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話 戰利品07
一場神秘的永夜毒雨毀滅了人類的現代文明，卻沒有毀滅人類的貧富差距。從這個角度來說，永夜毒雨頂多隻算是一次洗牌。
災後五十年。
人類變得無比擅長一件事：隔離。
建造夜幕之牆，把煞和危險隔離在外麵。
建造半人高的閘，把髒亂與平民隔離在外麵。
有的平民進入一號閘二號閘服務富人，久而久之竟也生出高人一等的優越感。每逢見到一號閘二號閘出現平民，他們第一個感到不舒服，覺得沾著閘外髒泥的腳根本不配邁進閘門。
這是一種病。
狗仗人勢久了就以為自己也是人的病。
侍者本打算替龍穗打抱不平，用訓斥那三個平民的方式來獲得這位大人的賞識。大人物一句話就能改變一個人命運的故事在閘內廣為流傳。比方說司機因為擦車認真被提拔成總管，女仆因為心地善良被大少爺娶入豪門。這位名為龍穗的大人，來自赫赫有名的地平線商團，隻要他願意為侍者說句好話，那侍者至少能被提拔到領班。他看現在的領班不順眼已經很久了。
但他沒想到碰上了硬茬。
剛剛還對周圍一切環境小心翼翼的少女與青年突然撂下狠話，反而讓侍者自己露了怯。食客們投來看熱鬧的目光，侍者後悔自己的衝動，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不知該怎麽收場。
領班聞訊趕來，一眼就看到了龍穗，趕緊賠笑臉打招呼，然後麵向侍者時秒切黑臉，低聲喝問：
“這是怎麽回事？！”
侍者支支吾吾。
手下人整天巴結權貴的小心思，領班心裏跟明鏡似的，畢竟他當年也是這樣上位的。
“對不起諸位貴客，都是我疏於管教。”領班朝武禪三人還有龍穗欠身道歉，表情真摯誠懇。等他挺起身子看向侍者時，又秒切黑臉，陰狠狠地小聲道：“趕緊給我消失，回頭我再收拾你。”
侍者突然的“犯病”隻是一段小插曲，算是活躍了一下氣氛。餐桌旁很快就換上了一位新的侍者。
“好吃嗎？”
龍穗這次問的是甘小乙。
這搭配奇怪的三人組中，武禪深不可測，宮甜甜執行力驚人——龍穗做出這個判斷，說明他對宮甜甜還存在很深的誤解……
剩下的甘小乙，龍穗幾乎還沒跟他說過話。
“還行。”
這不是甘小乙第一次吃正版牛肉。正版牛肉的叫法是他從教練口中學到的。當初甘小乙展現出過人的拳擊天賦，是當時最被看好的種子選手。為了鼓勵甘小乙訓練，教練專門托中間人花高價在黑市上買了一塊正版牛肉。甘小乙這輩子都不會忘記那個味道。後來甘小乙超能力覺醒，在拳王這條路上止步不前。半年多之前，教練實在無法從甘小乙身上看到重回拳台的希望，於是放棄了甘小乙。
“看你的樣子就知道身手不凡。”龍穗說。
“比不上宮姐，更比不上老板。”甘小乙說。
宮甜甜不樂意：“你把更字給我吞回去。”
甘小乙說：“宮姐比不上老板，我比不上宮姐。”
宮甜甜：“你他媽……”
甘小乙：“你媽、的囑咐，不讓你說粗口。”
宮甜甜怒道：“你媽！”
武禪說：“改口了？什麽時候的事？我該直接恭喜嗎，還是走什麽流程？”
宮甜甜白了甘小乙一眼：“你給我等著！”
甘小乙撓撓頭，嘿嘿嘿。
“……”
無語的是龍穗。
龍穗今年二十八。二十五歲之前當過十年職業賭徒。他加入地平線商團後隻用三年就登到團長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他能上升得這麽快，靠的是他隨機應變、精通心算等等優秀特質。
但他從來沒有遇到過眼前的這種情況——對麵滔滔不絕，自己連一句話都插不進去。
龍穗的聰明才智就像是一把鋒利的刀。
而坐在對麵的人，一個人說話還好，隻要兩人同時開口不僅會立馬帶偏話題，還能一人從腦子裏搬出水泥，另一人從腦子裏抽出水，共同築造一堵隔開外人的厚牆，用刀是劈不開的。
能加入其中的大概隻有他們的老板。
但武禪不是破開牆壁，他的話是一鍋鐵水鋼汁，愣是把那堵水泥牆澆鑄成了銅牆鐵壁，外人更難以加入其中。
就這麽說吧，龍穗為這頓午餐準備了無數話術陷阱，目的是套問出武禪的超能力以及其他過人之處。而此時此刻，他隻想問自己一句話：我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你還好麽？”武禪問。
“還行。”其實一點都不行，龍穗發覺自己意識的防禦壁壘有點鬆動，反複提醒自己不要反中對方的話術陷阱。
“還行就行。”武禪說。
什麽叫還行就行。
還有比這句話更像沒話找話的話嗎？！！
“今天讓你見笑了。”武禪說。
“什麽？”龍穗很警惕。
“我的這兩個員工。”武禪說。
“挺好的，挺活潑的。”龍穗口是心非。
“你之前不是一直好奇我的超能力是什麽嗎？”武禪說。
“是什麽？”龍穗來了精神。
“識別謊話。”武禪說。
龍穗心裏先是一陣波動，表麵卻不動聲色。
“你騙我。”
“但你剛才相信了。”武禪說。
“我相信，是因為我很想跟武先生交個朋友。”龍穗說。
“我不想跟商人交朋友。”武禪說。
“為什麽？”
“因為商人沒有朋友，隻有利益交換。不和商人做朋友就不會被商人出賣。”武禪說。
“和任何人做朋友都有被出賣的風險，因為人性經不住考驗。而和商人做朋友，最起碼還能獲得一些好處。”龍穗微微展露笑容，隻要是正經辯論，他就總能說服對方。
但他的笑容很快就凝住了，因為他聽到武禪說道：
“圖利益在一起的朋友，還能被稱為朋友嗎？”
武先生，你曾被朋友狠狠背叛過吧。
這句話，龍穗卡在喉間沒有說出口。
因為他有一種強烈的預感，這句話會為他招來殺身之禍。
龍穗帶保鏢為的是展現一個地平線商團商人的排場，事實上憑他自己的戰鬥力不需要任何人的保護。
但他知道，他不可能是武禪的對手——這可是能斬開鯨級巨煞獠牙的男人，再過兩天，他的名氣就會在整個D067新城擴散開，想拉攏他的勢力將絡繹不絕。
所以，龍穗必須搶在其他商團之前和武禪建立緊密的友好關係。
“武先生，我真的很想成為你的朋友。”龍穗說。
男人與男人之間無需過多修飾語，最簡短的話就是最有力的，最直接就是最真誠。
宮甜甜一隻手托起自己的下巴。
“我怎麽覺得，你像是在表白呢？”
武禪：“……”
龍穗：“……”
龍穗歎了一口氣：“宮小姐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嗎？”
“本姑娘向來樂於助人。”
“請你沉默一會，我想靜靜。”龍穗說。
宮甜甜與甘小乙同時眼前一亮，猶如發現古董的考古學家。
龍穗瞬間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錯誤，卻為時已晚。
兩人異口同聲：
“靜靜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