了幾個人,不過他們多少都在公司中傷過我,走得也不算冤枉吧?”
這也太糊弄人了!杜修齊直說:“別來這套。你根本不是在報複,而是想借此拆散銷售部,把Amay全麵轉型為買手製,對不對?”
被杜修齊說中,雷歐看向他的眼裏,帶了一絲欣賞:“是又如何?從進Amay第一天起,這個目標我就沒放棄過。”
兩人對峙相視,這一次,是雷歐先放軟語氣:“你放心,我做這些,絕對不是為了單純爭權。Amay今年的報表,一定會很漂亮。”
杜修齊聞言,流露一絲傷心:“你覺得我關心的,是報表、是權利嗎?我在意的,隻是你對我的態度!我以為從昨天晚上起,我們已經是朋友了,一個采購部算什麽?隻要你事前溝通,隻要為了Amay好,哪怕要我讓出現在的位置,我都願意!可你隻是輕描淡寫地再一次把我當成傻瓜,玩了招移花接木、先斬後奏。”
雷歐沉默一下,抱歉道:“Sorry,這次我辜負你的信任了。隻是我這人向來不愛和工作夥伴發展友誼,建議你還是不要把我當成朋友。”
杜修齊不信:“你跟丁亦可關係就很好!”
雷歐無奈望天:“那是因為我喜歡她。”
半晌,杜修齊找回聲音:“哪種喜歡?”
雷歐瀟灑一掠頭發:“你說呢?”
杜修齊眼睛瞪大:“我不信!”
雷歐不置可否地一笑:“之前連我自己也不信,可後來才發現她那點小脾氣,還真挺對我胃口的,要不然為什麽她一沒經驗二愛犯蠢,我還一直罩著她?”
外間複盤促銷數據的丁亦可,突然沒來由地打了個噴嚏。她抬頭伸個懶腰,發現時鍾已經指向12:40。她既不想與買手部的人一起吃飯,心累;也不好跑去采購部找蔣潔——畢竟那邊因為調崗,正鬧得人仰馬翻。想一想,拎著全麥三明治,躲進樣衣間。一邊看著iPad視頻學習,一邊翻查男裝樣衣。
突然聽見門邊有響動,丁亦可打個冷戰,轉過頭,發現杜修齊站在門口,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她手忙腳亂抄住跌落的三明治,恭敬道:“杜總!”
杜修齊擺擺手:“沒事,不用別管我。我站這想點事情。”
丁亦可狐疑地“哦”,回過身繼續啃三明治,卻覺得芒刺在背。
杜修齊看著她背影,挑剔地喃喃:“腿挺粗,皮膚也就那樣……為什麽呢?”
丁亦可警覺回頭:“你說什麽?”
杜修齊擺出慈祥臉:“沒什麽,繼續吃。”
丁亦可不信地眨眼:“可你這麽在我後麵跟狼盯兔子似的,誰還吃得下啊?!”
杜修齊繼續喃喃:“脾氣差,對了,還跟人動過手……”
丁亦可放下三明治:“杜總,你到底要幹嘛?!”
杜修齊道:“沒幹嘛,就是想思考一下你未來在公司的發展,畢竟你也是我親手從《職男職女》裏挑出來精英嘛。怎麽樣,最近和雷總監相處得還好嗎?”
丁亦可點頭:“不錯。”
杜修齊警惕心頓起:“那她最近給你安排了什麽工作?”
見丁亦可狐疑地打量自己,杜修齊不高興了:“怎麽,我堂堂副總裁,這些事都不能過問了?”
丁亦可匯報:“雷總監要我們這批留下來的買手和采購部一對一合作,開始熟悉男裝線。”
杜修齊良師益友臉:“以前沒幹過這個,壓力挺大的吧?所以連中午飯都沒時間吃,一個人藏在這兒自己用功?”
丁亦可點頭:“有點。”
杜修齊拍拍她肩膀:“還是不要太辛苦比較好,你在銷售這一塊挺有天分的,彩虹店那邊缺個副店長,有沒有興趣?或者,來我這兒來當總助?”
聞言,丁亦可警惕地看著他:“杜總,剛進公司第一天,你就想打發我走人,後來又把我騙到買手部,扔了幾個月都不聞不問。一個很久不見的朋友突然加你微信,多半多是問你借錢。同理,一個和你根本沒什麽交情的老板突然關心你,九成九都是別有用心。你——”頓住,上下打量杜修齊:“該不會是想潛規則我吧?”
靠牆作瀟灑狀的杜修齊差點沒站穩,丁亦可掏出紙巾擦擦嘴:“看來不像,那就是想利用我,對付雷總監了?”
杜修齊忙解釋:“當然不是!算了,好心沒好報,懶得管你!”說完,轉身離開。片刻後,走廊那端傳來重重摔門的聲音。
丁亦可聳了聳肩,繼續看樣衣:“惱羞成怒的同義詞是什麽?說中心事。”
樣衣間門外牆角處,露出三個人影,一個是拿著飯盒的蔣潔,一個是午飯歸來的Tina,一個是拎著外賣的王元。
三人對視一眼,默契地轉身走開了。
晚上,熱鬧的酒吧裏,燈光把丁亦可和蔣潔、唐力三人的臉,照出一片朦朧色彩。視覺上,每個人都顯得有點不真實。
丁亦可與唐力握手:“幸會幸會,天天聽蔣潔說你,耳朵都快起繭子了!”轉向蔣潔耳語:“程序員裏居然都能扒拉出這樣的帥哥,你可以啊!”蔣潔掐她,丁亦可避開。
唐力笑得很真誠:“小潔經常提你,說你是她最好的朋友。上海這麽大,兩個老同學能在一個公司,真的是緣份。”接到蔣潔眼神示意,唐力舉起酒杯:“我敬你,小潔說了,這回能留下來,多虧了你!”
丁亦可不敢居功,連連搖手:“沒有沒有,其實是蔣潔一直在關照我啦。”
幾杯下肚,兩個女孩手拉手下場對舞,唐力在一邊捧場地吹口哨。
好久沒有這樣High過了,她倆都是一身酒意。看著主動去拿果汁的唐力,丁亦可對蔣潔大聲喊:“唐力對你真好。我真羨慕你!”
蔣潔回喊:“你不用羨慕,你的下一個,肯定比唐力強!”
丁亦可像是對自己呐喊:“我不想換下一個,我隻想要林思賢!”她雙瞳漾滿寂寞,嘴上還是倔強:“我就是愛犯傻!你說,為什麽明明是他對不起我,可受折磨的卻是我呀!”酒意上湧,眼圈不爭氣地紅了。
蔣潔拉丁亦可回到座位,掏出一個裝滿任務的玻璃盒子玩遊戲。
看了唐力版本的嫵媚俏佳人,和蔣潔版本的霸道君主,丁亦可興致滿滿舉手說:“該我了該我了!”她從盒中摸出一張紙條,看了看:“加菲貓?”
丁亦可想想,楚楚可憐地雙手握拳放在臉頰兩側,假裝抽泣:“歐迪,我想你,你為什麽那麽狠心?你為什麽扔下我不管?至少給我留點豬肉卷再去約會啊!”
蔣潔看著剛錄的小視頻,心裏有了主意,她借丁亦可的手機搗鼓一會,又張羅著喝酒。
臨近午夜,丁亦可幫唐力把爛醉的蔣潔,一路送上回家的電梯。道別後,她正準備打車回家,蔣潔稍稍酒醒了一些,神秘一笑:“Coco,看,看微信!”
丁亦可打開手機看微信,喃喃:“看什麽啊?”突然愣住了,微信界麵林思賢那一欄,分明顯示著“視頻”。
丁亦可點開之後,發現在一個小時前,自己的賬號向林思賢發送了一段視頻。正是被掐頭去尾,留下最讓人誤會的“你為什麽那麽狠心?你為什麽扔下我不管?”這一段!
她急得跺腳:“蔣潔,你個大壞蛋!”手忙腳亂發消息給林思賢:“對不起,那條視頻不是我有意發的……”字沒打完,卻覺得不合適:“不行,太綠茶了。”刪掉。
在路口反反複複走了幾次之後,丁亦可泄氣道:“算了,不管了,越描越黑。”看到一輛出租車在不遠處急刹車停下,丁亦可連忙衝了過去。
剛奔到出租車邊,車門開了,從裏麵衝出來的竟是林思賢!他腳步踉蹌,對著花壇就是一陣狂吐。丁亦可呆住,她下意識地看了看手機,又揉了揉眼睛。行動比腦子轉得快,反應過來之前,她已經飛奔到林思賢背後,幫他順氣了。
林思賢看到一張潔白的紙巾遞過來,轉頭,瞬間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亦可?”話沒說完,站立不穩險些跌倒。
丁亦可伸手扶住:“別動了,讓我來!”
林思賢努力集中思路:自己是怎麽搞成這樣的?剛才一群人跟領導在喝酒,別人幾句“當著姑娘不喝酒,一點火花都沒有。當著客戶不喝酒,一點信息都沒有。當著領導不喝酒 ,一點機會都沒有!”氣氛一激,就被灌了不少。
中間母親又來電提點:“雯雯的舅舅就是晨星基金的老大……”
而後呢?對了,同時看到江雯雯和丁亦可的微信提示,江雯雯的,是一條行業信息,而丁亦可的……
視頻裏,丁亦可那句“你為什麽那麽狠心?你為什麽要扔下我不管?”字字重重擊他的心髒。她眼淚汪汪、可憐兮兮的樣子,也與眼前這關切的臉龐,重合在了一起。
丁亦可眼看著林思賢的雙眼,從混沌到傷感,又再次失焦。沒辦法放著不管,隻好伸手攔車,將林思賢扶上後排,報出目的地——加州小區,也就是林思賢父母出首付給他買的房子。回過頭,端詳不省人事,靠在自己肩上的林思賢,貪婪地觸摸他的臉,看著他下意識皺眉的樣子,丁亦可不禁鼻頭一酸。
夜已深,路上人也少,車也少,沒等丁亦可看夠,就已經到了小區門口。她連扶帶拉地把林思賢帶下車,他掙紮:“不用你,我自己回去,我能行……”
丁亦可扶著他往電梯裏走,哄孩子似的:“別鬧了。”
林思賢猶自掙紮,丁亦可險些被他失手推得跌倒,一時也火了,聲音高起來:“你夠了沒有?別以為想趁送你回家的機會對你怎麽著,你聞聞你自個兒身上的酸味,都能熏死一頭豬了!”
林思賢一下啞火,任憑丁亦可扶進電梯,送進家門。
丁亦可看著靠在枕頭上閉目入睡的林思賢,再環視了一圈這間有著兩人無數溫馨回憶的小公寓,一狠心關上燈。正要開門離去,林思賢的聲音突然悶悶響起:“那段視頻,我看到了。”
本來偽裝完美的丁亦可,立馬慌了:“啊?那個發錯了,是我和朋友錄著玩的。而且剛才真的是湊巧……”
林思賢低語:“別再對我這麽好了,是我配不上你。為了少努力十年,我移情別戀;為了進一個好公司,到處溜須拍馬……你還是早點放下我,也放過自己吧。”
丁亦可在他看不見的地方露出笑臉:“我也想忘了你啊。可惜沒用,這樣都能遇見你,一定是天意。所以我不會放棄的。你現在喜歡別人,沒關係,可你沒資格不讓我喜歡你!”
室內一片寂靜,林思賢不再出聲。
良久,丁亦可說:“今天就暫時饒過你,下一回再讓我碰上這種好機會,我肯定把你……嘿嘿嘿!趕緊睡吧,我先走了。”
門關上後,她倚在門外牆邊,身上的力量一點一點消失,身體如脫力般順著牆壁下滑。臉上,強撐出來的笑容也在一點一點消失,如果有一麵鏡子在眼前,丁亦可肯定會指著說:“什麽叫笑得比哭得難看,這就是!”
最終她靠著牆根蹲下,眼淚一點一點滴在了地板上,在深夜的寂靜中,發出清脆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