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不相許不相負
這白狐狸很有靈性,是蘇幻雪在山中無意中救的,它倒也有感恩之心,一直陪在她的身邊,沒有離去。
山中歲月有時候很枯燥,有了阿狸之後,便不覺得那麽寂寞了。
慧靜多數時候是在坐禪,他的修為越來越好了,時常入定,有時候隻是幾個小時,有時候是一連著幾天都不出定,剛開始的時候蘇幻雪還緊張得半死,生怕他是死了,後來時間久了,她也就不大驚小怪,
誰知道他神遊到哪個太虛去了。
回來問他去了哪兒,他也說,總是打閑岔,說一些很玄乎的東西。
什麽初禪境界,二禪境界,什麽有色界,無色界,都是幻雪聽都沒聽過的東西,整個喋喋不休下來,蘇幻雪隻知道,頭大得很。
所以後來,她也就很少問他入定去了哪裏。
這麽冷的天氣,還下著大雪,他還是如如不動的在那兒坐禪,就在這曠野裏,不遮不避。
雪花在風中旋轉飛舞,落在他白色的披風上,落在他好看的眉間,轉瞬就化成虛無,如湯銷雪。
幻雪將琴出來,坐在枯樹下,信手彈了一曲“女兒情。”
她彈的是古箏,如此憂愁的歌到了古箏這樣的樂器裏,都顯得歡快,如水的箏音在她的指尖流轉,她的聲音悠揚婉轉,吐字猶如珠玉,柳眉輕揚,帶著一絲幽幽的嗟怨。
她很喜歡這首歌,她有時候也想學學那個女兒國國王,大著膽子去問唐玄奘,女兒究竟美不美。
可是她不能,她不想刻意去擾亂他的心,對她而言,能夠與他朝夕相伴就已經足夠了。所以,她隻會在慧靜坐禪的時候才會彈唱這首歌。
一曲已終,慧靜還是保持著原來的姿勢,一動未動,像一座石雕一樣。
蘇幻雪起身,將古箏抱回屋子裏,出來的時候,慧靜還是沒有動。
兩年零八個月了,他就這麽日複一日的參禪打坐,從不覺得枯燥,學習佛經。
學完了後就會跟蘇幻雪講解,久而久之,蘇幻雪也都快成為一個佛學大師。
他們之間除了探討佛經,很少說其他的話題,他也隻有在跟談論起佛法的時候是神采奕奕,滔滔不絕的。
可他這般滿腹經綸,通達大道,上曉天意,下知民疾,本該出去弘化一方,卻被困在這一小小的深山一隅。
蘇幻雪知道他還在禪定之中,隻有在他禪定的時候她才敢對他放肆,蘇幻雪一直認為他入定的時候對外界的所有事情是無所知的。
蘇幻雪抱著阿狸蹲在他的麵前,手在他眼前來回晃了幾下,他果然沒有任何反應。
慧靜其實早已經出定了,他隻是在打坐而已,聽見蘇幻雪彈琴,就沒有起身打攪。
這首歌蘇幻雪沒有唱這首曲之前,他就聽過。當時隻覺得眾生妄想顛倒,沉迷於情愛苦因,終墮三途。
可是當他偶然一次出定的時候聽見蘇幻雪彈唱這曲的時候,竟然破天荒的覺得好聽。第一次偷聽是偶然,第二次是故意,往後的每一次都是貪戀。
蘇幻雪摸摸阿狸的頭,歎了口氣:“哎,慧靜,你說我該怎麽辦呢?我好像已經知道了從這裏出去的方法了,我該不該告訴你呢?”
“你應該是肩負著如來家業,將佛陀的真意普告大眾的如來使者,如果不從這裏走出去,又怎麽能救度蒼生,讓他們得到法雨甘露,跳出這個三界火宅呢?”
“可是……我又自私的想將你留下來。你不如還俗了娶我可好,來世你再去做你的和尚,清淨無染,廣灑甘露,蒼生度盡可好?”
蘇幻雪自說自話著,這些內心總想說的話,卻永遠不可能對慧靜說出來。如果他知道她依然對他存著這般的愛染之心,恐怕會對她避之如蛇虺。
思及此,蘇幻雪的眸光瞬息黯淡了,像慧靜這樣身心靜如琉璃的人,不是她這樣的凡俗之人可以沾染的,多看一眼都是對他的褻瀆。
“慧靜,我放你離開這裏可好?世人皆傳言倉央嘉措是個情僧,才能寫出不負如來不負卿這樣的絕句。可你不是……你生來就是來續佛命脈的。你對我從不曾有情意,更談不上什麽負與不負。而我也是甘願陪你跳下這懸崖的,可終歸我不也沒有死,所以你也不欠我性命。不用這樣償還我了……”
猶記起那一次森林遇險之後,雖然他們都沒有再提起過關於破解棋局離開這裏的事情,但是蘇幻雪卻發現了慧靜的異樣。
他此生最大的心願就是用佛法智慧救護掙紮於無邊苦海的眾生,這樣的誌願是他生生世世所發下的大願,又豈會輕易更改?能讓他委屈自己放棄本願的唯一原因可能就是蘇幻雪。
那一日,他沒有參禪也沒有看經書,他在海邊久久站立,海麵風平浪靜的,陽光直射進碧藍色的海水裏,他卻隻是目光遙遙的望著他們從懸崖墜下的方向,好像要穿透那裏找到什麽似的。
蘇幻雪順著他的目光往高崖望去,開始回憶起那一日的墜落,有利劍般的風、有飛逝的青山、有參天的大樹,還有溫暖的懷抱,淡淡的檀香。
不,蘇幻雪想起來了,她想起了,墜落的時候,有一個聲音在輕輕問她,有何心願。她當時回答的是什麽?
對,蘇幻雪告訴慧靜,她想要有那麽一個人全心全意的愛著她,不欺騙她,不傷害她,可以陪伴著一輩子……不貪心,就一輩子而已。
“如果可以,今生欠你的這條命,來世我償還你。”蘇幻雪想起來了,那一日,慧靜在她耳邊說過這樣一句話。
可是,那樣慘烈的疼痛,呼嘯的風讓她忽略了他的話。
原來,這就是慧靜從來沒有說過想要離開這樣這裏的原因。
如果隻是因為那樣一個諾言而放棄了自己的大願,那麽自己未免也太過於自私。可更自私的是,蘇幻雪不願意慧靜是因為覺得虧欠而選擇留下來陪著她,她希望他是因為愛而留下來。
可是,他怎麽能有情愛呢?
也許明天或者後天,他就會離開這裏,他是眾人敬仰的法王,而她是卑微到塵埃裏的信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