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視頻

翌日,左漢早早來到警局,讓盧克打電話給劉清德,繼續幫他這位“犯罪嫌疑人”請假。

“不容易啊,之前八抬大轎都請不進來,現在居然這麽主動。”盧克陰陽怪氣地勾著一抹淡笑。

“你少說兩句。等再死了人,我看你笑不笑得出來。”

“什麽意思?”

“這家夥要做連環案。”

“為什麽?!”

“先別問。不是說凶手給你們寄來一段視頻嗎?我現在要看,看完以後告訴你。”

盧克被他說得緊張兮兮,不敢造次,急忙翻出那段視頻,給左漢打開。

“少兒不宜哦。”他邊點鼠標邊提醒,“凶手把自己裹得很嚴實,黑衣,黑帽,黑口罩。他在審問梅莎莎,但把自己說話的部分都消音了,隻用字幕打出他的問題。”

左漢順了張椅子坐在電腦前,剛好視頻開始。梅莎莎一絲不掛地出現在畫麵正中央,手腳被固定在一張鐵凳上。左漢沒有一點點防備,看得血脈僨張。

字幕:“怎樣,看來你今天是爽到了?”

“停!”左漢急忙道,“凶手也和梅莎莎發生過關係?”

盧克按下暫停鍵。“我猜沒有。你先完整看一遍嘛,別一驚一乍的。”說罷,他意味深長地瞄了眼左漢,“喲,聽說有個男的天天騷擾你?”

“那男的不就你麽?”

對此盧隊長無法反駁,按下播放鍵。

聽到凶手的問話,梅莎莎居然點頭。

字幕:“不錯,果然是個**。”

此時的梅莎莎似乎對凶手也頗感興趣,一雙美目秋波流轉。然而她一定不知道凶手正在拍攝,更不知凶手的真實意圖。

就在這時,新的字幕突然閃現:“知道為什麽抓你嗎?”

簡直盧克附體。

“因為哥哥想要我。”

左漢驚異於梅莎莎說話居然如此露骨。

字幕:“嗬,我當然想,但不是要你,是要你的命!”

梅莎莎聞言色變,原本放鬆的身體瞬間僵住。因為警惕心突然增強,她也終於發現了攝像頭,厲聲喊道:“你在拍?!”

到底是個公眾人物,梅莎莎明白視頻流出後對她的事業來說意味著什麽。但她不知道,不久之後她連命也要沒有了,遑論事業。

凶手沒接她的話,字幕繼續蹦出:“你的虛偽讓人惡心。做了婊子不立牌坊,這是江湖規矩。你若是大方承認,我倒敬你是隻好雞。可像你這樣裝清純到處騙人,那就得教育教育你了。”

梅莎莎喊道:“這是我的工作需要!我到底哪兒得罪你了,你要這樣對我!還……還……還要殺我!”

字幕:“你沒有得罪我。我就碰巧想殺個騙子,而你,碰巧就是我知道的人裏邊騙得最好的。”

梅莎莎聲音更高了:“你是瘋了吧!”

字幕:“沒錯,世界上最清醒的就是你們這些騙子,不清醒怎麽騙人?而其他人確實是瘋了,會去信騙子的話。”

梅莎莎道:“就算我隱藏了自己,難道我就該死嗎?世界上該死的人那麽多,比我惡劣的多了去了,你為什麽不去找他們!”

字幕:“隱藏了自己?很好的辯白。但你意識到自己的謊言害死過人嗎?去年5月10日,你在慈善晚宴上和前覃省首富趙抗美之子趙常結識,並迅速確定關係。5月25日,你在路上被酒鬼騷擾。他騷擾你是他的錯,但他雖然言語上極度輕薄,卻連碰都沒碰到你。而你在趙常麵前謊稱他對你動手動腳,強吻,襲胸。趙常那二百五也沒查證,馬上叫來黑社會把這酒鬼痛打一頓,結果人被活活打死,趙常隻拿三個小弟去頂罪了事。”

梅莎莎顫聲道:“你……你怎麽知道的?”

字幕:“今年年初,有個粉絲在網上高調向你示愛。你繼續裝清純,還說要告他騷擾,這我支持你。但兩周後,這名粉絲被車撞死,當時以交通肇事結案,可幕後指使就是趙常。至於趙常的幕後指使是不是你,這咱們就見仁見智了。”

聽到這裏,梅莎莎的臉上已經寫滿了震驚和恐懼。

字幕:“你們真是兩個魔鬼!你要裝清純,我姑且不管。但別人隻是表達了對你的愛慕,就算糾纏你,甚至對你言語輕薄,就至於要死嗎?”

梅莎莎喊道:“這都是趙常幹的!他很大男子主義,占有欲很強,看不得任何男人接近我。”

字幕:“這就有意思了。據我所知,趙常在和你相處期間,同時還和另外五個女人保持不明不白的關係。而你呢,隔三岔五在劇組勾搭小鮮肉。你們可真是對好鴛鴦。”

梅莎莎道:“可這跟你有什麽關係?”

字幕:“我看不慣啊。警察叔叔也沒把你們這些真正的壞人抓起來,隻是關了幾個小弟,沒勁。”

梅莎莎道:“那你應該去殺趙常啊!”

字幕:“趙常?他那個白癡能做出這兩樁事,還不都是因為你!我不隨便殺人,若非查到是你導致了那些人的死亡,你這個大明星在我眼中不過是個笑話,還沒有這個榮幸被我邀請到這裏。”

他真的要殺我,梅莎莎突然冒出這個想法。再多的辯解已經蒼白無用,她突然感到巨大的恐懼和死亡的迫近,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我求求你了,能不能不要殺我,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字幕:“因你而死的人也有很多事情要做。沒有人的命比你賤半毛錢。”

接下來,在女明星歇斯底裏的尖叫中,黑衣人舉著錘子,極有節奏地敲掉了她的牙齒。梅莎莎的痛苦掙紮和黑衣人的高度冷靜形成了詭異的反差。不一會兒,梅莎莎的臉上已經滿是混在一起的眼淚、鼻涕、唾液和血——她已經和美沒有半點關係。

就在梅莎莎將唯一的希望寄托在回去種牙和整容時,這位“大畫師”把她連帶著整個鐵凳丟進了不遠處事先挖好的土坑裏。

她於是橫躺在坑中。

正是在這一時刻,梅莎莎意識到自己真的要完了,馬上停止了尖叫,轉而帶著哭腔毫無形象地求饒,盡管她吐出的字句已經含混不清。麵對生存的殘酷卻無計可施,是所有幸運兒的第一課,也是所有不幸者的最後一課。攝像機被“大畫師”舉起來,記錄著這位演員的巔峰之作。

但“大畫師”依然很快失去耐心,他拿起了鏟子。

視頻最後,黑色的背景正中打出一行白字:

鵲華秋色寒林雪,山居早春萬壑鬆。

視頻結束。

看到後半段,左漢直接軟了。他意識到這不是在演戲。梅莎莎,一個活生生的人,就是這樣一步一步由生到死,由喧嘩轉為沉默。她人生所有的輝煌,就這樣飛快地落幕了。

“談談看法吧。”盧克用手肘碰了碰還沒回過神的左漢。

左漢很努力地收住自己的感慨,定定神道:“第一,很明顯,凶手殺梅莎莎的原因,是他認為梅莎莎很虛偽,以及她直接或間接地導致了罪不至死的人被趙常殺害,這基本印證了我們先前的判斷。第二,排除熟人作案,根據視頻來看,這兩人並不認識,凶手和梅莎莎沒有私仇。第三,凶手有較強的偵查能力,居然能查到警方都不知道的真相。但也有另一種可能,就是凶手和涉案人員有私人關係,知道內情。可以照著這個思路,查一下兩個案件中所有涉案者,尤其是受害者的社會關係,看是否有符合凶手特征的人。第四,我依然認為凶手殺人的方式有很強的儀式感,比如敲掉梅莎莎的牙齒,極有可能就是在懲罰她說謊。我懷疑他最後的掩埋也有原因,雖然暫時還想不出個所以然。他這麽大費周章,就有種殺雞用牛刀的感覺。在幾乎分秒必爭的作案過程中,這樣浪費時間、浪費精力,很不合理。除非,他認為梅莎莎必須用這種方式死。”

前麵三點,昨晚盧克他們都想到了,而最後一句“他認為梅莎莎必須用這種方式死”讓盧克很受啟發。不過他沒時間多想,繼續問:“那兩句詩是什麽意思?你怎麽就看出他要繼續殺人了?”

“如果你稍有些中國畫常識,就很容易理解了。這兩句詩裏麵,包含了五張傳世國畫的名字——‘鵲華秋色’指趙孟的《鵲華秋色圖》;‘寒林雪’指範寬的《雪景寒林圖》;‘山居’指黃公望的《富春山居圖》,也就是本案的那張;‘早春’指郭熙的《早春圖》;‘萬壑鬆’指李唐的《萬壑鬆風圖》。”

“也就是說,這家夥至少要做五起?!”

“是的,但是如果不出意外的話,等五個人都死了,他很可能就會罷手。因為‘大畫師’把這當成一個完整的藝術創作,應該不會節外生枝。用五個人的血把這五張畫畫完,他就心滿意足了。”

“死變態!”盧克罵道,“什麽五個,我讓他第二個都殺不了!”

“盧隊長先別口出狂言,現在連稱得上可靠的線索都沒有,我們隻是在接收對方主動留給我們的信息。”

盧克閉上眼睛深呼吸,自我冷靜了一下,問:“他為什麽要選這五張圖,有什麽深意嗎?”

“很明顯,他在暗示四季。”

“不是五張圖嗎?”

“聽我給你分析。《鵲華秋色圖》是秋,《雪景寒林圖》是冬,《早春圖》是春。這三個都非常明了。《萬壑鬆風圖》是什麽季節,其實曆史上並沒有定論,很多人認為應該是春季。但我認為最有可能是夏,顯然‘大畫師’也這麽認為。如果他真殺到了這張,我再詳細分析為什麽。《富春山居圖》沒有點明季節,但整個畫卷上的草木從鬱鬱蔥蔥一直畫到稀疏凋零,恰恰如同四季的銜接更迭。所以他把這張加進來,有可能是表示季節更迭,有可能是為了給詩湊字數,也有可能是他就想讓五個人死。當然,或許還有什麽深層的考慮。我僅憑這一起,還看不出來。”

“你還想讓他再給你造幾起?!三起?四起?五起?”

左漢聳聳肩。

“那你給我分析分析,他接下來會畫哪張?詩中排第一的《鵲華秋色圖》嗎?”

“如果他真要按照季節順序,應該是《早春圖》才對。”

“可《富春山居圖》不是也沒按照順序麽?否則它應該排在《萬壑鬆風圖》後麵。”

“《富春山居圖》總括性地表達了四季的內涵,‘大畫師’應該想把它作為殺戮的序曲。”

“你們學藝術的腦子都不正常吧?”

“所以藝術家會撩妹啊。”

盧克暗自替全世界理工男問候了藝術家的妹妹,卻一臉若無其事地道:“這家夥不是完美主義者麽,那他在寫詩的時候,為什麽不按春夏秋冬的順序來寫,那樣看起來不是更完美嗎?”

“哎喲喂,沒文化真可怕!寫詩要講平仄的。別的不說,上句最後一個字必須是仄聲,顯然‘萬壑鬆’的‘鬆’字不是,而‘寒林雪’的‘雪’是。‘大畫師’看似因為沒有按照季節順序排列而出現了不完美,可那正是因為他追求這兩句詩平仄的完美,畢竟這是他整件作品的核心!”

“你們文化人更可怕。我辦個案還得通學一遍琴棋書畫、詩詞歌賦,這是要我親命了!”

“這不是有我嘛,你盧隊長隻要安靜地做一個傻寶寶就行了。”

“你知道你盧隊長破過多少案子嗎?”盧克翻個白眼作為反抗,但心裏還是深知此事影響惡劣非同小可,他甩甩頭讓自己清醒一點,“不行,得想辦法阻止這家夥的下一次作案。你還能從現有資料中解讀出什麽?能不能預測他下次作案的目標和地點?”

“我真是越來越聽不懂你的幽默了。第一個案子都還沒搞明白,就想預測下一個案子,你當我算命的啊?盧隊長,當務之急是趕緊整合線索,找到凶手,不是等著看他的下一場戲啊。”

盧克一拍腦門兒:“我的不好!咳,被你一通歪理邪說帶偏了。剛才說的,我在你來之前就安排人去查了。”

“現在證明凶手除了作現代詩,古詩也能寫。這年頭真正懂詩詞格律並熟練運用的人不算多,有這修養,那就不是一般人了。你們把這條件也加上,結合剛才提到的兩起案子相關人員的社會關係,盡快篩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