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謝謝你帶我走
自此真相大白，九個月前凜還沒有失明，她還是LAI的回收員，是她對院長進行了回收。
從職責上說，她沒什麽錯，院長的生命即將走到盡頭，她必須帶走她，可從感情上說，她帶走的是孩子們的親人，切斷的是世上最堅固的羈絆。
即便這份羈絆還在，也已被時間和空間拉的無盡長，變成了看不見盡頭的思念和疼痛。
經過九個月的沉澱，思念和疼痛並沒有消失，而是深深埋在孩子們心中，凜的出現，讓這份深埋的思念和疼痛隨著記憶破土而出，化為恐懼、憤怒和悲傷的淚水。
“壞人你走開！”
“不許接近小夢姐，絕對不讓你抓走小夢姐！”
“等我長大一定會把院長救回來的！”小偉和幾個差不多年紀的男孩子憤怒地朝凜扔楓葉，他們沒有撿石頭，因為院長和小夢姐都說過，用石頭打人的是壞孩子，他們不是壞孩子，也不要做壞孩子。
楓葉飄舞，輕如火焰，可凜卻感覺到難以承受之重，仿佛每一片飄落的楓葉，都是一位被她回收的仿生機器人，其中的某一片就是院長，那個微笑著對她說別介意的和藹院長。
時至今日，她還記得院長的樣子，記得她最後的牽掛，記得她最後看向孩子們的眼神，記得她最後的笑容。
那笑容就如同那天清晨升起的太陽，用最後的餘溫照亮孤兒院，照亮孩子們，給孩子們帶來溫暖。
可對凜來說，那笑容讓她感覺到的反而是寒冷，仿佛她站在世界的背麵，根本感受不到太陽的溫度，那光芒不屬於她，她的世界越發黑暗，她的內心越發冷寂，朝著虛空的最深處跌落。
也正是從那一天起，凜的視力開始下降，直到最後徹底失明。
“小偉不許胡鬧！”小夢幫女孩擦擦眼淚，板著臉在小偉和其他幾個男孩子麵前蹲下，故意板下臉道，“漂亮姐姐不是壞人，她隻是例行公事接院長離開而已，院長辛苦了那麽多年，難道不該好好休息嗎？”
“院長不是被抓走的？”
“是去度假嗎？還會回來嗎？”孩子們七嘴八舌圍了過來。
小夢重新露出微笑：“是啊，院長在很遠很遠的地方度假，那是世界上最美的地方，等她休息好了，漂亮姐姐會將她送回來的，對不對？”
最後一句話是對凜說的，可凜沒有回答，她該如何回答？點頭？知道真相的她做不到，搖頭？聽著孩子們充滿希冀的聲音她同樣做不到。
她沒法回答，她隻能選擇逃走，雖然她看不見，但她能感受到孩子們的目光，那目光對她來說比烙鐵還要熾熱。
凜急匆匆轉身朝山坡下走去，腳步很急差點跌倒，幸虧星眼疾手快將她扶住，她站穩後推開星繼續逃，星無奈隻能快步追在後麵防止凜再次跌倒。
小夢見凜要走，連忙起身準備追趕，卻被小偉拉住衣角。
“小夢姐，你不會去度假的對吧？不會離開我們的對吧？”小偉緊緊捏著小夢的衣角，仰著頭撅著嘴望著她。
小夢的笑容微微一僵，隨即更加溫柔，她摸了摸小偉的頭彎下腰：“當然不會，你們這群調皮鬼，沒了我還不天天哭鼻子？”
“你保證！”小偉依舊撅著嘴，語氣很堅定，還伸出了小拇指。
“好，我保證，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小夢露出天使般的微笑，伸出小拇指和那小小的手指拉鉤，又捏了捏他的臉蛋，才轉身朝星和凜離開的方向追去。
小偉看了看自己的小拇指，忽然轉身站在其他孩子麵前，左手叉腰右手舉起小拇指，在孩子們或驚訝或崇拜的注視下，用稚嫩的聲音喊道：“小夢姐會陪我們一百年！”
珞珞將一切看在眼中，再也沒了欣賞紅楓的心情，也轉身朝山坡下走去。
一百年，多美好的願望啊，可即便是人類，又有幾個能夠兌現一百年的承諾呢？
山坡下楓林中，小夢終於追到了凜和星，揮著手大聲喊：“等等，等等我，別跑那麽快嘛，我又不吃人！”
星轉頭看看小夢，一咬牙強行握住凜的手腕將她拉住，不知為什麽，反正他就是不想看著凜這樣逃走。
“放手！”凜挑眉怒道，這個機械男仆怎麽老是越權？
“前，前麵有棵樹，你，你會撞樹上的。”星眼神遊弋撒了個謊，氣的凜半天說不出話，盲人的聽覺要敏銳許多，前麵有沒有樹她不知道？機械男仆什麽時候多了撒謊這種功能？
利用星拉扯出的時間，小夢終於追了上來，扶著膝蓋喘了幾口氣，馬尾辮從肩膀垂下輕輕晃動。
“你追上來做什麽？我已經不是回收員了，也沒法把院長還給你們。”凜不再逃跑，盡量讓自己的語氣冷靜低沉。
“我知道的，我隻是想和你說說話而已，可以單獨談談嗎？”小夢吐吐舌頭做了個可愛的表情。
凜猶豫了一下還是點點頭表示同意，旁邊楓樹下有條長椅，星將她扶到長椅上坐下，然後被小夢推著趕到遠處，並遭到警告不許偷聽。
分別坐在長椅的兩頭，有風過吹動枝條，如火的楓葉紛紛而落，翻轉著落在長椅上，落在她們腳邊。
是小夢率先打破沉默，她笑著說：“你的手指真好看，彈鋼琴的對不對？”
“嗯，也拉小提琴。”凜並沒有多餘的表情和語氣，手中的盲杖是她唯一能攥緊的東西，此時此刻麵對小夢，她感覺到了不安和退縮。
“你不用自責的，那不怪你，你隻是盡責任而已。孩子們不懂事，等他們長大後就會明白的。”小夢雙手按在長椅上，仰頭望著頭頂如火的楓葉，輕聲讚歎，“好美啊，如果你也能看見就好了。”
“我沒有……”凜下意識想說自己沒有自責，可話到嘴邊卻怎麽都說不出口，她真的沒有自責內疚嗎？
雖然回收真的隻是例行公事，真的是不得不做的事，但她還是感覺到了自責和愧疚，那種心靈上的隱痛是逃避不了的，她不是勾魂的黑白無常，她是人，她有心。
“你不用否認，我的感覺一向很準，其實你真的不用自責，院長沒有怨過你，我也不會怨你，相反我很感謝你。”小夢轉頭笑著對凜說。
“感謝……”凜的表情顯得很愕然，遲疑了好幾秒才試探著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