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不要臉可以,不要錢不行。

就聽崔護清了清嗓子,把紙扇合上,下巴微揚,朗聲念道:“結根挺涯涘,垂影覆清淺。睡臉寒未開,懶腰晴更軟。長別幾多情,含春任攀搴。”

崔護吟詩的時候,正看著太學門口幾株柳樹。雖然正值寒冬,但是聽了這首詩也讓人覺得春天很快就會到來,柳樹會吐出枝芽,開枝散葉,有一種春意盎然之感,讓人在這寒冬裏居然從崔護的詞裏聽出來一種隻屬於春天綠色嫣然的情景來,讓學子和圍觀的香閨小姐們沉浸其中,等回過神來都紛紛鼓掌叫好!

遠處的陸德明聽到了這首詩,也微笑撫髯:“對仗工整,輕盈飄逸,韻腳深含律動。我看今年太學子弟中,崔護詞賦當屬第一。”

“此子聰慧,明明是寒冬,卻偏詠柳樹,用擬人之態描述初春垂柳之姿,讓人心生向往。長別幾多情,含春任攀搴,雖然用詞還略為輕佻,倒也符合年輕人的脾性,恐怕曆練幾年,詩詞成就在我等之上。”於誌寧深以為然。

能得到當代大儒,陸德明和於誌寧如此盛譽,可見崔護詩詞功力不淺,孔穎達對兩人笑了笑看樣子也讚同兩人的說法:“此時,你們覺得那個破舊青衫書生,會認輸嗎?”

於誌寧苦笑:“恐怕是要認輸了。”

陸德明笑道:“倘若是我再年輕二十歲,恐怕不會認輸。少年心性,我怎麽也得跟崔護爭上這麽一爭,但是現在這個局麵,如果沒有佳作,知強而退是明智之選。”

孔穎達看了一眼站在一邊紀顏,發現紀顏雖然並不出挑,但是不卑不亢,似乎胸有成竹,心裏也有點啞然奇怪,微微笑道:“那個書生似乎有備而來,恐怕今天崔護不一定能贏得那麽容易了,不信你們看。”

但於誌寧和陸德明都表示不太看好紀顏。崔護念完詩,見幾位先生也停下來觀望,知道自己的主意起作用了,當下抓緊時間沒什麽好猶豫的,拱了拱手說道:“現在輪到紀鄉貢了。”

眾人看向紀顏,紀顏似乎愁眉不展,都以為紀顏已經自己認輸技不如人了。

“紀鄉貢,認輸吧!你比不過崔公子的!準備好銀錢就行!”學子紛紛起哄嘲笑道。

“崔公子詩詞冠絕長安風華,豈是一個無名鄉貢能夠比肩的,快快退去,別辱沒了讀書人的斯文。”那些香閨仕女也紛紛抬起遮麵團扇說道。

紀顏有點發愁,並不是怕自己輸,而是他心裏在想,用崔護的詩贏他自己是不是太卑鄙了點?紀顏想了一會,還是決定放下道德的包袱,畢竟贏錢比較重要……

紀顏上前一步,清了清嗓子笑道:“各位別急,我剛才是正在琢磨用詞,和崔公子的詩詞主題一樣,也是詠春的。當然我這首詩也是現做的,所以花費了點時間和心思。不過現在已經準備好了。”

學我?還臨時做出來的,早就準備好了吧?不過要論詩詞,崔護自問這一生不弱於人!騷包的一搖手裏的紙扇,輕蔑的說道:“那還願聞其詳。”

紀顏一手放在腹前,一手負於身後,向前慢慢踱步,一邊踱步一邊念出了第一句:“去年今日此門中。”

“一般,這一句似乎沒有什麽特別。”

“很平實算是順口,但是絲毫沒有亮點啊。”周圍的學子和仕女譏笑道。

就連不遠處的孔穎達三人心裏也不由得有點失望,既然紀顏敢到太學門口比試,想必有點本事,但是這頭一句出口就已經弱了崔護三分。

但是紀顏不卑不亢,仿佛根本不受周圍人的影響,目光看向遠處,繼續念道:“人麵桃花相映紅。”

學子和仕女可能還沒有覺察到,但是孔穎達三人臉色變了變,人臉和盛開的桃花相映而紅,這一句雖然簡單,但是卻畫麵感極強,仿佛一男一女在桃花樹下相見一麵鍾情,是一首情詩嗎?

紀顏為了勾起大家的好奇心,故意停頓了一會,用沙啞一點的聲音念出了後兩句:“人麵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麵桃花相映紅。人麵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去年的時候,在這個院門前盛開的桃花樹下認識了一個秀美的姑娘,一見鍾情;到了二年的同一天,我又去了這個地方,但見門院如故,那個麵若桃花的姑娘卻已經不知去向,隻剩下那一樹桃花依然迎著春風盛開。

眾學子和仕女突然融入了那個畫麵場景裏麵,桃花花瓣飄落,一個青衫男子為了愛情潸然淚下的動人畫麵。

雖然這首詩隻有簡單的幾十個字,時間變化和空間的不變,及其巧妙,而且最重要的是實在是太感人了!

尤其是紀顏現在神情落寞,一襲落魄長衫負手而立,下巴以四十五度角憂桑的看著天空,仿佛他就是剛才詩中的主角一樣。

一個仕女觸景生情,突然忍不住大哭了起來:“人麵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實在是太憂傷了,人間情愛恐怕也不過如此了,當真是好詩。”

那些太學學生也是紅了眼睛,沒想到第一句看似平平無奇,但是卻一句一句層層遞進講出了一個感人至深的愛情故事,相比之下,崔護的那一首詠柳,雖然修辭精妙輕盈,但仍然沒有這首詩帶來的感動深刻啊!

但是他們都壓了重注在崔護那裏,怎麽好意思說紀顏贏了?那不就輸錢了嗎?

一時間場麵陷入了尷尬的境地,學子和仕女都不吭氣了。

崔護張大嘴,下巴頦都快落在地上了!

這首詩,初聽第一句平平無奇,但是一句一句比一句精妙,感情的融入也是恰到好處,比他那首詠柳不知道高明出了多少倍啊!臥槽,這都是假的,快點告訴我,我是在做夢!

崔護忍不住掐了一下自己,現實還是現實,不是做夢,崔護哭喪著臉,看到孔穎達幾人慢慢走了過來,心一下落入了穀底。

本來想接著這個機會在先生麵前揚名,沒想到他再一次技不如人。

孔穎達踱步過來笑道:“這一場,是這位紀鄉貢贏了,大家是太學書院的學生,既然下了賭注,輸了就是輸了,無需掛懷,才能顯示我太學能容天下之度。”

“尊先生之命。”學子們雖然看著銅幣有點肝疼,麵若黑炭,那可是他們下半年的生活費啊!但都是齊齊一拱手鞠躬說道。

但是這窮酸鄉貢的這首詩確實精妙,甚至已經有人暗暗記在了心中,以後在酒席上有了吹噓資本,或者是去了紅樓妓館在相好的姑娘那裏掙個顏麵,所以今天輸的也不算虧。

陸德明和於誌寧聽了那首詩也能高下立判,紀顏的詩確實比崔護的要好處不止一個檔次,恐怕這首詩以後能流傳後世也不是不可能,他們捫心自問,若是自己做一手這樣的情詩,恐怕也沒有紀顏的這首好。

紀顏斜眼看了一眼孔穎達,心裏一樂,還好還好,這老頭看樣子是這裏管事的,還算明白事理。紀顏這才收回了剛才的憂桑的姿勢,衝著孔穎達拱了拱手:“謝謝老先生。”

孔穎達笑了笑:“這首詩我以前沒有聽說過,是你自己所做嗎?”

對啊!這麽好的詩是他自己做的嗎?學子和仕女也產生了疑問,因為這首詩以前也都沒有聽過。

紀顏看著最起碼又有將近十貫錢的銅幣,厚顏無恥的挺起了胸膛:“確實是學生所做。”

臉可以不要,但是錢不能要啊……

孔穎達點了點頭:“不錯,明可以年參加中書省受試。你現在可有老師?”

陸德明和於誌寧一聽,心裏盤算,孔夫子是惜才,這是有意把這個鄉貢收進太學學習?但是太學作為最高學府,能有他們這些大儒當先生,自然官家對這裏很看重,對待學生有嚴禁的規定,太學所招生員,均是五品以上子孫,勳貴三品以上有封之子,或者是高麗斐濟新羅等小國的王宮貴胄弟子。

所以這個毫無背景的紀顏恐怕是沒辦法進入太學。

陸德明和於誌寧相視一眼,本想阻止,但是紀顏回答道:“原先在故鄉有一個先生,但先生病逝,紀顏發過誓言,不再拜師。”

紀顏其實就是隨口瞎這麽一說,你想啊,他剛才做出了這麽驚世駭俗的一首詩,沒有先生怎麽可能?但是孔老頭萬一追問他先生呢?所以隻好瞎編說先生已經涼了。

孔穎達略略有點失望,點了點頭:“光陰荏苒,受試即在眼前,也要好好讀書,不要辜負了你先生所教你的一身才學。”

紀顏點頭稱是,孔穎達這才帶著陸德明和於誌寧轉身離開,先生來了,就代表要上課了,學子們也魚貫而入,崔護偷偷摸摸的想跟著人流跑回太學,卻被眼見的紀顏抓了個正著!

紀顏得意洋洋的揚了揚手裏的紙:“有字據在此,還想抵賴?”紀顏這一聲很大,孔穎達幾位先生也回頭了,孔穎達見紀顏像抓著小雞一樣抓著崔護的領子,微微笑道:“崔護,你輸了就要遵守賭約,隨他去吧,這幾日不會考校你的出勤。”

崔護垂頭喪氣的朝著孔穎達幾人拱了拱手:“謹遵先生教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