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3話 火夏節(十一)

一麵由翡翠城匠人親手打磨的手柄圓鏡,雖然價格頗高,卻不是什麽罕見之物。

銅門城裏家境殷實的姑娘們幾乎人手一塊,如果哪個小少爺拿這個作為禮物去追姑娘,運氣好的,會換來禮貌性的微笑,運氣差的,那就是一連串上下翻飛的白眼。

夏娜隻是一個酒館的女招待,薪水微薄,偶爾賺些外快。從來沒有人送過她這麽貴重的禮物,更何況是哈雷送的。

她接下來的路程中,仿佛變成了一個十一二歲的女孩子,簡簡單單的幸福感洋溢在金發少女的臉龐,抹去了那一份輕佻與性感。

相比起來,哈雷更喜歡這份純粹的笑容。

嘈雜的人群之中,夏娜拉著哈雷的手,一邊慢慢地走,一邊輕輕細語講起了自己的過去,自己的童年——酗酒的父親、離家出走的母親、唯一的朋友、最終餓死在身邊的家犬,以及從父親手中把年幼的自己買下的老板,一切的一切在一片煙火通明的繁華夜景之中,從哈雷的耳朵裏,細細流進了心裏。

想想初遇的第一夜,想想後巷的那一夜,哈雷心中微微有些刺痛。

他看著夏娜此刻宛若他人般的清純笑容,他難過起來,一個好姑娘不該遭受這種不幸。

「我給你說這些,不是讓你同情我。」夏娜幽幽地說,她察覺到哈雷眼中的憐憫,「我寧可你瞧不起我,也不希望得到可憐。我是個賣身的小婊子,但這不丟人,沒有女人不找男人睡覺。我隻是提供快樂以外,額外收點錢罷了。我沒有偷,沒有搶,靠身子養活自己,所以不需要任何人的可憐。尤其是,你。」

「我沒有可憐你的意思。」

「嗯,你不用多說什麽,我明白的。別隻說我,也說說你吧。你的父親大人,感覺跟別人的父親不太一樣呢。」

「什麽父親大人,他隻是一個任性的老頭子罷了。」哈雷不由自主的微笑起來,「他啊,從小就隻教會了我一件事,那就是戰鬥,他說永生不息的戰鬥,才是男子漢真正的人生意義……」

哈雷的童年其實很無聊,無非就是在不同的場景、麵對不同的敵人,打打殺殺罷了。但夏娜卻聽得津津有味,仿佛要跟他共同經曆一遍,她問了喬漢納·哥麥普的很多細節,包括喜好、興趣、甚至是口味。

「我還沒有見過哪個男人的家人。」夏娜臉羞紅起來,「希望第一次與你父親大人見麵的時候,能給他留個好印象。」

「放心,他不會討厭你的。」

「為什麽?」

「因為隻要是年輕漂亮的女孩,那個老頭子都喜歡。」哈雷不屑的笑出來聲,「他當單身漢太久了,有時候都會忘了還有我這個兒子。」

「所以,你剛才算是誇我漂亮咯?」

「我……我以前沒誇過你嗎?」哈雷窘迫。

「當然沒有,你是裝傻占我便宜。」

「我沒有!」哈雷想說明明都是夏娜主動挑逗自己,但他明白這種說辭對女孩子是一種羞辱。

「你敢說你對我沒有一點感覺?」夏娜拋出一個風情百轉的媚眼,一瞬間,那個性感撩人的金發尤物又回來了。

哈雷被這一句話勾得血氣上湧,他極力克製自己的躁動,「我們再去吃點的東西。」

夏娜貼了上來,小聲道:「我現在隻想吃你。」

哈雷心跳如雷,他動搖了,手心冒出了密密的汗,夢翼號離這裏不遠,他拉著夏娜擠出人群,十五分鍾保準就到了……

「你現在的表情我很滿意。」夏娜說,「但可惜,今晚不行。我要回去繼續上班了。」

「你不是換班了嗎?」

「怎麽,你想挽留我嗎?」

「倒也不是這麽說。」

「好了,我早知道你心裏會惦記你的朋友們,所以,我隻是請了幾個小時的假而已。」夏娜說,「我想跟你過火夏節,現在我很滿足了,我該回去了。」

「那我送你。」

「不用啦,我自己走,你快去找你的朋友們吧。」夏娜說著就退向人群。

哈雷欲言又止,但是夏娜又突然停住了自己的腳步,「喂,哈雷,你的禮物我很喜歡。」她揚了揚手中的鏡子。

「不客氣。」

「我可沒說謝謝,因為我早就先送了一件禮物給你。」

「什麽?」

「我的心。」

這句話,夏娜像是喊出來的,周圍的人齊刷刷的看向這個兩個年輕人,眼中寫滿了曖昧的神色,少男少女的戀愛故事大家都愛看。

哈雷漲紅了臉,而夏娜沒有給他機會,笑著閃進了人群,像是條金色的小魚回歸海洋。

與夏娜分開後,哈雷神奇般地遇到了狗耳與朱莉婭以及無言,他們三個並肩走在一起,兩個不愛說話的男人,把短頭發的脾氣火爆的女人夾在中間,有一種莫名的喜感。

朱莉婭見到哈雷仿佛見到了救星,先是劈頭蓋臉責問哈雷跑到哪裏去了,然後又質問他有沒有跟夏娜做出什麽讓人害羞的事,接著又開始數落柯文見色忘義,她要把憋了一路的話,全部倒給哈雷聽。

「穆大師他們呢?」哈雷問。

「誰知道。那兩位大師恐怕今晚不會饒了他。兩女爭一男,通常那個男的不會有什麽好下場。等著看,穆大師就是你的榜樣。」朱莉婭可不是白癡,她早就明白洛妮是衝著哈雷而來的。而柯文,嘖嘖,隻是自作多情的可憐蟲罷了。

「走吧。壓軸的煙火該開始了。」狗耳說。

火夏節的煙火,是阿卡迪亞帝國每年難得一見的壯觀表演,但並不是所有銅門城的人都有機會看到。

黎明利刃的校醫室,格魯用一朵小火苗燒著一個玻璃瓶的底部,旁邊是一份待他填寫的報告,上麵隻寫了測試的開始時間。

那個小火苗尖尖的,雖然看上就隻是有微微一簇,溫度卻高到能熔煉鋼鐵。

這是金蜂大師今晚約會前給他布置的任務,玻璃瓶裏裝的當然還是哈雷的血液采樣。他們陸陸續續已經用了好幾種溫度測試了,雖然格魯覺得毫無意義,但是金蜂大師的命令,他不敢不聽。如果能拿到一位大師的推薦書,那對以後的工作而言,是極大的幫助。

校醫室的門被打開了,走進來一位女孩。

「你果然還在這。」

「瑟莉,你喝酒了?」格魯皺了皺鼻子,女孩身上的酒氣三步外都能問到。

「我不喝酒還能幹嗎?別人的都有男朋友陪著過火夏節,而我的男人,他就知道做實驗!」女孩抱怨道。

「別鬧,這都是為了我們的將來。」

「讓將來見鬼去吧,那是你的將來,格魯,不是我的。你別以為我沒人要,你知道有多少人約我嗎?而我偏偏就看上你這個呆子。」

「你……你等等,等等就好。」格魯坐在椅子上,希望能讓自己的女人心情平複起來。

「你多久沒碰過我了,我等不了!」瑟莉摟住格魯的脖子,從脖子一路向上吻,吻到了嘴巴,兩人激吻在一起。

「別……別在這……」格魯趁著喘氣的間隙說,「金蜂大師會不高興的。」

「不,我偏不,我就要在這裏。我恨她!」瑟莉伸手去解格魯的腰帶,「我就是要讓她看看,你也是個男人,而你還有一個女人。」

格魯血液賁張起來,但他清楚衝動的下場,他把瑟莉橫抱而起,「回我那!」

「你要一路把我抱過去。」瑟莉摟著心上人的脖子撒嬌。

「被人看見了不好。」

「放心,都過節去了,我來的時候,路上一個人都沒有。」

熱血躁動的年輕一對離開了校醫室,然而,那瓶血仍被火焰舔燒著瓶底。

直到金蜂大師回到校醫室,火焰都沒有滅……

她回來的時候,看起來心情並不是很好,她幾下蹬掉了腳上的高跟鞋,赤腳走在地上,邊走邊解掉耳環與手鐲,直到叫了幾聲之後,她才注意到格魯不在房間。

接著她看到了,火上的血瓶。

而此刻,嚴格來說,已經不能叫血瓶了。

瓶子裏全是一顆顆猩紅色的晶狀體。

金蜂大師先是一愣,然後鎮定起來,迅速進入一種專業的狀態,她滅了火,用鑷子查看晶狀體,然後看了眼報告,她慶幸格魯那個蠢貨還記得標注起始時間。

她用銀棒把晶狀體的瓶子的餘熱迅速的傳導出去,然後把瓶子揣在了自己的兜裏。

她要去見一個男人。

「如果我沒有猜錯,這就是那小子狂暴的本源。」

「你覺得這是什麽?」那個男人端著晶狀體的血瓶放在燈光下細細的瞧著。

「霧核。」金蜂大師坐在他對麵,把兩條腿交疊在一起。「鐵灰色的霧核,讓他擁有了剛體。那小子狂暴時候體內血液的溫度差不多可以熔煉鋼鐵。」

「想法不錯,但人怎麽可能被霧核強化呢,而且那麽那麽高的血液溫度,他豈不是早該自焚而亡了。」

「人當然不可能,但是……」金蜂大師猶豫了一瞬,「那個小子背後有一道疤,如果我沒有猜錯,那不是疤,而是……」

「噓。」男人用食指點主金蜂大師的嘴唇,「給我留點神秘感。」

男人彎下腰離金蜂大師的臉很近,金蜂大師甚至能清楚感受男人的喘息撫過自己的臉龐,她期待男人的下一步。

「你的這些發現,跟誰說過?」男人問。

「沒別人知道。我第一時間就來告訴你。」

「你這樣做可是違規的。」

「你知道就好。」金蜂大師嫵媚地瞧過去,用手指勾起男人的下巴,四唇幾乎就要貼在一切,「你可不要辜負我的心意。」

「我懂,我一直都懂。」男人雙手輕捧金蜂大師的麵頰,目光含情脈脈,卻傷感的歎了一口氣。

「怎麽?」

然而這句話金蜂大師並沒有說完,問號被關押在了唇齒之間。

她雙眼寫滿了疑惑,大概是不明白為什麽一瞬之間,眼前就變成一麵牆。

男人用一塊精致的棉質手帕擦了擦手,然後把手帕丟進垃圾桶。

「對不起。」

他對著脖子被擰斷的金蜂大師輕聲說道,口吻宛如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