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絕命
“從此我就是沈晚楓！我替你選秀，替你做安平郡主、當太子妃，替你結束這百毒蝕骨的痛苦……安心去吧，你爹娘在黃泉路上等你很久了！”
猙獰冷笑，刺痛了沈晚楓的耳膜。
此刻，她被繩索係著脖子吊在樹枝上，死死用手摳著繩子，憋得唇色發紫、眼底血紅。
身下，是懸崖飛瀑。麵前，是她曾經瞎了眼錯信的貼身侍婢，琴瑟。
“賤婢……你以為頂著‘安平郡主’的名號就能奪走我的一切、飛上枝頭？做夢！畫皮總有拆穿的那天，你這咬主人的畜生必定不得好死！”
她咬著牙，厲聲叱罵，聲音都是嘶啞的。
琴瑟被罵，勃然大怒：“死到臨頭，還執迷不悟！你以為我真的隻是你沈家區區一個丫鬟，你以為我奪你身份就是為了那點榮華富貴？”
這話，像一道閃電，讓晚楓心裏的迷霧忽然散了、亮了。
她恨得咬牙切齒：“原來你早有預謀……王府的刺殺，我爹爹的死……是你這賤人做的內應！”
琴瑟卻不答，冷冷嘲笑：“成王敗寇，現在你才是地底泥、落水狗。我倒要看看，等你一片一片葬身魚腹的時候，還怎麽囂張！求我，我還能給你個痛快！”
緊接著，一柄長劍的劍鋒，無聲無息刺入了她蒼白的臉頰，切豆腐一樣深深向上一撩。
一條詭異的紅線，從晚楓下頜直撩到鼻梁，在收劍那一瞬，傷口裂開，血肉模糊。
血滴撲簌簌落下，染紅雪白衣襟，如傲寒綻放的紅梅……
晚楓咬牙，忍聲屏息，單薄瘦削的身子隻是顫了一下……
她不會痛呼，更不會求饒，絕不讓琴瑟這個賤婢痛快！
劍鋒，一道比一道寒。
晚楓緊咬牙關，心裏卻在默默算著時機。
片刻，她眼中驟然迸射一絲靈慧寒芒，忽然鬆開了摳著繩索的手。
沒有手的遮擋，劍鋒恰掃過她咽喉處的繩索。隻聽“啪”地一聲，繩索斷裂，她身體猛地下墜。
喉嚨處終於通暢，深深吸了一口帶著血腥味的空氣，怨毒地蔑視琴瑟。
那血肉模糊的臉，神情充滿咒怨，幹裂的唇齒裏迸發出一句話：
“我必歸來，討還血債！”
“沈晚楓，我不會讓你這麽死！”
琴瑟驚懼膽寒、歇斯底裏地跪在崖邊吼叫著，“來人，去找！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話音一落，不遠處，兩個黑色人影跪地領命，轉身離去……
碎玉般飛濺起來的水霧遮住了晚楓血色的身影，風聲、瀑布聲，從她的耳畔呼嘯而過。
瀑布下麵是一片碧波深潭，晚楓用盡全力平衡身體，調整下墜的姿勢，以便落水時不受到太大的衝擊力傷害。
可就在這時，她一頭飄揚向上的青絲忽然狂舞起來，仿佛受到巨大氣流的席卷。
下一瞬，她隻覺得被一個無形漩渦吸住，身體驟停了下墜之勢，卻被橫向拽入那瀑布水簾。
那是什麽？
對未知的恐懼，令她下意識抬手護住了頭耳。
還以為自己要被瀑布直接拍暈過去，意外的是，預想中瀑布的巨大衝擊力，竟未能穿過她身畔的巨大氣旋層。
轟鳴之聲過後，整個世界驟然安靜，一片漆黑。她重重跌落，那氣旋也悄然消散。
四肢百骸都是碎裂一般的痛，她直接疼暈了過去……
時間流逝，夜幕來臨。
“滴答……滴答……”
黑暗溶洞裏，水滴聲此起彼伏，遠近不一，聽上去有點陰森。
晚楓醒來，才發覺自己躺在一麵散發著藍芒的冰麵上，試圖看一看四周，眼皮卻被半幹涸的鮮血黏住。
下意識去睜眼的時候，眼皮上的傷竟比剛才劍鋒劃過臉頰時還要疼得多。
她痛得倒吸一口涼氣，卻不敢齜牙咧嘴。
她很清楚，隻要她臉部有任何表情變化，那一條條交錯如蛛網的劍痕就會完全崩裂，讓她的臉碎成一碗餃子餡。
現在，她像死屍般躺在一個冰塊似的地方，倔強地不肯咽氣。
父親護她中箭而死的場景曆曆在目，琴瑟那賤婢的尖笑猶在耳邊。
她很想笑。
笑自己背負這樣的血海深仇，唯一能做的卻隻剩下苟延殘喘、等死而已！
被血淚模糊的眼睛隻能感覺到四周有藍色的光，卻再看不清其他任何。
不知道躺了多久，意識逐漸離開她的身體，她越來越冷。
大概這就是死亡的感覺吧……
難道她注定是要如此可悲的死去、無聲無息的腐爛嗎？
她並沒想到，這寒冷，其實不是生命流逝的冷，而是來自她身下的那片藍冰。
那是一個圓形的寒冰池，冰麵光潔如鏡，倒映著她被人劃得麵目全非的臉，和滿身血痕的身體。
血，依然未幹。
一點一滴，落在那水晶般的藍色冰麵上，觸及之處，竟無聲無息騰起一團團白色煙霧。
仿佛有強烈的腐蝕性，她身下的寒冰立刻被腐蝕出一個個小洞。
隨著血滴的滴落、腐蝕，小洞越來越多，她身下的冰也開始迅速融化。
冰麵下水波暗湧，慢慢浮起一縷縷烏黑的發絲。
沒過多久，隻聽“哢哢”地冰層斷裂聲響起，比冰更冷的水忽然湧了上來。
刺骨寒冷中，晚楓猛然驚醒。
毫無防備，刺骨池水一瞬間沒入她的口鼻。
她伸手想要抓住什麽來自救，但空抓幾下，什麽都沒有撈到，卻被翻湧的黑色發絲纏住，扯進了水麵之下。
血色，染紅了清澈的池水，池中發絲纏繞翻滾，片刻之後，隻聽得“嘩啦啦”一陣水聲，水麵上浮起了兩個人來。
嗆了水、正連聲咳嗽的晚楓，此刻竟被一個不著寸縷的男子橫抱著。
等她好不容易喘過氣來，抬頭，隻見他，一雙懾人心魄的狹長鳳眸正盯著她看。
這男子目光渙散虛浮，仿佛沒有清醒的意識，卻還是看得她心裏一動。
漆黑如墨的發絲，沿著雕像般完美的臉頰輪廓蜿蜒向下，在他剛毅冷峻的容顏上，勾勒出一種極具反差的陰柔之美。
那連女人都自愧不如的冰肌雪膚，光滑細膩更甚瓷器。
他寬闊的臂彎橫抱她，她未受傷的背部緊貼他，能明顯感覺到他每一寸肌肉的線條都趨於完美，迸發出一種無與倫比的力量。
驚為天人。
他一動不動看著晚楓，這一刻仿佛定住了，晚楓竟然分不清他是人、是雕像，還是千百年前被封印的妖神。
這男人靜靜看著她，看得並不是她的臉，而是她脖頸上不斷溢出鮮血的傷口。
“你是誰……唔……”
晚楓忍不住問了句，可話音沒落，卻變成一聲痛苦的咬唇悶哼。
那個男人，竟像野獸般低頭咬住了她脖子上的傷處。
好痛！
這男人用舌尖舔舐一口鮮血，恍惚說了句“好甜”。
這樣近，晚楓甚至能聽清楚他吞咽她鮮血的聲音。
“不要……我……血……有毒……”
而且不止一種毒。
灼燙的呼吸落在晚楓脖子上，令她渾身癱軟，不知是因為這樣近距離的身體接觸，還是她實在失血太多，連警告都說得斷續無力。
p style="white-space: normal;"她隻覺得身體越來越輕飄，漸漸昏死過去。
p style="white-space: normal;"良久，那冰冷的唇，逐漸變得滾燙，他這才戀戀不舍放開了她的脖子，舌尖舐去薄唇上的血跡。
p style="white-space: normal;"那唇，玫瑰花一般鮮豔欲滴。
p style="white-space: normal;"這時，他像是剛剛清醒過來，目光終於有了焦點，落在麵前已經完全不成人樣的晚楓身上。
p style="white-space: normal;"入鬢劍眉微蹙。
p style="white-space: normal;"他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可怖的臉。
p style="white-space: normal;"可他的表情並沒有憎惡，除了冷漠，還有一絲好奇，仿佛浮在他身前水麵上的不過是一塊來曆不明的肉。
p style="white-space: normal;"身體裏逐漸溫暖的感覺讓他明白，他體內的玄冰毒竟然壓製得不再發作，就連毒性都好像消失了一樣弱。
p style="white-space: normal;"而眼前的醜八怪，正是救他的人，或者說是救他的解藥。
p style="white-space: normal;"他將指搭在晚楓手腕，眼中忽然閃過一絲寒芒。
p style="white-space: normal;"“流火之毒？她竟然中了流火之毒！”
p style="white-space: normal;"他疑惑地放開手，仔細打量晚楓身上的衣服和首飾。
p style="white-space: normal;"盡管衣服和首飾掉的掉、爛的爛，但從衣料雲紋材質以及式樣，依然能看出這女子身份地位非同一般。
p style="white-space: normal;"隻是，再怎麽煊赫的身份，在他的眼裏都是草芥，他驚訝的隻是她中了流火毒這一件事而已。
p style="white-space: normal;"流火毒，和他所中的玄冰毒，同樣罕見，毒性卻恰好相反，且是玄冰毒的唯一解藥。
p style="white-space: normal;"瀑布後的水簾洞，這樣隱秘的所在非常難找。
p style="white-space: normal;"這個身中流火毒的女子，傷得快死了，總不會來這裏遊山玩水、偶然撞進來，還恰好躺在冰封他的洗髓池上睡覺吧？
p style="white-space: normal;"她會出現在這裏，如同是解藥自己送上門，若說是巧合，未免太不可思議。
p style="white-space: normal;"若說是那個“牛鼻子”道士如約把解藥送來救他，這一切，卻又不像刻意安排，太偶然了些。可惜當時他被冰封在洗髓池下，並不知道剛才這溶洞裏發生過什麽。
p style="white-space: normal;"這時的晚楓早已經昏迷，漂浮在水麵上，傷口上的血還在不斷流下來。這樣下去，很快她就會死。
p style="white-space: normal;"可這和他又有什麽關係？
p style="white-space: normal;"她已經生不如死，也許，死反倒是解脫。
p style="white-space: normal;"他最後看了一眼奄奄一息的晚楓，目光冷漠如冰。
p style="white-space: normal;"一躍上岸，邁步便走，走得沒有半點猶豫不忍。
p style="white-space: normal;"“我……不想死……”
p style="white-space: normal;"這時，晚楓忽然說了一句話。氣若遊絲，聲若蚊蚋，但發音卻是清晰的。
p style="white-space: normal;"他字字聽在耳中，竟覺得胸口氣息一滯。
p style="white-space: normal;"不知道自己在這裏冰封了多久，一天？一個月？還是一年？十年？不知道……
p style="white-space: normal;"他隻記得禍起那夜，他身中劇毒，單人匹馬突出城門的重重包圍，在郊外密林墮馬，被那個仙風道骨的“牛鼻子”撿到。
p style="white-space: normal;"昏迷之際，牛鼻子將他背起，他記得自己似乎也說了這麽一句：“我不想死……”
p style="white-space: normal;"同樣的話，同樣的絕境，同樣一種情緒扯住了他的腳步，他忍不住回頭看她。
p style="white-space: normal;"她傷口的血，明顯已經開始發黑，是毒氣攻心之前的征兆。
p style="white-space: normal;"他望了一眼明亮的洞口，咬咬牙轉身，撿起水麵上一塊破冰，麻利地在左手掌心一劃。
p style="white-space: normal;"冰鋒過處，鮮血流下來。
p style="white-space: normal;"如果她的流火毒可以解他的玄冰毒，是不是他的血也能以毒攻毒、救她一命？
p style="white-space: normal;"盡管玄冰毒已經被她解去不少，毒性削弱很多，未必有同樣以毒攻毒的療效，但現在也隻能試一試，看她命夠不夠硬，該不該絕。
p style="white-space: normal;"一滴滴血液流進晚楓口中，血是滾燙的，卻讓她感覺到一陣清涼，加上浸泡在這藍色的冰池中，身體裏火燒火燎、蝕骨鑽心一般的流火毒終於慢慢被壓製下去。
p style="white-space: normal;"或許是涼意令她舒服，而這池水浮力也強，她竟慢慢浮在水麵上睡著了……
p style="white-space: normal;"看著她緊閉的雙眸，那被水打濕卻依然卷翹濃密的睫毛，凝著水珠的秀氣鼻尖……他心裏不由想，不知這滿臉的傷口下，原本是怎樣動人的俏臉……
p style="white-space: normal;"不過，對她而言那些美醜也都是過去了，再高明的大夫，也救不了這碎得像肉餡的臉。
p style="white-space: normal;"該做的已經做了，該走的人，也是時候走了。
p style="white-space: normal;"正在他要轉身離開時，卻愕然發現，晚楓浸泡在水中的那一部分臉頰，皮膚竟慢慢發生了變化……
p style="white-space: normal;"龜裂，脫皮，慢慢新生……
p style="white-space: normal;"他恍然，低頭向自己腰間的刀傷望去，驚異地發現，原來那深深一到刀傷竟然不見了。
p style="white-space: normal;"這洗髓池水不但能重塑血脈，冰封劇毒，竟然還有如此妙處……
p style="white-space: normal;"他驚奇，忍不住在她身畔的池邊蹲下，伸手撩起藍色的水，灑落在她的臉上。
p style="white-space: normal;"如精心灌溉，靜待花開。
p style="white-space: normal;"瀝瀝的水聲，交織成動聽的樂曲，伴著池中人兒，讓她睡了甜甜的一覺。
p style="white-space: normal;"自從晚楓中毒這半年來，不是半夜痛醒，就是夜不能寐，還從來沒有睡得這麽安穩過。
p style="white-space: normal;"晚楓倏然睜開了眼睛。
p style="white-space: normal;"身下，是冰冷的水。她是漂浮著的。
p style="white-space: normal;"她狠狠咬了咬嘴唇，感覺疼得要命，卻還是連著咬了好幾下，越咬越是興奮。
p style="white-space: normal;"“我沒死……我還活著！”
p style="white-space: normal;"“我還活著——”
p style="white-space: normal;"她高聲歡呼，開心的拍打水麵，水花四濺。
p style="white-space: normal;"空曠的山洞，給她回應的隻有石壁，回音重重。
p style="white-space: normal;"那個妖神一樣的公子呢？消失得無聲無息。
p style="white-space: normal;"這是一個溶洞，隱藏在瀑布後麵，頂上有長長的鍾乳石，洞口有從水簾外折射進來的陽光，十分刺眼。對於晚楓來說，那就是希望之光。
p style="white-space: normal;"她急忙爬出寒冰池，一上岸，她驚覺自己身上已經沒有流火毒導致的那種蝕骨之痛。摸了摸臉，竟然還很光滑，好像所有的傷都好了。
p style="white-space: normal;"稍活動手腳，發現筋骨靈活更勝從前，連肢體都變得纖柔無骨，當年習武、舞槍弄棒留下的繭子和關節凸起也全都不複存在。
p style="white-space: normal;"這是怎麽回事？這身體簡直像是另外一個人的……
p style="white-space: normal;"沒等她搞明白，就忽然聽見外麵傳來一聲高喊：“頭兒！真的有山洞！”
p style="white-space: normal;"這粗獷帶著沙啞尾音的聲音，很容易辨別，晚楓記得清清楚楚，永遠都不會忘。
p style="white-space: normal;"她眉頭一皺，雙拳下意識握緊。
p style="white-space: normal;"昨天，山隘遇埋伏，鄧副將和琴瑟護晚楓離開的時候，正是這個聲音的主人，對拚死掩護她逃離的鄧副將喊道：“草包休走！留下命來！”
p style="white-space: normal;"就是這個人纏住了鄧副將，令虛弱的晚楓不得不和琴瑟同乘一騎逃出山隘……
p style="white-space: normal;"原來這些殺手，都是琴瑟派來的。就連晚楓掉下萬丈瀑布，琴瑟還是萬分謹慎，必定要找到她，無論死活。
p style="white-space: normal;"晚楓咬了咬牙，心知既然有人找到這裏，後麵的那些殺手肯定會全部湧進來大範圍搜索。
p style="white-space: normal;"狹路相逢，她已躲不過這場惡戰。
p style="white-space: normal;"迅速掃視了一下四周，隻見石台兩側的洞頂，生著一條條棍棒粗細的鍾乳石，而下方則是堅硬的石筍。
p style="white-space: normal;"砸落一根，躍起接在手裏，感覺石棍倒不是很重，尚不如她十歲那年父親送她的玄鐵畫戟，不過勉強可以撐一陣子，奪把兵器用。
p style="white-space: normal;"這幫殺手能殲滅她精挑細選的衛隊，絕不是容易對付的，她必須出其不意。
p style="white-space: normal;"她藏匿在暗處，屏住了呼吸，很快就有兩人從洞口走進來。
p style="white-space: normal;"“真黑……拿火折子來……”
p style="white-space: normal;"剛從外麵進來的人，一時之間不能適應，自然不比晚楓看得那麽清楚。
p style="white-space: normal;"看見他們手上的精鋼唐刀，晚楓心頭一熱，眼中頓時騰起一股凜然的殺氣。
p style="white-space: normal;"恨！
p style="white-space: normal;"殺出重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