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楓落無聲
小男孩虎頭虎腦很可愛，他的語氣很堅定很急促，瞪著凜的大眼睛充滿了憤怒。
星吃了一驚，珞珞吃了一驚，小夢也吃了一驚，為什麽男孩會認識凜並且將凜稱為壞人呢？對五歲單純的小孩子來說，壞人已經是能表達出最貶義的詞匯，他為什麽要用壞人二字稱呼美麗的凜呢？
沒人注意到，凜握緊盲杖的手突然緊了緊，小男孩對她的稱呼，勾起了某些塵封已久的回憶，因為不願，所以塵封。
“小偉，不許無禮，忘記我是怎麽教你的了嗎？快道歉，乖。”小夢蹲下身，雙手按在小男孩的肩膀上。
“不要，我不要對壞人道歉，她就是壞人，就是！”名為小偉的男孩捏著小拳頭大聲抗拒，漲的小臉發紅。
小夢沒想到小偉反應會這麽大，朝星和凜投去歉意的笑容，連忙摸了摸小偉的臉蛋柔聲道：“小偉，不可以這麽沒禮貌，漂亮姐姐不是壞人，這裏沒有壞人，知道嗎？”
這時，被小偉的喊聲驚動，陸陸續續又有好幾個小孩子跑了過來，三四歲的眨著眼睛不知所措，和小偉年紀相仿的幾個看到凜之後，也都表現出同樣的激烈反應。
“壞人，小夢姐快跑啊，我們保護你！”
“我們一定不會讓小夢姐被抓走的！”
“不要抓小夢姐好不好，不要啊，嗚嗚嗚……”兩個小男孩攔在小夢麵前，小女孩則抹著眼淚嚶嚶哭了起來。
珞珞、星和小夢都用疑惑的目光望向凜，如果隻有小偉一個孩子反應激烈，那麽可能人認錯，可這麽多孩子同時反應激烈，就證明他們的確是見過凜的，並且發生過非常不愉快的事情。
凜的手又緊了緊，臉上的血色也淡了幾分，有種落荒而逃的衝動，可她現在連逃都沒法逃，因為她根本看不見，難道這是老天的懲罰嗎？
“小西小月別哭，告訴姐姐到底發生了什麽，好嗎？”小夢連忙將兩個哭花眼的女孩拉過來幫她們擦淚。
這些孩子對她來說就是弟弟妹妹，甚至可以說是她生命的全部，看到她們哭她心疼。
她是附近孤兒院定製的仿生機器人，專門負責照顧孤兒。
是的，這些可愛的孩子都是孤兒，他們有的是父母突遭變故不得不被送入孤兒院，有的是被遺棄的嬰兒從小在孤兒院長大，對他們來說，孤兒院就是家，照顧他們的人就是最親的人。
小夢就是他們最親最親的人！
當小夢出廠後第一天來到孤兒院，她就立刻喜歡上了孩子們，她喜歡他們天真的笑容，喜歡他們童真的話語，喜歡他們圍著她聽她講故事，喜歡他們睡著後流著口水的可愛小臉，看著他們一天天長大，她有種難以言喻的幸福感和滿足感，她真的喜歡他們。
因為喜歡，所以她不止一次感覺到疑惑，為什麽如此可愛的孩子會被遺棄呢？
後來從院長那裏得知被遺棄的孩子有的存在先天缺陷，雖然當代醫療技術已經很發達，但醫療費用依然是個大問題，並不是誰都支付得起，支付得起也不是所有病都能治好，所以……
所以院長每夜都會去大門口附近看看，數十年如一日從未間斷過，入冬以後更會一夜查看兩三次以防萬一。
工作的第五個年頭，小夢也撿到了一個嬰兒，當她抱起繈褓的時候，嬰兒停止了哭泣，開始對她笑，並伸出小手抓她的手指，她的心當時就化了，懷中小小的軟軟的甜甜的嬰兒，成為了她生命的一部分。
這個嬰兒，就是小偉。
名為小西的女孩抹著淚指向凜哽咽道：“小夢姐，就是她把院長帶走的，她真的是壞人。”
“院長再也沒有回來看我們，再也沒回來，嗚嗚……”名為小月的女孩又嗚嗚哭了起來。
“壞人，你這個大壞蛋，把我們的院長還回來！”小偉漲紅著臉大聲喊。
小孩子是很容易感覺到周圍氣氛的，有兩個年紀最小還不到三歲的孩子小嘴一撇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霎時間，楓林中的空地冷了下來，女孩的話如鑰匙，徐徐打開塵封的記憶之門，一段灰色的記憶浮出水麵。
九個月前，那個初春的清晨，小夢和其他幾位工作人員出門購買年貨，臨近年關，必須讓孩子們開開心心過個好年，她要給每個孩子準備禮物，都不貴重但孩子們肯定會喜歡，因為是她送的。
上車出門後，她注意到一輛LAI的回收卡車擦肩而過，當時她並沒有在意，隨著使用年限到期，大批量回收勢在必行，不久後她也會坐上那輛車離開孤兒院，離開這個充滿了歡聲笑語溫馨的家，離開她喜歡的孩子們。
離開後孩子們會不會沒有故事聽？夜裏沒有她蓋被子會不會受涼？還有人繼續教他們唱歌嗎？會不會因為不聽話打他們？
無數問題縈繞在小夢心頭，讓她不敢去想LAI的回收卡車，更不敢想未來，這將是她最後一次陪孩子們過年，她必須珍惜，還得找院長盡快訂購新的接班人，最好還是機器人，因為機器人沒有世俗牽掛，能夠全心全意照顧孩子。
可是，當她返回孤兒院，聽到的卻是哭聲，看到的卻是孩子們哭泣的小臉，她急忙跑過去詢問發生了什麽，孩子們說院長被壞人抓走了。
她當場怔住，院長怎麽會被帶走？難道LAI回收車的目的地是孤兒院？可院長不是人類嗎？人類怎麽會被回收呢？
於是她全速衝上樓，衝進了院長的辦公室，所有的陳設都是那麽熟悉，房間中到處都是院長的氣息，可院長真的已經不在了。
她在桌上找到了院長留下的信，顫抖著拆開信封，終於發現了院長的秘密。
小夢：
你肯定是第一個發現這封信的人，我猜的沒錯吧？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走啦，可能連意識都已經不存在了，不過請不要為我傷心或者遺憾，我很幸福也很滿足，真的，多活了十年，多陪了你們十年，還有什麽不滿足的呢？
實際上，十年前我的生命就已經走到了盡頭，可我放不下這裏，放不下孩子們，如果我走了，誰會在晚上去門口的林子巡夜呢？萬一有嬰兒出現，凍著餓著怎麽辦？萬一不幸夭折怎麽辦？
他們是那麽那麽脆弱，經不起丁點傷害，他們又是那麽那麽可愛，就像是天上落下的小天使，我得保護他們。
所以我決定向LAI訂購一個機械自己，以延續十年生命。
交接是秘密進行的，我去世的當天，機器的我就代替我回到了孤兒院，繼續完成我未盡的使命。
值得慶幸的是，機械的我還是我，雖然構造不同，但心是相同的，我依然愛著孩子們，也愛著你們。
然而，生命不可能永恒，老天不會允許你作弊兩次，心靈構架不可重塑，記憶和感情不可二次轉移，我想永遠陪著你們，可我做不到，我終將和你們做最終的告別。
唉，你們肯定會舍不得吧，孩子們肯定會抱著我的腿哭，抓著我的袖子不放我離開吧，那不是我想要的告別方式，我不想看到你和孩子們的眼淚，於是我決定偷偷離開。
請原諒我的不辭而別，雖然我再也無法知道，但我還是希望你們原諒。
小夢，從今以後你就是新院長，照顧好孩子們，記得在你離開前，找到合適的繼承者，他或她必須真心愛著孩子們！
好啦，LAI的車應該快到了，就寫到這裏吧，我得換衣服，不能被認出來。
願你們快樂，願孩子們幸福，我會在不知名的地方默默祝福你們的。
此致
敬禮
愛你們的楓
2045年2月3日
讀完整封信，不知不覺已經淚流滿麵，淚水滴落在古老的信紙上將字跡浸花，她的手在顫抖，她的心也在顫抖。
她想止住淚，可是怎麽也止不住，她想擦幹淚，可就是擦不幹，耳畔不斷回響著院長的聲音，眼前全是院長那和藹溫柔的音容笑貌。
原來院長和她一樣都是機器人，一直在以機器人的心愛著他們、愛著孩子們、愛著整個孤兒院。
數十年如一日，之後十年如一日，沒有自己的家庭，沒有自己的孩子，默默付出了一切燃盡了一切，最後如秋風中的枯葉獨自悄然落下，這就是他們的院長，她從心底尊敬著的人。
離開院長辦公室後，她被孩子們圍住，孩子們紅著眼睛問她院長去哪了，她強笑著說院長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一個任何人最終都會去的地方。
很顯然，院長偷偷離開的計劃並沒有實現，即便喬裝打扮，可還是被孩子們認了出來，怎麽會認不出來呢？真的太熟悉太熟悉了啊。
安撫著孩子們的情緒，她指著門口院長離去的方向，指向天邊高高升起的太陽對孩子們說：“記住，無論黑夜有多長有多冷，太陽總會升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