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多照照鏡子的事1
蘭家。
別的家族發財，要麽是祖上當官，要麽是祖上經商，要麽是祖上田多地多，可蘭家既不經商也不當官——蘭家往上數好幾代人都是為死者做法事的，上可以安魂，下可以捉鬼，也因此壟斷了全城的喪葬用品，百餘年下來，竟成了本城數一數二的大富之家。
今晚，蘭家的西廂小樓張燈結彩，裝飾一新。
老管家指揮著幾個仆役抬著箱籠，夯吃夯吃地往裏麵走。蘭雲橋一把拽住老管家，“你們送這麽多東西是要幹什麽？”
老管家曖昧地笑笑：“老爺子要納妾。聽說小姑娘才13歲，老爺子很是喜歡……”
“13歲？他也下得去嘴？”
“豆蔻梢頭二月初！二公子，你也是讀書人，請問，哪個文人雅士不愛豆蔻年華的少女？”
蘭雲橋沒好氣：“老爺子隻是個跳大神的！”
老管家無視他的“大逆不道”，壓低聲音：“聽說是郊外佃農的女兒，她家交不起地租，已經拖欠了三四年。老爺子可憐他們，就免了她家地租，又給她父親一百兩銀子……那小姑娘可高興了，說到了蘭家可以天天大魚大肉……嘿嘿，指不定這位小夫人還能趕著再給蘭家生幾個小少爺呢。”
蘭雲橋無話可說，深呼吸一口，慢吞吞地折身往回走。
剛走到大花園，忽見一個老婦低頭疾出，依稀正是張媒婆。他正想追上去，就被一個嚴厲的聲音喝止了。
“老二！”
蘭雲橋隻得停下腳步。
蘭老太帶著兩名丫鬟站在對麵，大哥蘭不邪也站在旁邊。
蘭不邪自從娶了錦關城城主之女白知春後，便獨立門戶，很少回家。因此，蘭雲橋看到他，有點意外。
蘭雲橋給母親請安問好，又和大哥打個招呼。
蘭老太沒好氣：“老二，你還是沒事天天往翠品堂跑？這樣下去如何了得？”
蘭雲橋看一眼張媒婆離去的背影：“張媒婆說，你們答應給她100兩銀子謝媒費？”
“她辦事不利，還想要謝媒費？”
“那個什麽林家姑娘，真的被野狼吃掉了？”
“可不是嗎？早已屍骨無存。”
“這……我們要不要做場法事給她超度一下？”
“夭折薄命之人，做什麽法事？罷了罷了，林家早已衰落，要不是當年指腹為婚，我們根本不想繼續這門婚姻。唉，現在這樣，也不算我們違背諾言。”
蘭不邪笑道：“二弟莫急，我已經給你看好了一門親事，是你大嫂娘家的一位小姐，才貌雙全。二弟要是沒意見，我們就盡快把這門親事定下來。”
“不用了，我暫時不想成親。”
蘭老太怒道：“你大哥事事替你著想，你卻不知好歹。難道你想一輩子和翠品堂的狐狸精們鬼混？”
蘭雲橋不置可否：“好吧，隨你們怎麽安排。”
他隻是感到奇怪，為啥母親對老爺子納妾一事絕口不提？要知道，母親年輕的時候，可是錦關城最著名的醋娘子。
城西，醜孩兒藥鋪。
這天傍晚，夕陽老是不落下。
林花照站在櫃台裏百無聊賴地撥弄算盤，門口，黑柔坐在椅子上打瞌睡。
自從那晚黑柔暴露身份之後，再也沒人敢來藥鋪抓藥。於是，黑柔就變了個人樣，又換個新馬甲叫做：小藥叉。
還是沒人敢來。
甚至整條街，人跡都少了，左鄰右舍的商鋪也悄無聲息關閉或者轉移。
偶有過路人，他們不經意打量藥鋪的目光，總是血紅血紅的。
小藥叉悄悄地說：“這幾天錦關城妖氣好重……林醫生，我有點害怕……”
“你自己都是狐精，你怕什麽？”
小藥叉神色驚惶“我直覺，這一次來的妖怪很可怕……也許是什麽惡鬼……”
“小藥叉，你知道這世界上最可怕的鬼是什麽嗎？”
“什麽？”
“窮鬼！”
天空忽然一團漆黑，明晃晃掛了老半天的夕陽一下沒了蹤影。
小藥叉倉皇躲到林花照背後，大叫：“媽呀……好可怕……”
林花照卻死死盯著對街，一壁的燈火通明，仿佛這鬧熱夜市不知道已開了多久。
小藥叉回過神：“咦，怎麽多了個夜市？以前從來沒見過啊。”
林花照大步走過去。
夜市，熱鬧非凡。
小攤上擺滿了琳琅滿目的商品：柔軟順滑的絲綢、雞蛋大的紅黑珍珠、拳頭大的彩色寶石、各色金銀首飾晃得人眼花繚亂。
可每個攤位上都空無一人。
隻見駱駝、騾子、馬、牛等組成的運貨隊伍，馱著無數的珍奇寶物，絡繹不絕，穿街而過。
小藥叉好奇低問：“它們要把這些東西運到哪裏去？”
林花照的目光卻落在一個烤肉攤子上。
上麵整整齊齊碼著一排一排的鹿肉大串、鴕鳥大串以及各種馬牛羊大串……炭火均勻，滋滋冒油，香味四溢。
“好香，我要吃鹿肉大串……”
小藥叉口水直流，伸手就抓了一大把鹿肉大串，不假思索往嘴裏送。
“住手……”
小藥叉手一抖，滿把“鹿肉大串“落在地上，哐當一聲成了白色粉末。
烤架上的所有肉串，全部變成了各種枯骨。
小藥叉瞪大眼睛，連聲“呸呸呸……嚇死我了……”
林花照不假思索就往駝隊的方向追去。
城郊，大宅。
一道黃金鑄就的大門，地上鋪滿白玉。
送貨的駝隊停在門口，無數珍奇寶物就那麽擺滿了一地。
門裏，亭台樓閣，鳥語花香，流水淙淙……亮如白晝。
林花照死死盯著西邊的天空，想起，這時候原本該是深夜。
她小心翼翼往前。
前麵，仙樂聲聲。
一大隊穿戴華麗的妙齡少女正在吹拉彈唱，另一隊霓裳羽衣的舞娘翩翩起舞。
台下，男人的叫好聲一浪高過一浪。
“我喜歡這個纖腰豐胸的……”
“我喜歡這個媚眼如絲的……”
“小孩才要選擇，這些美女我都要……”
充滿荷爾蒙氣息的嘶吼……這堆人，竟然真的是人！
林花照擦了擦額上的冷汗，悄然隱匿在一邊。
音樂暫停，一眾舞娘退下。
舞台，忽然冉冉升起。
一名粗壯的仆婦，指揮著八名丫鬟，將一把純金大椅子擺在正中。
“哇，今晚的主角要出場了……”
“宋家的小姐，一定是個傾城傾國的大美人……”
“你們還記得今晚的主題吧？宋家小姐的招贅大選。誰要是能入贅，那真的是享不完的豔福，哈哈哈哈……”
台上忽然一片白光，台下頓時鴉雀無聲。
每個人的嘴巴都張得很大。
因為，大家從沒見過這麽胖的女人。
最奇妙的是，她肌膚勝雪，坐在椅子上，簡直就是一座明晃晃的肉山。
她伸出水桶般粗大的雪白肉臂，往台下一指：“歡迎各位來參加今晚的招親儀式……小女宋媛不勝感激……”
聲音，居然如新鶯出穀，妙不可言。
一個潑皮問：“小女宋媛？是你的女兒嗎？”
“小女宋媛！當然就是我本人！”
潑皮們哄堂大笑：“哈哈哈，小女……小女……”
“這麽胖，一般人受不起啊……”
“真沒想到，宋小姐居然是這副尊榮？”
雪白肉臂，再次抬了抬。
隻見仆婦們，流水價似的抬上來十隻打開的箱籠。
黃金！
黃金！
全是金燦燦的黃金！
眾人幾十輩子都沒見過這麽多黃金，一個個瞪大眼睛，許多人的喉頭甚至發出咕咕的咽口水的聲音。
“這是給入贅者的見麵禮……”
見麵禮？
這十大箱隻是見麵禮？
潑皮們忽然覺得台上的肉山也變得金光燦燦。
“哇，宋小姐真的是端莊大方……”
“可不。你看人家這臂膀，這胳膊，麵粉一般，相比之下，其他姑娘那麻杆似的手臂簡直沒眼看……”
“宋小姐肌膚勝雪，聲音美妙，冬暖夏涼，仙女也比不上啊……”
“什麽見麵禮不見麵禮的？俗了不是？我就喜歡宋小姐這一款的……”
一眾男人七嘴八舌，隻恨這世界上能夠誇讚人的美妙言辭實在是太少太少了。
宋媛居高臨下，很滿意地看著台下。
粗壯仆婦高聲道：“現在開始報名。願意入贅宋家的男士們，請站到左邊去……”
嘩啦一聲，右邊徹底空了。
也許是看到候選人們這麽踴躍，宋媛很是滿意，再次抬起水桶般的雪白的胳膊，還沒指，就聽得一個陌生人的聲音：
“性別真的要卡那麽死嗎？可不可以放寬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