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中平元年(十二)

又在謝家休息了幾天,身子才算稍微有些好轉。這日正午,有門人通傳說刺史府的官爺來了,我隨著謝老爺迎出去,正見呂布和張遼在門前等候。

張遼見到我便伸長脖子罵,“好你個小畜生,幾天沒個人影死哪兒去了?媽的為了你弟兄們接連挑了幾個寨子,好幾次險象環生,你倒好,躲大戶人家吃香的喝辣的去啦!”

謝老爺聽了驚愕道,“聽說最近培縣附近出了一夥兒義士,整日裏平山滅戶,培縣附近的惡霸土匪都給殺得作鳥獸散,沒想到是官爺帶兵來的!”

張遼絲毫沒把這走南闖北的謝老爺放在眼裏,依舊沒好氣地罵,“帶個屁的兵!裏外就我和奉先倆人,新跟我們那群傻瓜蛋子連槍都不會端,打個幾把的仗!”

謝家老小被張遼一番話震驚得啞口無言,呂布衝謝老爺拱拱手,算是禮到,便接來問我,“順兒怎麽身上帶傷,可是跟人動手了?”

謝老爺連忙把呂布他們讓到府內,一邊走一邊介紹我前幾天單槍匹馬幹掉十幾個白波賊的豐功偉績。張遼聽得連連稱奇,“行啊順兒,牛逼大發了!”過了一會兒還是不信,又從頭問了謝老爺一遍,依舊搖頭自語。

呂布過來捏了捏我這兒又捏了捏我那兒,確認沒傷到要害,便拍拍我的肩頭,“順兒出息了。”

那一刻我真是無比榮幸。張遼的誇讚倒是其次,主要是頭次動手就沒給呂布丟了臉,興許將來真能當個將軍也說不好。就算當不上將軍,我隻要練好這一身武藝,起碼混個團練還是可以的。

中午在謝家吃了飯,少許喝了些酒。席間張遼站起來敬我,翻來覆去還是那句話,“順兒牛逼!”至於怎麽個牛逼法兒,他又不講,弄得我挺不好意思。

呂布後來跟席上眾人解釋後我才知道,原來這個名字不吉利的瀕危山賊是白波穀赫赫有名的高手,據說是能坐前幾把交椅的人物。後來白波穀和神池山聯手想掌控並州東南四郡,於是白波穀派些精兵強將來到神池山,這白賓威便是其一,隻是沒想到在河西郡威風了這麽多年的威爺,到了雁門就讓我這無名小輩給砍了。

聽他們這麽說來我更是後怕,那天若不是我仗著手快,一旦讓白賓威把刀路打開,估計我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呂布說,“神池山這幾年突然興起,估計和白波穀的幕後支持分不開關係。這夥子白波賊盤踞西河郡稱霸一方,連朝廷出兵都沒能打下來。”

張遼驚道,“這麽猛的?”

呂布點點頭,“這白波賊領軍的人物不簡單,據說善使兩條鋼鞭,有千鈞之力。他手下還有四員猛將,各個也都和張遼武藝不相上下。這群人常年經營行走黑道,拉攏了許多像他們一樣的亡命之徒,人數上已經頗為可觀。再加上近來黃巾作亂,白波穀更是借助聲勢,招納了不少前去投靠的黃巾賊人。”

張遼不服,“那四個什麽什麽,真有你說的那麽邪乎?”

“差不多。有個叫楊奉的和我交過手,和你大概在伯仲之間。”

張遼反問,“和你交過手,然後怎樣?誰贏了?”

呂布知道張遼那點心思,絲毫不在意麵子,便說,“是我輸了。”

張遼這才心滿意足。

後來我問過呂布,呂布說當時他們隻有幾十人,楊奉他們大約有七八百。官兵這邊自然是見麵扔槍就跑,呂布當時也沒有馬,隻能一邊掩護一邊撤退,回到州裏清點人數發現一人不少,因此和楊奉也算是交了個臉熟朋友。

我想了想,在自己這邊潰不成軍的前提下,獨自麵對七八百人還能且戰且退,保護自己弟兄安然回去,這可不能說是輸吧?假如換五十個不怕死的跟著呂布,估計楊奉的腦袋都已經沒了。

我這樣跟呂布說了,他卻搖搖頭說不可能。

“當時我又沒有馬,怎麽可能殺得了楊奉。頂多不輸罷了。”

我不知道他這個“輸”與“不輸”的概念是什麽,反正我覺得就是這人說話太不牢靠。前些天張遼鬥呂布的時候不也在馬上,呂布沒有坐騎,照樣把這麽生猛的張遼給掀翻在地。估計他說的“不輸”是指對方奈何不了他也打不過他,但是他因為沒有行動力所以抓不住對方,因此兩清。

席上又聊了許多,但是卻沒怎麽飲酒。飯後我們告別謝府,臨走時謝文謠拉著我的手,“你這憨大,就這麽走了,啥時候再回來看我和我爹呀?”

我怕張遼看見,有點不好意思,趕忙掙脫了她的小手。

“等我們平了並州流寇,當了將軍,就帶著很多稀罕玩意兒來看你。”

謝文謠說,“你給我們家惹了這麽大麻煩,一定要把壞人都消滅啊!”

我拍拍胸脯,張遼就在那邊催我,於是告別了謝文謠,和他們輕裝上路了。南下走了多半日便到了樓煩縣,呂布吩咐眾人小心行事,整個樓煩縣都是神池山的勢力範圍,不要一下子暴露行蹤目的,免得讓人帶大軍給突襲了。

這樓煩縣和培縣相距不過幾十裏路,但和培縣比起來簡直不能稱作縣城,荒涼程度就像個破敗的大村莊,連像模像樣的城牆都沒有,老百姓們蹲在破爛的城牆根兒底下閑聊歇息,見我們路過各個不懷好意地揣摩。

呂布安排我帶人在城外休息,因為怕城裏都是神池山的人,所以在城外支個帳篷比較安全一點。他和張遼驅馬想繼續西行入山,被我火急火燎地叫住。

“你新傷未好,動不得兵器。”

呂布見我不從,語氣又軟下來,“這些新來的弟兄武藝平平,你留下還要照看他們。”

我聽得火氣大,“那就你倆單獨闖營?不要命了嗎?”

張遼罵我,“你懂個屁!我倆馬快,殺人逃命都方便,你會騎馬麽?”

“怎麽不會了?”

呂布斥他,“你別激他。”轉過來又對我說,“我也說不準山上會出什麽事,你留守後方,萬一我倆有個好歹,起碼你還能帶兵來救不是?”

我知他有意哄我,這人可真夠溫柔的。

“我帶個啥兵啊我,”我指指這幾個新來的隨從,“一個個弱不禁風的樣子,別說打仗了,手裏麵連個像樣的家夥什都沒有,你倆要是回不來了我們還走個屁啊,大夥兒一塊兒埋這裏算了!”

張遼還要罵我,被呂布勸住。

“算啦,順兒這孩子就是仗義。”

說著他把馬牽來給我,“自己拽緊韁繩,這回我可沒功夫照顧你了。”

於是呂布安排從人在城外留守,我跟著他倆就向西上了神池山。

這神池山在樓煩西邊不到十裏的地方,說是山,其實就是連綿一片祟嶺疊嶂烏道虯盤,光禿禿的丘陵一層疊一層,離老遠就能看見神池山全貌。

我跟張遼說,“還‘神池山’呢,叫的怪雅興,我看幹脆叫大禿山還差不多。”

張遼聽了哈哈大笑,“你這土鱉,這神池山得名於山上泉水。這鬼地方一年到頭下不幾次雨水,方圓幾裏的百姓都是靠山上那四季不竭的泉水才得以過活,所以才起名‘神池’。”

呂布聽了問,“文遠對這一帶還熟悉嗎?”

張遼擺手,“大概知道點風土人情,其他就一概不知了。就連這神池山什麽時候淪為盜賊老窩了都沒聽說過。”

進了山道,偶爾碰見一兩個折返回來的百姓,挑著空桶垂頭喪氣。張遼在馬上喝問,“你們是做什麽去的,為啥在這唉聲歎氣?”

百姓抬頭看張遼一眼,理也不理走了,氣得張遼罵聲不絕。那百姓聽到張遼說話不好聽,轉過身子來冷嘲熱諷,“不知死活的公子哥兒,竟然跑到神池山來尋山玩水。前麵就是白波軍的營寨了,當心給人殺嘍!”

張遼正待跟百姓還嘴,被呂布攔住,然後催我說,“順兒下去跟老人聊聊,問問神池山的底細。”

我趕忙下馬作揖,百姓被這舉動嚇一跳,忙問,“你這是做什麽?”

“我們哥仨兒路過這裏,想上山看看風景,不知道老人家你說的白波軍是什麽人啊?”

這老漢五十有餘,一把花白胡子黝黑精瘦,用一副看白癡的眼光再三審視我們,“你們是晉陽來的吧?怎麽跑到這窮山惡水的地方來了?”

“想去雲中郡探親來著,一路走走停停不知怎麽就到這兒了。老漢您給說說,這白波軍是什麽人,會不會也是黃巾黨啊?”

“不是黃巾黨,不是,”老漢連連擺手,“黃巾黨隻跟你看病救人,你信他的教他就救你,你不信他也不強求——這白波賊不行,他們占了神池山的水源,讓咱們周圍的百姓都聽他們調遣,平日幹活納糧才有水喝,不然白白渴死咱們。”

張遼聽了大怒,“好一夥兒沒有人性的狗賊!這麽說來倒是黃巾賊比較義氣了!”

呂布聽了淡淡地說道,“本就是被逼起義的平頭百姓,和這些聚眾害民的賊寇自然不同。”

聽他口氣,也像是動了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