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自刎

夜半子時,庭院蟬鳴深深,寂靜夏夜的薄霧忽凝忽散,如夢迷幻難覓。

房中燭影斑駁,匍匐床前的少女衣衫淩亂,微微顫栗的手中緊攥著匕首,橫在自己白皙脖頸之間。

她雙眸如星,美若芳物,隻是此刻這雙天妒的美眸中,卻閃爍著與她這張清麗麵容完全不符的幽憤。

“你們若再敢上前一步,我便血濺三尺!”

站著兩個赤著上身的麵容醜俗的男子,而男子之後,則是她的繼母劉氏以及她的妹妹,程盈盈。

“喲?倒是看不出來,你如此忠烈?”劉氏嘴角勾著冷意,“大丫頭,這事兒你也莫怪我,要怪你就怪你自己,不該懷有不軌之心!”

“太子要的是程家女,我如何不能嫁!”

“你給我住口!”劉氏一聲厲叱,“也不知老爺聽了你娘那個狐媚坯子什麽話,竟讓你嫁給太子!你可真是好手段,之前將張家公子迷得魂不守舍,如今居然貪想你妹妹的富貴!”

聽到那熟稔的名字,程曦瑤目光微晃,語氣更激動:“你莫要汙蔑他!”

見此,劉氏目光狡黠,上前一步奪過程曦瑤手中匕首,挑起程曦瑤的下頜哂笑道:“今兒你就乖乖從了,明日一早便將你送嫁給雲陽縣丞那個老頭,絕了你的心思。”

程盈盈亦在一旁眯眸冷笑,“姐姐你放心,母親請來的這兩位,都是房術高手,一準會讓你舒服上天的。”

程曦瑤死死的咬著薄唇,滿腹的狂怒,卻抵不住心頭的悲涼,她從出生就注定是悲哀的。

她的母親是青樓女子,根本上不得台麵,所以即便父親將母親接回了府中,也沒給母親任何名分。

至於她,雖說身為長女,但也因為母親的身份,從來沒得到過任何人的尊重。

但這些她都不在乎,隻要母親平安、弟弟無恙,再多的苦她都願意受,打記事起她一直都唯唯諾諾,任憑別人欺淩,隻求一個明哲保身。

可為什麽,這些人總是要趕盡殺絕?

其實她不在乎太子妃之位,她隻希望就能帶著母親和弟弟脫離苦海。

她清楚這對母女打得什麽主意,但她根本無力反抗,與其被人淩虐羞辱,到不如自己來做幹脆了結。

若今晚被人玷汙,成婚當日便是欺君之罪,屆時一切責任又會歸咎於母親。

“嘭!”毫無征兆地,程曦瑤朝向劉氏身後的立櫃重重撞去。

那雙空洞星眸裏,望不盡的淒然、悲涼。

事發突然,劉氏手裏緊拽著錦帕,倚靠著門扉徐徐喘息著,一旁的程盈盈亦是驚魂未定,母女二人目光惶然望著地上一動不動的程曦瑤。

那兩個赤身男子,更是嚇得一臉慘敗。

久久,癱坐一旁驚然失色的程盈盈拉了拉劉氏袖擺,低聲囁嚅:“娘…她是不是死了?”

劉氏柳眉微蹙,默了許久,而後緩緩開口道:“死了便死了,你慌張什麽。”

振了振精神,劉氏目光略帶嫌惡地望了程曦瑤屍身一眼,冷冷道:“不過是個不受寵的長女,能算得了什麽,一會兒派人來給她穿上嫁衣,扔到山溝之中,之後若有人問起,就說她逃婚不慎摔下山崖身亡!”

三更,兩個車夫駕著木車夜行,沿著崎嶇山路盤桓而上,壽山山後乃是一片亂葬崗,於常人而言陰涼至極。

山間陰風怒號,夜梟時而淒厲鳴叫令人心中發怵,其中一車夫將車停在路邊,畏縮地看了看四周,小聲道:“走吧,人丟在這兒就行了,再往前去我怕撞見什麽髒東西。”另一人讚同點頭,將程曦瑤屍身丟下隨即駕車離開。

淡月梨花下,程曦瑤一身正紅嫁衣格外刺目。

恰時,一陣涼風穿身而過,拂起幾縷青絲悠悠飄散,躺在木輪車上的程曦瑤微微動了動指尖。

而後意識漸漸蘇醒,睜開倦怠雙眸,程曦瑤隻覺得頭極為沉重,似是有千斤拉扯一般。

“這是哪兒…”程曦瑤起身環顧,周遭一片荒涼衰敗,是她從未見過的陌生之景,她剛剛還和那個女人撕扯,怎麽一轉眼來到這個地方…

一身嫁衣,荒郊野外。

她緊了緊了衣襟,目光有些詫異,難道…穿越了?

“呃…”忽然,四零散落的記憶猶如洪水一般湧入腦海……

一樁樁一件件宛似利刃一般插進程曦瑤心扉,她與她的命運好似上天運作一般驚人相似,現世,繼母苛待,甚至為了侵吞家產將她推下閣樓…

她坐在地上怔楞了許久,最後眸中,竟閃爍起滔天的幽怒。

“你也不想死對嗎…”她伸出手輕撫自己的麵龐,呢喃:“我會代你好好活下去,你的執念也會是我的執念,我會替你完成!”

月光之下,紅衣俏人撫臉自言,也好在四下無人,否則必定嚇得魂飛魄散。

“咻——”

程曦瑤正出神時,一支銀白利箭從程曦瑤耳畔穿過,直直射中離她半步遠的草垛,方才一刻,與閻羅近在咫尺。

程曦瑤陡然一驚,猛地回首。

子夜靜謐,她清晰明辨不遠處草叢傳來的窸窣聲,極為慌亂的腳步愈加逼近。

“誰!”程曦瑤拽著紅紗壓低聲吼了一句,與此同時,雜草從中一躍而出一黑衣蒙麵男子。

男子眉頭深鎖,一雙劍眉之下猶似厲鷹一般的目光。

二人相距一霎,程曦瑤當即嗅到一股濃重的血腥味,男子左手緊緊捂著右臂,目光迫切。

“抓住他!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遠處草叢外傳來一聲高呼。

蒙麵男子雙眉緊蹙伏身在地,搜尋的人越來越近,刀戟劃破草垛之聲僅是一步之遙。

程曦瑤心中暗惱,穿越到這種荒郊野嶺、人跡罕至的地方已經是不幸,誰知屋漏偏逢連夜雨。

雖然不知道追兵是不是衝著她來的,但懷璧其罪的道理她是懂的。

思索片刻,她咬唇做了決定。

既然有幸重生,總不能一醒來就翹辮子了吧?

未等男子反應,程曦瑤一把拉住他的手腕,低身進了身後的蘆葦叢中。

“你…”

男子還未出聲就被程曦瑤捂住嘴,“不管你什麽情況,現在一切聽我的!”

程曦瑤壓著身子,抬眸觀察,月光下隱約可見六名穿著黑衣的壯年男子,正在四處搜尋。

六對二,身旁的男子負傷,她又是一介女流,假若與他們正麵衝突,無疑以卵擊石。

思索之間,驀然,程曦瑤腦中一念想閃過,研究院曾經軍事理論中講過中世紀的一場伏擊戰役,似乎與此時情形有相近之處。

程曦瑤迅速脫下自己外披的紅紗,蒙麵男子目光一怔,“你這是做什麽。”

她目光淡漠,開口:“救你的命,可有迷藥?”

見男子神色遲疑,程曦瑤微怒,“如果你再猶豫,你我必死無疑。”夜風襲來,散落一縷青絲飄搖於女主耳側,眸光決絕。

此處依靠半山腰,因為雜草叢生,期間道路虛實難辨,如果借此地勢之利,說不定能僥幸脫險。

將一切布置安妥,程曦瑤藏在暗處,撿了身側一枚石子朝第一個陷阱丟去,噗啦一聲,果然引起賊人注意,“人在那!”

兩人一衝而上卻被突然從天散落的石子擊中,步伐慌亂,不慎跌入懸崖。

“誰!”另一人急速張望身側,下意識朝程曦瑤方向衝來,屆時,程曦瑤將手中紅紗用力一拽,大片野草搖動,微風揚起乳白色迷藥,那人隻走半步便昏厥在地。

程曦瑤隱匿於荒草最深處查探,而後嘴角勾起一絲弧度,淡淡開口:“最後一擊。”

“嗖——”一枚利箭飛出,不偏不倚正中最後一人咽喉。

須臾,整片山嶺恢複靜謐,萬籟此都寂。

蒙麵男子眼神蘊著不同意味的光,上下打量程曦瑤,幹脆利落的手段,精妙絕倫的布置,甚至將歹人的每一招計算的極為確切。

如此智謀,便是男子也要遜色幾分。

月光清冷,暈白的光影如同薄紗一般覆在程曦瑤麵容之上,二人四目。

男子開口:“為何救我。”

程曦瑤微微側目,抬首試圖掀起男子麵紗卻被男子避開,隨後不以為意地聳聳肩道:“你不必疑心什麽,我對你的身份,他們為何追你都不感興趣,你隻需要告訴我如何離開這個鬼地方。”

頓了半晌,蒙麵男子倚靠著鬆柏起身,目光遠眺西端徐徐開口:“前方不遠處有兩匹馬,你取一匹從順東路直下。”

程曦瑤輕笑,“多謝。”

說罷,旋即離開,赤紅色的倩影漸漸暗淡,方才輕衣薄綃、風姿綽約宛若夢境一般飄搖。

男子摘下麵罩,淡淡笑容頗具意味。

下山時,天際泛起金光,世間萬物在無聲之中蘇醒,遙遙望去浩瀚無垠,遼闊萬裏。

不遠處嗩呐鑼鼓聲響徹雲霄,一頂正紅花轎緩緩遊入視野,身後迎親隊伍迤邐而開,華麗翩然。

路旁一婦人感慨:“真是好排場!”

程曦瑤望了望熱鬧處,隨後漫不經心地問道:“這是哪家姑娘?夫家很有錢啊。”

婦人瞧了一眼程曦瑤,解釋道:“這可是當今太子,迎得城北鎮國將軍府家大小姐,程盈盈。”

這個名字,她再熟悉不過。

忽然,程曦瑤似是被千萬銀針紮刺一般,頭痛劇烈,不屬於她的陌生記憶在腦海中翻覆雲湧,被程盈盈羞辱,欺淩…

她緊攥著馬匹韁繩,神色微沉,她答應過這個身體,曾經這段不堪的記憶,理應換一片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