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5話 遊騎兵的任務(上)

「野外的迷霧就像是隱形腫瘤。隔著肚皮,不疼不癢,但等它疼起來,一切都晚了。」

這是大賢者科馬常念叨的一句話,後來他死於腸瘤,屍體被發現時沾滿了屎尿,場麵十分的不光彩,於是這句話變成了絕世警句。

野外的迷霧一旦被發現,必須鏟除。這是從國王到九大城主的共識,當然,他們也從不會親自動手。

此刻,一片密林中還算寬敞的地方,被人搭建起了兩堆半人高的篝火,周圍坐著十八名黑衣人,樹上拴著十八匹黑色戰馬,黑衣人全副武裝,披著顏色比黑色還要深的鬥篷。

其中四名是駐守銅門城的現役遊騎兵老兵,而另外十四名則是黎明利刃學院的遊騎兵新生。

他們半個小時前捕殺了一頭野豬,扒皮拆骨完畢之後,割下不同部位的好肉,叉在火上慢慢炙烤,油脂發出滋滋的聲響,肉香讓人直咽口水。

但即便這樣,並不是所有人都有胃口吃。

「我們都會死吧。」埃吉爾從得知任務內容的那一刻起,一直就在念叨這一句話。

與他同隊的一個少年割下一塊後腿肉,然後撒了一點點的鹽。少年黑發黑瞳,體型壯碩,武器是一杆沉重的長槍。

「吃點肉,你會平靜一點。」黑發少年把肉遞給埃吉爾。但後者並沒有接。

「離我遠點。」埃吉爾心中默念,他覺得自己還沒有墮落到需要一個鄉下出身的人的安慰。

而黑發少年顯然沒有聽到埃吉爾的心聲,如自說自話般說道:「其實迷霧並沒你擔心的那麽可怕。」

迷霧對黑發少年來說真是久違了,他心裏有一絲激動,仿佛馬上要與情人久別重逢。

「不可怕?你又懂多少!」埃吉爾心中滿是不屑,雖然清楚他黑發少年是分院考試時的第一名,但迷霧始終是迷霧,不是木劍木槍的訓練,不是手下留情的對打,而是一不留神就會要人命的死亡之地。那裏遊**著各種恐怖邪物,屠殺一切有溫度的活物。直麵事實讓他雙腿發軟,血液的流動似乎都僵住了似得。他突然發現自己竟是個懦夫,他後悔加入遊騎兵,他就不該盼望著加入軍部有朝一日權傾朝野……他此刻才意識到,一切的功名利祿都有一個大前提,那就是人還活著。

而比起自己的懦弱,更讓埃吉爾生氣的是,黑發少年臉上絲毫沒有怯意,痛痛快快的吃了兩大塊後腿肉,現在他又割下來一大塊烤的冒油的腹部的肉。

黑發少年察覺到埃吉爾的目光,笑道:「原來你想吃的是這個部位?我也很喜歡,盡管有人嫌太肥。」

「這人是個白癡嗎!」埃吉爾心中咆哮,他終於忍不住了,說道:「夠了,讓我一個人靜靜。」

黑發少年繼續安慰道:「別怕,以前我和我老爹兩個人就能收拾一片迷霧,今天我們有十幾個人。」

「你,你說誰會怕了!」被戳中心事的埃吉爾麵紅耳赤。

「喂,小子,你老爹是幹什麽的?」

黑發少年的話勾起了四名老兵中個子最矮,年齡看上去最大的那個人的興趣。他已經填飽了肚子,把割肉用的匕首反複擦拭幹淨才插回腰間。即便是在野外就餐,那個老兵的軍服衣領依舊是硬硬的、筆挺的。

「賞金獵人,職階是熟手。」黑發少年回答。

「隻是熟手嗎?」老兵咂摸了一下嘴,「我怎麽覺得你是在吹牛?」

另一個左眼有豎直刀疤的老兵笑了,他的嗓音粗糙,卻會給人一種莫名的安全感:「這小子絕不是吹牛,銅箭,你忘了你跟我們提過,你年輕的時候一人單挑一片迷霧呢。」

「閉嘴,刀疤。」被叫做銅箭的老兵問道:「小子,你叫什麽名字?」

「淚珠港,博倫貝家的次子,埃吉爾·博倫貝。」埃吉爾自豪的答道,如果此刻有什麽事能讓他振作起來的話,那就是自報家門,通常有人聽到「博倫貝」這個姓的時候,第一反應就是脫口而出「那個掌控兩港所有貿易的博倫貝家族?」。埃吉爾會嫻熟的接上:「並不是掌控,博倫貝家族一向公平慷慨,樂於與盟友平分利益。」

但埃吉爾準備的話並沒有派上用場,銅箭隻是敷衍性的回複了一句「哦。」,然後指著黑發少年道:「我問你呢。」

「哈雷·哥麥普。」黑發少年回答,他已經吃的心滿意足了,正準備找樹葉擦掉手心的油脂。

「跟曼諾打過的就是你?」刀疤意外道,另一堆的另外兩個老兵也把視線投了過來。

「算是吧。」哈雷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

「嘖,你小子還真是有點本事,來這個給你吃,一般我不跟別人分享這個好東西的。吃了長膽氣。」刀疤把野豬的一對眼珠腕了出來,要分給哈雷一顆,見哈雷沒有接受,他哼了一句「不識貨。」然後就將兩顆眼珠一起丟進嘴裏,像吃軟糖般嚼著吃了。

「刀疤你別逗小孩。」一個老兵說道。

「好好吃你的豬腦,棍子。」刀疤撇嘴。

「小子,一會進入迷霧的時候,你要多多關照你的同學,他們其中可沒幾個人有本事。」老兵銅箭說道,眼神還有意無意的看向埃吉爾。

「被一個鄉下佬關照,我還不如去拜托韋德。」埃吉爾心中不爽。他們這一屆八十五個新生總共被分成了十二支隊伍,平均每個隊伍七人,隻有第十二隊是八個人。

埃吉爾和哈雷所在的是第四隊,與他們同來的另七個人是第五隊,韋德便在其中。全校新生中,恐怕隻有他埃吉爾知道韋德的真正來曆,以及韋德的實力到底有多深。

銅箭抬頭看天,天色黑透,月上樹梢。

「時間差不多了。小子們還有兩分鍾的時間,你們該去撒泡尿,免得一會嚇得尿褲子分了神,被邪物要了命。」老兵銅箭發號施令。

包括哈雷在內不少新生照做了,他們匆匆的鑽入草叢。而埃吉爾對他們在野外隨便吃喝拉撒的行為表示鄙視,他絕不會做出有失身份的事情。

所有人收拾完自己,全部都上了馬。但他們並沒有出發。篝火仍在燃燒,發出劈裏啪啦的輕微脆響。

「我們不是要去斬除迷霧嗎,為什麽還不出發?」有人小聲嘟囔了一聲,被刀疤聽到了,他哈哈大笑:「我們一直就在迷霧之中啊!」

如同配合他一般,篝火的火勢瞬間壓低了,不是木柴不夠,而是空氣中寒意徒生!

哈雷覺得鼻尖涼涼的,四周的景色在肉眼可辨的速度下,變得朦朧起來。

迷霧,就這麽悄聲悄息的從地表升騰而起,向著樹與樹的間隙蔓延,草葉上先是結露而後凝霜,不知不覺間,迷霧已經遮天蔽日。由遠到近,無數滾滾濃煙般的霧氣逐漸形成了輪廓。

輪廓越來越清晰,越來越立體,越來越結實。

一柄柄有缺口的舊刀,一件件殘破不堪的鎧甲,一個個肢體僵硬的如從古代戰場複活的邪兵,就這樣把所有的遊騎兵團團包圍。

哈雷雖然解決過好幾次迷霧,但像眼下這樣,身在迷霧之中,見證迷霧從無到有的形成過程還是第一次。

「唉,隻是這種小貨色嗎?不得不說,你們這兩隊新生運氣真是好呢。」刀疤狂笑。

銅箭挽弓一箭,直接將兩個邪兵的腦袋串成了一串。

「殺!」他大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