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話 少年倔強(三)
是夜,月懸空。
是靜,山蟲鳴。
山野之間,一片方圓百米的空曠之地,泥土狼藉、裂痕縱橫,與其說這是一場激鬥的證明,不如說更像是藏身雲中的惡魔心情不佳,掄下巨爪拿大地胡亂撒了一頓脾氣。
千瘡百孔的大地正中,有兩個人。
一老,一少。
一立,一躺。
一勝,一負。
「你的槍太強,正因如此,你才不是老頭子的對手。」
老者駝著後背,負著雙手。他雙鬢如霜,卻有著一雙年輕人的眼睛,神采奕奕。
「……」
不遠處,黑發少年仰麵躺在地上,一杆黑色長槍躺在他身旁。
他並沒有賞月觀星的閑情逸致,隻是他的確一時站不起來。
「眼睛隻盯著山頂,人的視線就會變得狹窄。」老者笑道,「這個世界不僅僅有光與影、力與速,還有溫度、聲音、味道,它們是變強之路兩側的風景。你既然想調查那個人的背景,那就去獵魔團提升職階和聲望吧,順便再仔細體會一下這個世界。」
「這違反軍規。」少年說。
「臭小子,老頭子身為團長比你更懂什麽是軍規。」老者笑道,「放心去吧,這場仗還要打些日子,凶牙傭兵團一時少了你,垮不了。」
「去吧,別光用眼睛看,試著打開你的心。」
打開我的心。
隻會放出來一頭怪獸。
哈雷從夏日寒鋒武器店後院二樓的客房醒來。
他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纏綁著繃帶的左臂。
昨晚吃完飯,娜喵思安排哈雷住在這間客房,房門一打開,揚起的灰塵讓娜喵思很尷尬。她趕忙解釋道,家裏長久沒有來過客人,所以客房一直閑置著。
哈雷並不介意。
他曾睡過比這裏糟糕百倍千倍的地方。
哈雷起床的時候,天還沒有亮。
正在等待獵魔團重新評估的他,沒有其他事情可做。
但他也不想繼續留在這裏,他不得不承認神經大條的娜喵思有一種讓人輕鬆的感染力,通常,溫暖的地方容易讓人犯困,而鬆懈的意誌,則容易讓人送命。
哈雷肩扛黑獄下了樓,他的腳步就像貓科動物一樣,悄然無息。
院子裏,露水點綴著盆栽的樹葉與女人的棕色長發。
「喂,我就知道你會不告而別。」困意寫在娜喵思臉上,鬼知道她在這裏等了多久。
「謝謝昨晚的招待。」哈雷說。
「獵魔團就算辦事效率再快,你也要再等兩天,你幹嘛要走。」娜喵思說。
「我同樣也沒有理由留下。」哈雷說。
「當然有,你是我的朋友,而且我還欠你錢。」娜喵思說。
「我說過不用還。」哈雷不想再多說,他做好準備,如果娜喵思再囉嗦,他便直接瞬步翻牆而去。
「那以後我們還有合作的機會嗎?」娜喵思問。
「看獵魔團安排吧。」哈雷稍微一停頓,「但最好不要,和你一起完成任務,最大的副作用就是耳朵裏會長繭子。」
「明明是你不懂欣賞!」娜喵思生氣道,「我這叫性格開朗。」
哈雷嘴角一揚,「謝謝招待。」
他走向大門。
「原來你會笑啊,我一直以為你天生不會呢。」娜喵思看著哈雷的背影小聲念了一句。
昂克魔亞帝國,是人類帝國分裂之後,三大國中疆土最遼闊的帝國。
皇室「魔西鵬塔」之下,共有十六位王爵。十二年前皇帝伊啟·魔西鵬塔死於政變,三個兒子在同一夜遭到了暗殺。後一年,伊啟的侄子——迪喀·魔西鵬塔被王爵們扶上王座,同年,舉國大赦。
但眾所周知的是,至此以後魔西鵬塔的皇室就變成了一個有名無實的空架子,昂克魔亞帝國真正的統治者是由十六名王爵組成的「皇冠議會」。
如今皇冠議會的席位之上,隻剩十二位王爵的身影。缺席的那四位,當然是死掉了。不僅死掉了,而且整個家族都被別人敲骨吸髓、啃食得一幹二淨。
至於凶手。
王爵們彼此之間心知肚明,同時對這種淘汰遊戲樂此不疲。
玩這場淘汰遊戲,最大的手牌就是——「兵」。
兵用何換?
錢。
錢換何兵?
傭兵。
於是金刀流水,換來鐵蹄踏響。
昂克魔亞帝國如今至少盤踞著一百多支傭兵團,化作權力博弈的棋子,各為其主、衝鋒陷陣。
而自古以來,民間從來都不缺乏小道消息,有謠言說,伊啟·魔西鵬塔至少還有一個私生子活在這個世上。
有人說他被魏爾姆帝國藏了起來。
有人說他在阿卡迪亞帝國隱姓埋名。
還有人說,當他回來之時,便會再度光複魔西鵬塔皇室的榮耀。
霧紗城位於昂克魔亞帝國的西南角,在本國之中算是一座小城,但建築規模比銅門城還要大上整整一倍。
哈雷無所事事地遊**在這座城裏,除了商業街以外,其他區域的大街小巷裏全都彌漫著腐朽、肮髒的味道。
這是一座缺乏活力之城,再加上地勢偏僻,所以王爵之間的戰爭之火尚未燒到這裏。
從另一個角度來說,這也算是一種幸運吧。
哈雷走著走著,就來到了霧紗城東南角的一個小廣場,與北麵大門繁華的商業街相比,時光仿佛在這裏停滯了五十年。
陳舊、破敗、貧窮混成一股子酸味,鑽進哈雷的鼻子裏。
但這都掩蓋不住空氣中那讓人作嘔的臭味。
屍臭。
廣場的正中盤著一棵高大粗壯的老樹。
結實的樹椏上垂下一根麻繩。
麻繩之下,則吊著一個男人。
看樣子,那個男人至少已經被吊了一整天。
他低著頭,雙眼灰白。蒼蠅在他身上落了窩,嗡嗡嗡地四處亂飛。
他應該是一個畸形兒,左臂比右臂至少粗壯一倍,如果他在地上行走的話,大概會像跛子一樣,一瘸一崴。
胳膊畸形成這樣的人,恐怕世上並不多,最起碼,在一座主城裏,並不太多。
所以哈雷一眼就認出來了他。
那個在鐵蹄礦場挖了十一年金礦的男人。
那個剛剛逃獄出來,想要報仇的男人。
澤爾,死了。
變成了一個吊死鬼。
黃袍子們不可能沒有看到他的屍體。
周圍居民不可能沒有看到他的屍體。
但他的屍體,就這麽被掛在樹上。
除了風,沒人敢動。
或許答案很簡單。
因為這個廣場再往前步行一點,便是名為「良夜美景」的區域。
它曾經有一個舊名。
「跳蚤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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