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回

第九十三回

“哦?”皇貴妃抬眸,目光犀利中帶著一絲悅色,她點點頭,語氣微哀,“唉,金梅乃本宮近身侍婢,一向對本宮忠心耿耿,此次又替本宮擋去一災……厚葬,賞其家人百兩黃金以作補償。”

“是。”高冠女侍應下。

“今日起,你便是本宮身邊的一品女官,去敬事房換牌子吧。”

“是,奴婢謝娘娘恩典!”高冠女侍驚喜交集,並跪拜謝恩……一浪起,一浪跌,是皇宮裏亙古不變的定律。

大越的西宮,由於接到父親病重的消息,終生無子的西宮娘娘被聖上特準回家探望德高望重的老父。

馬車進了國公府,沒多久,國公府後門悄悄駛出一輛不起眼的馬車,馬車去了一間酒樓的後院,爾後再無人出現。

沒多久,城外,一座隱秘的別院裏——

“你說什麽?!母親,此話當真?!”一身華美服飾的貴人騰地站起,一臉驚詫地望著坐在自己跟前的,約四十多歲身穿朝服的婦人。

“自然是真!據說與那賤人極像,與聖上甚是神似,錯不了!娘娘,老天有眼,不負娘娘數年來的堅忍……”瞧著仍如春花般嬌嫩的貴人,那位年方四十五歲卻宛若年過花甲的老婦淚花點點,已然泣不成聲。

貴人腳步浮浮,踉蹌地走了幾步,先是麵無表情地嗬嗬兩聲,好半晌,這位西宮娘娘發出一陣驚心狂笑,“哈哈哈……天不負我!天不負我!啊哈哈哈……”

“娘娘的父親已經派人前去西疆秘查暗訪,娘娘,您在宮中,盡可安心!”老婦也不勸阻她的癲狂,一徑說著官人要傳達給女兒的話。

“哈哈……安心?!嗬嗬,本宮當然安心!本宮一直都很安心!如今就更加安心了!哈哈哈……還活著!她居然還活著!啊哈哈哈……”

有人歡喜有人愁!

大越國的金鳳正宮內,一名尊貴的婦人接到密信。頓時臉色一片慘白,猶如一驚弓之鳥。

“快!速速告知林安,馬上撤離西疆!”

“可是娘娘,不在西疆,林公公他們還能去哪兒?!那邊在各國安下的釘子防不勝防,也就這西疆的安城才清靜點,而且那兒還有神醫在。”一名宮人神色惶惶道。

尊貴婦人心驚膽顫,卻仍把貼心宮人的話聽進心裏去,她不安地在宮中走來走去。

“可這消息太驚人了!這事本宮既然能知,其餘有心之人也會知道!過不了多久。將有大批殺手暗中前去安城,到時候肯定天下大亂!我兒……我兒豈不是再落虎口?!”

“娘娘,您先冷靜下來!娘娘,林公公說過,三皇子如今身子大好!而且前段時間不是還說、還說三皇子殿下與她比較親近,不如……”

尊貴婦人這時候已經完全冷靜下來,聽了宮人一番話,頓時豁然開朗,“你是說……對!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她此刻眼神清亮無比,一掃方才的心慌,一手緊緊揪住垂落跟前的金絲帷簾,“我的兒……是母後沒用!”她缺少強悍的母族庇蔭。若不是自己有幾分心計,她的皇兒早已夭折。但也導致她母子離散十載有餘,每每想起,直教她痛得肝腸寸斷。恨得咬牙切齒。

強忍淚意,華貴婦人終是下定決心,果斷地吩咐心腹宮人。“傳密旨,讓林氏安守原地。如察不妥,立刻求助大公主庇護!”

宮人嚇了一大跳,猛地抬頭,“娘娘……這、這豈不是要暴露殿下的身份?會不會太冒險了?!”萬一對方與其母一樣心懷不軌,三皇子等人豈不羊入虎口?!

“不然又該如何?能醫治我兒的神醫就在安城!萬一出什麽事,尚有一絲生機!那賤人害得本宮骨肉分離,害得我兒自幼詐死背井離鄉,忍辱喚他人為父母!這筆債,自然該她的女兒來償還!更何況,讓她知道我兒是她的親弟弟,她還能見死不救?”

宮人越聽眼睛就越亮,憂喜參半,“娘娘說得對!娘娘與那賤人是生死對頭,可三皇子與她的女兒乃親姐弟!”越想越靠譜!“據林氏一家描述,大公主殿下性情溫善,雖容貌與其母如同一轍,性情卻與當今聖上極為相似!而且她入得天宗門派,習得一身不凡本領!如此說來,安城確是三皇子絕佳的安身之所!”

“所以,本宮必須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就讓其女,來替我兒擋去其母帶來的一切災厄!”

“娘娘英明!”宮人跪伏領旨。

……

一幅惟妙惟肖的畫像,攤擺在一張厚實案幾上。

“這就是那幅引來流言無數的畫像?”

案幾前,坐著一名三十多歲,渾身散發一股威嚴的美髯公。他十八歲登基,由於長年疲於國事家事,他俊容精瘦,鬢角不知何時已染上幾縷灰白。濃眉,一雙眼角微翹的丹鳳眼閃閃有神,深邃平靜的利眸中,目不轉睛地看著那幅與他神似的畫像。

“確實很像!”太像了!看著她,仿佛看到當年靈秀絕美的賢妃,還有他自己……他微微晃神地喃語。他的孩子當中,沒一人的氣質能與他如此相近。

“正是!陛下,此幅畫像乃古家小子的原著!趁他酒醉當日歇在古騰樓時竊取!據說,當夜動手的,不止一路人馬前來搶奪。”一名身穿勁裝的暗衛沉聲回稟。

美髯公微笑,“當然多人搶!假凰與真鳳的流言久治不絕,事隔十七年,此畫現世,不知又得掀起多少腥風血雨……”他長歎一聲,“可有人前去求證?”

“青龍小隊分開兩組,一組送回畫像,一組前去西疆安城,卻不見其真人!”

“不見真人?可是確有其人?”

“確有!安城護衛營的一名騎兵乃青龍小隊潛藏西疆的暗牙的丈夫,由他口中得知,在安城北門郊外有座名叫天人居的宅院,大……此女暫居此處。不過……”暗衛麵有愧色。

“說!”

“有暗牙前去打探,得知其人並不在天人居內。若真如古公子所言。此女在北門郊外與我大越交界的青峰嶺身受重傷,此刻應在青峰嶺的某處養傷!她是天宗的修士,自有過人能力藏身。”

美髯公緊閉雙目,濃眉深鎖,好半晌,方睜眼,“再探!另外,易姓本家可有動靜?”易家,乃皇貴妃的母族。

“回陛下,易姓本家無事!除了五年前。遠在南唐的易家旁支二房,有位庶子易真的二夫人憂思過重病逝之外,再無其他異樣。”

“憂思?五年前……太子當時身在何處?”五年前,他對這些流言將信將疑,為自己求得一份安心而下令暗訪,結果大出意料之外……

“在東宮學府上課。”

美髯公再次長歎,爾後揮揮手,“徹查其憂思為何,竟至殞身命滅。”

“是!”暗衛剛要退下。忽而又稟,“陛下,東宮傳來消息,皇貴妃娘娘的近身侍婢金梅。今夜已中毒身亡。”

“當年接生等人,還有誰在?”

“全歿!”

暗衛離開後,禦書房內一片寂靜。

“福全。”

“奴才在!”

“十七年前,朕的皇長子降生之時。朕在哪兒?”這些年,心中越來越濃的疑惑,將他初為人父時的那份喜悅消磨得一幹二淨!幾乎忘了自己的長子是何時辰降生。

“陛下初登大寶兩年。國邦未穩,人心不定,邊疆更屢遭侵擾,百姓長久不得安生!故而禦駕親征北遼番邦,平四王,繳收十八座富饒城池,在太子滿月之時方班師回朝,凱旋而歸!”

一名與美髯公差不多年齡的大太監躬身回憶道。

經人撩起記憶,美髯公不禁也想起來了。

“賢妃有孕之時,朕起駕親征。接到賢妃即將臨盆的密函時,朕揮軍南江,被困黃沙坡頭!”憶往事,美髯公神采弈弈,仿佛又回到當年那種點燃一支穿雲箭,千軍萬馬八方來相見的激昂場麵。

那一刻,自以為孤身作戰的他,切身感受忠心將士對他的一片真心擁護,一股前所未有的激昂與沸騰的鬥誌在胸臆間猛烈燃燒。

“黃沙坡頭一戰,十萬將士折損大半!糧草被燒,朕與將士們被火困黃沙坡內。朕以為自己的一生,將斷送在黃沙坡頭!”

“陛下龍威顯赫浩蕩天地,定能化險為夷轉危為安。”大太監笑道。當時他也在場,那種麵臨死亡的感受,他有切身體會。

美髯公也笑了,撫著那把他千辛萬苦才攢成的一把美髯。

“當時明明晴空萬裏,卻瞬間烏雲密布,天降甘霖滅火,救了朕與剩下的四萬多名將士的性命!”回想那驚心動魄的一幕,美髯公眼神灼灼,神采飛揚。往事雖有沉痛,亦有令他驕傲難忘的一幕。

大太監見狀,不禁深深籲了一口氣,也跟著露出幾分笑意。自從那場假凰真鳳的流言死灰複燃,陛下便徹夜難眠,臉上鮮少出現寬心笑容。

“當時,朕死裏逃生,忽然福靈心至,向著四萬多將士振臂脫口而出:若朕的孩兒此時降生,長子奉為東宮,為日後至尊;長女賜封長公主,受享終生榮寵!”

“……”望著此時的聖上,大太監臉上笑容不再,反而心內一陣酸澀,眼眶微熱溫潤。

美髯公目視虛空,臉上笑意漸褪,久久不語。

“朕在前方,拚死安國平天下;而朕的大皇兒,卻已流落他鄉……”

“陛下,別多想了!夜裏風冷,保重龍體要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