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劍士(2)

日中時分,在十字街口歇夠了的餘十七準備繼續上路,得到地圖之後他對自己能夠見到天闕峰有了更多的信心。

之前在風雪驛的時候他曾聽一個去過極西蘭庭國的行商說過,天闕峰的滿月是不可多得的如畫盛景。

據那行商說天闕峰有一道碗形的大缺口,缺口的岩壁上滿是著一種在夜晚會發出幽暗綠光的礦石,滿月的時候就像一隻碧玉碗將月輪盛在其中。

聽完這番描述,餘十七便能夠在腦海中粗略勾勒出一幅天闕峰的圖畫,但他還是希望能夠畫出真正的實景,所以這一趟非去不可。

他在市集兜了一圈,沒能找到一支打算向西的商旅,與人結伴同行的計劃泡湯了,隻得孤零零地踏上旅途。

走在布滿車轍和馬蹄印的商道上,餘十七有點後悔,他記得之前遇到的那位藤夫人也是往西去的,和她一起上路或許也是不錯的選擇。雖然藤夫人的裝扮看起來有點奇怪,但通過一番交談,給他的感覺卻不是壞人。

他自認涉世不深,可還是能分辨的出一個人言語中的真誠與善意,有些東西是無法作偽的。

隻是,那句充滿告誡意味的臨別之語到底是什麽意思?

藤夫人警告他不要向西的理由,並不是他一路上聽的耳朵都要生老繭的大雪天災,而是某種不知名的人禍。

靖容城裏殺人的事,他還未有耳聞,或許是因為這裏已經是西涼州的邊陲,消息傳遞閉塞,又或許是因為沒有人願意在這個時節冒險西行。

餘十七強迫自己甩開了腦海中的這些雜念,他覺得這些事不是自己該關心的。靖容城發生凶殺案,自然會有官家的人去調查處置,如果涉及到危險的江湖人物,那麽雲中劍也不會坐視不理。

而他,他時常會提醒自己,早已經不是雲中劍的一員了。

傍晚到來之前,餘十七抵達了一處地圖上標明的山坳,這一帶是往來商旅們經常使用的休息宿營之地,有著常備的篝火坑和炊具,還有一口年代久遠不知是何人所打的水井。

此時山坳裏散落著幾幫人馬,各自聚在一堆篝火附近,彼此之間涇渭分明,看起來都是從昆侖以西滿載而歸的商隊。

餘十七一時有點選擇困難,他的目光在這幾撥人之間來回流轉,搜尋著其中看起來像是頭領的家夥的存在,希望從麵相來判斷他們好相處的程度再決定自己的去留。

他正聚精會神地觀察著,冷不防有人從後麵接近,“嘿”的一聲把一副繩索勒在了他的脖頸上。

餘十七反應很快地抬手抓住繩索阻止它繼續縮緊,但身後的家夥力氣更大,翻身用後背將他頂了起來,背著他往不遠處的一處篝火堆走去。

沒過多久餘十七就被摔在了地上,他捂著自己的肋部有苦難說,此時周圍好幾雙眼睛正盯著自己。

“老大,這個人鬼鬼祟祟地在邊上偷窺,也不是另外兩幫商隊的人,一定有問題。”說話的是把餘十七綁回來的那個漢子。

“是毛賊的探子。”邊上有人不假思索地接過話茬。

餘十七露出了無奈的表情,沒想到自己隻是在邊上觀望了一番就遭到如此誤解,他想自己的長相就算不夠正派,也絕對和賊眉鼠眼不沾邊,怎麽就被這些人當成壞人了?

“在下……”他打算為自己辯解,但剛開口背上就被人踹了一腳。

“老大,依我看,先把他綁起來再說。”

圍坐在篝火邊的人群中有個人影站了起來,他走到餘十七身邊,俯身問道:“小兄弟,你是做什麽的?”

餘十七坐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畫師。”

“來西荒畫畫?”

“采風。”餘十七點頭。

那人沉吟了一下,拱手向餘十七賠禮:“對不住,我的兄弟是個急性子,做事經常胡來,你沒傷著吧?”

餘十七淡淡笑了一下,搖頭說沒事。

“我看你好像是從東麵來的?怎麽,難道你這個時候還要去西邊?”商隊的首領好奇地問道。

“要去天闕峰。”餘十七說,“老板知道天闕峰怎麽走嗎?”

“天闕峰?已經不遠了。就沿著這條商道走,過了這個山坳,半日就能看到。”首領回答道,旋即表情變得有些奇怪:“不過……小兄弟,那邊出了怪事。”

“什麽怪事?”後頭傳來一個清脆響亮的女子聲音,餘十七乍聽之下覺得有些熟悉,正在遲疑要不要回頭時,聽到有三個人的腳步聲已經來到了自己背後。

篝火邊的商客們都奇怪地朝他們看去,之前把餘十七綁過來的那個漢子則是眼神戒備地抓起了一根木棍。

“你們不要緊張,我們是荒蕪宗的遊俠,路過此地,想打聽一下方才這位老板說的怪事。”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響起。

餘十七心裏一驚,荒蕪宗的遊俠會跑到西荒來,多半是雲中劍的特遣了,他用眼角餘光一掠,果然掃到了醒目的白色連帽披風。這種披風是雲中劍外出執行任務時的標配,防風防雨,被迫夜宿在野外時往身上一裹就能當氈毯用。

“是雲中劍的遊俠嗎?”商隊的首領見多識廣,看到白袍上的雲紋劍飾圖案第一時間便猜到了這三人的身份。

“正是。”

這次出聲回答的恰好是最開始問話的那個女子,餘十七第二次聽到她的聲音,心中已不是疑惑而是九分確信,他轉動了一下身子抬頭望去:“小慈?”

正在和首領說話的那領白袍震了一下,束著馬尾的少女和她的兩個同伴一起側過目光朝坐在一旁地上的餘十七看過來。

“哥哥……”盡管少女很快地用手捂住了嘴,但還是有一絲驚疑的聲音從她指縫裏漏了出來。

餘十七和少女四目相對,彼此眼中都沒有什麽喜色。

虞幼慈,同風門門主的長女,他曾經的妹妹。

同時,也是三年前在同風門親口把他的身世秘密宣之於眾,摧毀了他擁有美好家庭和親人幻想的人。

一別三年,沒想到這小丫頭也做了雲中劍的劍士,像曾經的他一樣披上白袍。

離開家的這些日子,餘十七不是沒有想過和他們重逢的場景,隻是不料會是在這種地方以這種巧合的形式。

一時間餘十七心裏有點百感交集,他以為自己會有很多想說的話,想問的事,但是心中一番天翻地覆之後,又歸於平靜了。

三年前這丫頭才十四歲,不管說了什麽都算童言無忌,何況她隻不過是揭穿了一個謊言,讓他得以窺見一縷真相的影子。

“虞言誌,你怎麽會在這裏?”虞幼慈先發製人般問道。

誒?這該如何解釋呢?餘十七略微有些頭疼地抓了抓腦袋。

“你這兩年都跑哪裏去了?”

這兩年自己的行蹤遍及整個南國,真要細數的話簡直可以寫一本旅行風物誌了,不過一定沒人有興趣看就是了。餘十七這麽想著,忍不住苦笑起來。

“喂,你啞巴啦?”虞幼慈見他對自己兩個問題都閉口不言,不由得惱怒了起來。

“哎,算了算了。”一旁的同伴出聲相勸:“虞大小姐,我們這次出來有正事呢……”

虞幼慈深吸一口氣,把自己的脾氣壓下去。

“諸位千裏迢迢來西荒,是有任務嗎?”餘十七這回主動開口了,不過他問的是虞幼慈身邊那個看起來穩重一點的年輕人。

“怎麽,你以為我們是來玩的嗎?”三人之中一直沒出聲的那個忽然冷笑著嗆了餘十七一句。

餘十七愣了一下,發現虞幼慈正帶著一臉玩味的笑意看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