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我以為魔鬼周是黑暗的,豈知它還無限窺探人性

雨露滴落,又是一個熱烈的清晨。

王戰接到的命令是,就餐結束,向三點方向的157高地進發,那裏是藍軍的又一個據點,摸清那裏的敵情,向導調中心匯報詳細數據。

狙擊手劉海飛、偵察員趙世龍要求加入趙科的小組。

趙世龍對趙科道:“小隊長,我們想跟你們一起,收留我們吧,這路還遠,多一個人多一份力量。”

張銘持反對意見,因為這兩個人水平屬於中等偏下,搞不好還是累贅。

王戰舉手同意,他認為一個隊伍中不可能都優秀,但團隊作戰重在配合,他有信心能和他們磨合好,而且接下來的任務更加艱巨,潛入157,隻靠他們三條槍,顯然有些不自量力。

兩人之間出現分歧,張銘拉過王戰道:“你什麽意思,我們不是攻守同盟嗎?為什麽跟我唱反調?”

王戰說:“對的,我自然全力支持;不對的,當然據理力爭。”

張銘道:“機會稍縱即逝,我們再捎帶兩個平庸之輩,會被拖累的,運氣不好,還會把機會拱手送給他們。”

王戰道:“你狹隘了,即使最後我們整個小組都出線了,導調中心也會從小組中擇優選擇。”

張銘道:“上級怎麽想,你怎麽說得準,就像退伍,宣布命令之前,上級會提前跟你打招呼嗎?”

王戰道:“結果如何,到尾聲時,你心裏多少應該有點兒數啊。”

張銘道:“我不是自私,這是比賽,競爭白熱化,誰也記不住第二名。”

王戰道:“那我們呢?我們之間也會有第二名,是最直接的競爭對手。”

張銘像看陌生人一樣看著王戰:“競爭對手,我一直沒捅破這層窗戶紙,你這麽快就露出本來麵目了。”

王戰道:“我就事論事。”

趙科聽得有些不耐煩,著急前往157,再在這個問題上耽擱下去,不戰而敗,他果斷聽取了王戰的建議,結束了他們第一次小爭執。

有爭論很正常,不影響共同目標,五個人打點行囊,朝三點鍾方向出發了。張銘一路不高興,噘著嘴無聲對抗王戰。

距離157高地越來越近,藍軍的觀察哨裏三層、外三層,要打入守備森嚴的核心部位談何容易,他們的行進速度很慢。但再難也要往前,這一關過不了,一切等於零。

前麵是一片茂密的樺樹林,為他們的偵察行動提供了天然屏障,但王戰不建議去那裏。他機警地觀察了一下樺樹林周邊道:“不覺得很奇怪嗎?別的地方都嚴防死守,這裏看不到蛛絲馬跡,不符合常理。”

張銘道:“你太高估他們了,這個地方雖然隱蔽起來方便,但往上走也難,他們知道這裏不是薄弱環節,才不浪費兵力的。”

王戰道:“任偉林是什麽人,藍軍那麽多人,他會這麽節儉?”

趙科道:“王戰說得有道理。”

“老班長,幾個意思?我怎麽感覺你一直在幫王戰說話。”張銘的情緒說來就來。

趙科怎麽好意思說出他對張銘的不信任是從逮兔子事件開始的,隻能顧左右而言他:“你想多了,留個心眼總是好的,再想想別的位置。”

“還想?再想天都黑了,還摸什麽敵情,還匯總什麽數據?這地方到處是陷阱。”信任是相互的,質疑有時候也是相互的,你懟我,我為什麽要順著你。這是張銘的邏輯。

“我是小隊長,這是你們選的,關鍵時候總要有一個人說了算。”趙科有些不悅了。

“那舉手表決,同意去樺樹林的舉手。”張銘舉起了手,但無人響應。

“好好好,反正是臨時組織,我退出,大家沒有意見吧?!”麵子很重要,堅決不能丟,張銘的做法也很爺們兒。

“這個需要舉手表決嗎?”憨憨的趙世龍舉起了手,表示他同意張銘退出的想法,以表達對張銘當時拒絕他和劉海飛加入的不滿。劉海飛也想舉手,加上張銘自己,已經基本符合少數服從多數的條件。張銘本意是希望有人立刻出來阻止他的逞強,沒想到等來個直愣愣的趙世龍,還有“犯罪未遂”的劉海飛,肺都氣炸了。他想退出這小組是對的,世上原來還有這麽憨的人,這有仇必報而且說報就報的性格著實令人討厭。

王戰連忙把趙世龍和劉海飛的手摁下來,表達了對兩位新人的不滿:“胡來,好不容易攢起來的局,哪能這麽就散了。張銘,你可不能意氣用事,我真覺得樺樹林有問題。”

張銘被架上去下不來了,說道:“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說走不走算什麽男人!你們不去我自己去,離開誰,地球都照轉。落單的隊員不止我一個,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沒什麽好怕的。自己走,大方地走。”

趙科拽住張銘的手,張銘去意已決,奮力掙開,朝樺樹林奔去。

趙科搖頭歎息。

趙世龍道:“我們怎麽辦?換方向吧。”

“不用,他衝動,我們也跟著犯渾?據我觀察,那裏麵八成有問題。”王戰訓斥著趙世龍,眼睛卻沒有離開張銘去的方向。

幾分鍾過去了,樺樹林裏沒有任何動靜,趙科開始持懷疑態度:“張銘是不是已經找到突破點,爬上去了。”

王戰道:“不可能,找到了,他一定會回來通知我們。”

劉海飛問:“你怎麽知道他會回來,他怎麽知道我們沒走?”

“我就知道。”王戰被劉海飛問住了,他不能說什麽第六感之類虛無縹緲的話,所以他隻能用確定堅信的口吻來堅守陣地,堅守他和張銘之間的微妙情感,這是一種相處的境界。

四人緊盯著樺樹林的一草一木,看的時間長了好像那些枝枝杈杈都是藍軍。

藍軍瞭望哨上的人用高倍望遠鏡掃視著每一個角落,王戰能看到他們機槍手的位置以及狙擊手可能隱藏的方向,那裏宛如銅牆鐵壁,他們像虎視眈眈的獵人,而自己隻是一頭待宰的羔羊。

張銘的情況更糟,他可能已經被放在案板上,刀尖閃過的寒光隨時都能刺痛他的眼睛。

沒有風雨,這悶熱密閉的叢林一動不動,一切仿佛靜止了。

突然,樺樹林裏有搏鬥聲傳來,一些樹木劇烈地搖晃起來。

王戰喊一聲:“上!”四人動如脫兔,四條影子一晃也沒入靜謐的叢林。

樺樹林裏果然有斥候在等待,張銘出現在他們視線裏的時候,他們並沒有激動,斥候甲道:“就一個?那有什麽意思。”

斥候乙挑釁地道:“聽說巔峰特戰隊的搏擊水平出神入化,要不要試一試?”

“用他們最擅長的招數製服他們,這對他們的心理是致命的,反正就他一個人,我好好陪他玩玩。”斥候甲毫無壓力,他認為即使自己處於劣勢,張銘也是煮熟的鴨子。

事情也正如他所想,當他在張銘麵前沒挨過一個組合,敗相慘烈時,其他斥候自然不能看著他輸得體無完膚,一擁而上,單挑變群毆。

都是二十多歲的“精神小夥”,誰也不比誰多個胳膊,目前這個狀況,張銘哪裏招架得住,很快被團團圍住,摁在地上踩住臉。小船般的作戰靴把張銘錐子般的帥臉全覆蓋了。

張銘腸子都悔青了,後悔不該意氣用事。他想罵人,想反抗,但無濟於事。

斥候甲的眼眶被張銘打得充血,腫起來影響了視線,他捂著傷處,搖搖晃晃地走過來,對已無反抗能力的張銘連踹了好幾腳,引來同伴的鄙視。這就像小時候打架,本以為是王者,一個組合之後秒變青銅,被虐之後慫成狗,幫手一來,瞬間又昂揚了,這種行為被人不齒,更別提在以單兵素質論英雄的特種作戰部隊了。

張銘被斥候甲踹到了腰,疼得直吸氣,但傲骨沒變:“有本事鬆開我,我讓你兩條腿。”

斥候甲破罐子破摔了,哪裏還在乎張銘這種激將法,又踹了他兩腳說:“我本事是沒你大,隻會狗仗人勢,你能怎麽著吧!”

斥候甲還想繼續發泄,斥候乙實在看不下去,拉開了他,道:“別打了,你現在踢死他有用嗎?什麽水平已經一目了然,咱輸要輸得起。”斥候甲這才住了手。

斥候乙拍著張銘的臉道:“知道為什麽不當場結果了你嗎?你用處太大了,同夥一定在附近吧,快交代,不然我們要用刑了。”

張銘笑道:“有本事來啊。”

斥候乙道:“還挺有種,上有政策下有對策,你以為我們會犯規嗎?怎麽會那麽傻,有的是辦法,不出五分鍾保準讓你求我說。”

斥候乙所謂的規則內變通了的刑罰實則是噴高新型催淚瓦斯,這裝備在允許範疇,算不上犯規。

這些招數大家測驗過,誰也不可能不用防毒麵具撐過三分鍾。張銘的記錄是一分三十秒,再多一秒都會暈死,他知道那種求死不能的感覺,所以他聽斥候乙這麽說,腿肚子已經在轉筋,但他不斷地告誡自己,即使休克也不能供出王戰,雖然他根本不知道王戰等人還在原地看著他。

張銘被套進垃圾袋裏,斥候乙把瓦斯扔進去,紮緊袋口,有煙刺刺地從縫隙裏冒出來。有那麽一瞬,袋中痛不欲生的張銘在想,不行就撂了吧,反正那個小組裏的人他現在很不喜歡,讓他們來陪葬,一點兒也不虧。但他隨即感到羞恥,要不是手腳被束縛,一定打自己兩巴掌。怎麽可以有這樣的想法?現在這麽“死”,應該還能被人稱道,如果那樣換來苟活,以後在人前抬不起頭;不光如此,也會讓藍軍笑掉大牙,看似一個招供的細節,可以間接地導致整場魔鬼周的失敗,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粥不過如此。張銘在生理到達極限的時刻,頭腦是迷糊的,但就算還剩一絲意識,他仍會堅守這條底線,魔鬼周是形式,勝負是局麵,戰友才是意義,他不會弄混淆,他清楚得很。

閉氣也沒用,那惱人的氣體火辣辣的無孔不入,張銘像是被放在炭火上燒烤的羔羊,身上發出“刺刺”的聲音,撒上點孜然,完全可以上桌了。他幾近窒息,他看到了死神的影子。雖然藍軍有底線,對人的耐受力相當了解,但張銘知道魔鬼周訓練是有死亡概率的,如果藍軍稍微疏忽,或者反應遲滯那麽一些,自己很有可能命喪於此,而這頂多算個訓練事故,沒有人能夠記住太久。這樣的死,很單薄。他預估過很多種死法,斷然不是死在垃圾袋裏。想到此,張銘想哭,但他連哭的時間也沒有,連看一眼近水和遠山、草木和藍天的機會也沒有。

當從垃圾袋中被掏出來時,他不相信自己還活著,他以為眼前臉上身上花裏胡哨的王戰等人是幻象。

狙擊手劉海飛拿著那杆高精狙如入無人之境,他墊後瞄準,打一槍翻滾一下,槍在他的懷裏像是一件貼身的衣裳,與他緊密相連。

劉海飛每擊必中,狙殺一個藍軍後,臉上的迷彩油因為肌肉的收縮,變換著形狀,像是在適應著突變的環境,與之融為一體。

王戰和趙世龍已經在劉海飛的掩護下,衝進了藍軍人群,近距離和他們展開搏鬥。趙科沒有下去幫忙,他相信兩個突擊隊員的實力,反其道而行之,槍口對準了上遊藍軍進入這個區域的唯一通道。

很快那條通道上,疊羅漢般倒下一個又一個藍軍,趙科想與人擊掌,發現都在各司其職,無暇慶賀他這邊的意外收獲,於是意猶未盡地邊打邊喊:“這下當場死這兒也值了,為後麵的兄弟減輕負擔。”

再看王戰和趙世龍的拳腳配合匕首,玩出了一個新境界。

藍軍也是見過世麵的,也參加過不少大大小小的演習活動,但像是今天這樣真的玩命還尚屬新鮮。

最先倒黴的是剛才暴打張銘的斥候甲,王戰一招“架格彈踢”,正中其襠部,斥候甲痛苦倒地翻滾,哀傷的眼神似是在訴說著無盡的淒涼,他也許已經開始在地上思考人生意義,以及“出來混,遲早要還”這個千古命題,他無疑屬於“早還”的那一批,因為剛才猛踹張銘的快感還沒有消散,就迎來了王戰給予他的致命痛楚。

王戰和趙世龍珠聯璧合,加上遠處劉海飛的精度射擊,藍軍七八個人傷的傷,退的退,竟然一時拿這兩個闖入者沒有任何辦法,遠的掏不了槍,出槍必被射,近的近不了身,沾衣十八跌,苦不堪言。

王戰抵擋住又一輪的襲擊,瞅準時機,將繩索套在張銘身上,死命狂奔。張銘什麽也看不見,什麽忙也幫不上,他在王戰的帶動下,摸索著暫且逃出險境。

但他糟糕的身體狀況得到緩解,腫成燈泡的眼睛稍微能睜開的時候,他認為還不如不睜開,因為目前的境遇比死在垃圾袋裏好不了多少。

視線所及,藍軍大兵壓境,目測有十幾個戰鬥小組從157高地上奔湧而來。

趙科已經抵擋得很吃力,劉海飛掉轉槍口支援,當然麵對凶猛的藍軍,也隻是杯水車薪,等藍軍陣型形成,和增援力量形成良性互動,空中有直升機、水中有衝鋒舟、陸上有裝甲防暴車,縱使再來王戰他們這樣的兩個小隊,也隻能望洋興歎了。

王戰驕傲地看了一眼死裏逃生的張銘,他覺得再不好好看看,一會兒被包了餃子,剛費盡氣力救出來的人,還得再次便宜藍軍。

張銘說:“你想得到什麽回應?我不想給你優於我的機會,盡管你舍棄一切救了我。這隻是意外,戰場瞬息萬變,將來誰救誰還說不定,沒什麽好感激的。”

王戰問道:“還跑嗎?再跑啊?單打獨鬥你不行,還是咱們哥們兒在一起有作為。”

張銘嗤之以鼻道:“你說什麽呢?有本事你別來啊,你也知道穿過這片白樺林就是一片新天地,這是你的必經之路而已。”

王戰被噎得啞口無言,朝樺樹林瞥一眼道:“趁藍軍沒有將所有火力瞄準這裏,我們盡快從這裏爬上157。”

沒想到張銘再次給王戰來了個措手不及:“我不同意,撤退吧,伺機再行動。”

“伺機?他們兵強馬壯,一朝被蛇咬,防守隻會越來越嚴密,說不定一會兒任偉林親臨戰場,我們再也沒機會了。”王戰被張銘撤退的言論驚出一身冷汗。

“弦繃得太緊會斷,我們已經連續作戰,衝鋒能力已經很弱了,能不能放過彼此,大家都喘口氣。”張銘情緒明顯上來了,他認為這是團隊作戰的弊端,磨合不好的時候,步步都是坑,處處都是雷,句句都多餘。

“我們喘口氣隻能恢複體力,他們喘口氣會織起一張密不透風的大網,動動腦子!”王戰據理力爭。

趙科和劉海飛的阻擊效果明顯,藍軍各小隊不敢貿然前進,都躲在暗處靜觀其變。這似乎給了他們喘息的機會,實則他們已經瀕臨絕境。

劉海飛說:“槍管燒紅了,虎口震麻了,如果這時藍軍選擇突擊,我們必然會**。”

趙科也後怕,說:“藍軍完全是這場魔鬼周的客串,既然是客,不必接受這裏的家法,而且人多勢眾,選幾個炮灰,贏取最後的勝利,大家估計也沒什麽意見,所以他們完全可以隻管衝鋒陷陣,不管傷亡概率。但是,人就怕入戲,誰都有個人英雄主義,即便要退出,死相也不能太難看。他們拚了命保全自己,在該出手的時候,選擇了保存實力,他們沒有意識到我們這群鳥,是加裝了尾翼的鳥,是噴氣式的,和以前的鳥不同。他們隻認為我們雖是好鳥,都長著一對好翅膀,但飛錯了方向,直接進籠子裏,殊不知,籠子門不及時關上,很有可能賠了小米還落下幾泡鳥屎。”

趙科發現方才密集的火力漸歇,才留意到後方王戰、張銘兩人再一次起了爭執,從場麵上看,兩人顯然已經進入一個誤區,認為對方說的一定都是錯的。

趙世龍說:“他倆這矛盾越來越大了?”

趙科說:“人與人之間的磨合往往就是這麽邪乎,說你好哪裏都好,好上加好;但凡有點兒隔閡,哪兒都別扭,間隙會越來越大。王戰和張銘就是,前期你儂我儂,濃情蜜意,好多坎,隻要推一把就能一躍而過,自從矛盾第一次凸顯,那些都成了浮雲,這世間的理總有對應的論點來反駁,這戰場上的路線也總有對應的方向可以走。”

這廂王戰說:“應該進攻側翼突圍,衝上內部空虛的157,不然樺樹林的藍軍越聚越多,海陸空協同,我們將徹底玩完,隻有衝上157才是最好的出路。”

張銘反駁說:“應該撤退,就憑我們這幾條槍,和數倍於自己的藍軍硬碰硬,必然會有損傷,且占且退之後,拚盡全力逃離樺樹林才是正道,畢竟我們的任務是偵察,現在藍軍幾乎傾巢出動,我們對人數、火力配置已經知道了大概,完勝還徘徊在外圍的巔峰隊友。即便這樣回去交差,也穩操勝券。”

王戰歎息道:“你這是自我安慰,我們現在的定位不能是隻優於隊友,而是把盡可能精確的數據傳回導調中心。”

張銘道:“小命都快保不住了,要那些數據還有什麽用?”

王戰差點兒喊出來:“這要是實戰,精確數據一定能幫導調中心的大忙。”

張銘很現實,說得也在理:“可這是競賽,我們幫導調中心,導調中心沒辦法再幫死去的我們。”

趙科“啪嗒”扔過來一塊石頭,砸在兩人麵前,壓低聲音吼道:“人都這樣了,你們還有心情爭?”

兩人循聲望去,隻見趙世龍捂著左腿,表情痛苦,腿上紮著一支箭,鮮血正汩汩流出。

“該死的弓弩手!”王戰爬向趙世龍,張銘也緊隨其後。

王戰準備翻三角巾為趙世龍包紮傷口,但箭不能拔出,這個工作必須交給隨隊醫生。

趙科對趙世龍說:“兄弟,你這個狀況必須要上急救車了。”

趙世龍臉上的汗珠奔流:“隻要給我時間,我自己會把它拔出來,然後照樣健步如飛。”

張銘道:“不單單是這個問題……”

王戰連忙打斷張銘的話,悄悄對張銘說:“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你一定是怕隊伍中有傷員會影響我們的機動性。”

張銘不再言語。

趙世龍似乎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說:“如果……”

趙科扶著趙世龍的肩膀道:“沒有如果,你願意留下來,我們就並肩到底。”

趙世龍不知是疼痛,還是激動,眼裏噙滿了淚水。

趙科拉著張銘製作了簡易擔架,把趙世龍抬了上去。

關鍵時刻要有一個主心骨,王戰符合這個角色,但資曆明顯不夠,這時候趙科要果斷。趙科選擇了王戰的方案,側翼突圍,而不是撤退。

張銘雖然硬著頭皮跟了上去,但他把這筆賬算在了王戰頭上,痛恨這豬一樣的隊友。

劉海飛繼續精準狙擊,趙科眼觀六路,王戰和趙科抬著趙世龍向157高地“S”形路線進發。

陸續有新的隊員進入這片區域,藍軍的精力被分散,給了這個小組突圍的機會。張銘不認為這是王戰的意見多寶貴,而認為這是所有人的幸運。

在青翠樹木掩映的山坡高處,趙世龍躺在顛簸的擔架上,看著王戰緊咬著牙關,聽著張銘沉重的喘息,臉上露出滿足的神情,隨即他雙手穩穩地扶住箭柄,倏地用力,箭頭與骨肉分離,鮮血噴湧而出,濺在王戰臉上。

看到箭頭上還有新鮮的肌肉組織,升騰著炙熱的氣體,那是他身體的一部分,趙世龍沒有回避,他的喉嚨裏發出一聲深入骨髓的低吼,讓王戰和張銘的腳步戛然而止。

“你瘋了?會感染的!”張銘回頭看了一眼道。

趙世龍從擔架上跳下來單腳著地,從挎包裏摸索著什麽。

王戰扔下擔架,拽出自己的挎包,拿出一瓶藥水和一包三角巾,他清楚趙世龍需要什麽,說道:“別找了,我來!”然後俯下身為趙世龍作簡易處理。

張銘連連搖頭:“還有好幾天,你挺不下去的!”

“就讓我挺到挺不住為止……行嗎?兄弟!”趙世龍乞求一般。

張銘背轉過身去,臉部一鼓一鼓,看得出他也在為趙世龍使勁。

拔掉了礙事的箭,雖然一瘸一拐,但好歹可以直立行走,釋放出四隻手、兩個人。

趙世龍說:“這些年做的漂亮事有很多,這事算一個。”身體的疼遠遠小於心裏疼,在特定的環境裏,這種疼痛會愈發促使人做出在平時看似出格的決定。

王戰明白他的意思,道:“疼你就哭出來!”

趙世龍嘿嘿一笑說:“不疼,我是農民的孩子,我爸在工地上被鋼筋刺穿了胸膛,從始至終都沒掉一滴眼淚。戰場是難過,生活何嚐不是,他很偉大,我也不能慫!”

他娓娓道來,像是講別人的故事,臉上笑意盎然。

王戰聽得淚水漣漣,道:“愛講感人的故事是個壞習慣。”

五人小組到達157高地的時候,正如王戰所料,除了一頂軍用帳篷,四個藍軍之外,再無其他防守,他們很輕鬆地拿下了藍軍看守,送他們下山。他們還發現帳篷裏竟然藏著一部遠程武器終端,張銘對其實施了破壞,切斷了信號源,讓其成為一堆廢塑料。

五人向山下望去,那裏已經開了鍋,沸騰起來,藍軍人馬悉數匯聚,王戰在望遠鏡裏,還發現了任偉林的麵孔,不過稍縱即逝。

一直沉默的劉海飛抱著狙擊槍道:“他不敢多露臉一秒。”

趙科說想起來有些後怕,晚一分鍾突圍,再也別想站著離開這裏。

張銘認為趙科是含沙射影,很不以為然地說:“不要小富即安,希望大家以後總能這麽正確。”

趙科悄悄對王戰說:“情侶之間的考驗隻需要一場旅行,戰友之間的考驗需要一場戰鬥,以前沒發現張銘這麽斤斤計較,現在我想要批評一下他的小肚雞腸,卻發現幾句話太過蒼白。要改變一個人的性格難於上青天,該摔的跟頭一次都不能少,讓他在戰鬥中去醒悟,這也許是魔鬼周設置的另一層意義。”

王戰深表認同,轉身向導調中心匯報數據。

李國防的聲音從嵌入式耳麥中傳來:“先別急著匯報,任務還沒有結束。”

盡管一頭霧水,但來不及細問,通話已然中止,五人相互協助穿好翼裝,飛行翻越157。他們像雄鷹,展開翅膀翱翔,而他們的身下,可不像他們這般神清氣爽,五顏六色的硝煙升騰起來,直追行走的雲彩,槍聲、號令聲衝向雲霄,清晰入耳,讓還在為剛才驚心動魄的戰鬥後怕的他們肝顫不已。

他們調整著降落方向,避開地麵向他們射擊的藍軍,努力控製著與隊友之間的距離,好幾次王戰感覺到耳邊肆虐的風會把他的翼裝撕裂,然後撕裂他的肌肉,他的眼前是飛速後退的美景,但那綠油油的田野,那看似柔軟的草垛、搖曳的樹冠、白水、黃土與紅葉,隨時都有可能化為陷阱,齜著滿嘴的獠牙,等待他們自投羅網。

王戰戴著防風眼鏡,但鏡片似乎也承受不了這麽大的風阻,貼在眼球上,他頭皮一陣陣發麻。他不恐高、不暈車,現在也不再暈火、暈濃煙,曾幾何時,他以為已經百毒不侵、百煉成鋼,沒有什麽能夠擊潰他的內心,現在他發現,結論下得有點兒早。翼裝飛行他練習過很多次,但每次都在特定區域,這次是完全陌生的環境,完全不同的風力,還有抓狂的藍軍,他們可不管翼裝上破個洞是要死人的,還拚了命地打槍。

王戰在想,天上不比地下,這要是摔死,連個全屍都沒有,他甚至有那麽一小會兒覺得張銘的固執沒什麽不對,至少在地上被藍軍圍剿,也會相對優雅,現在一旦被擊落,可不是輸的問題。但隨即他轉變了這可笑的思想,特戰隊員可以是陸上猛虎、水中蛟龍、空中神鷹,但這個“鷹”的定義,實則還不夠準確,還要依托飛行器以及過多的設備,未來特戰隊員完全可以是超級戰士,超級戰士不用過多的依附,單兵上天。

王戰耳邊響起陳東升的聲音:“我們不嚐試誰來嚐試?特種作戰的進步是特戰隊員的流血犧牲蹚出來的,摔也能摔出意義,摔也能摔出創新和改良,要一直驕傲下去!”

王戰扭頭看張銘,張銘的情況一定也比他好不到哪去,褲襠有沒有濕不得而知。

幸運至極,他們降落在一片農田裏,農民剛澆了地,全是鬆垮的泥巴,他們相繼掉下來,濺起泥霧,如同不講究的主婦把沒洗的土豆直接扔進鍋裏。

王戰從泥濘中爬起來,抹一把滿是泥漿的臉,看著隊友們都蠕動著,雖然動作不雅,但他放下心來,露出雪白的牙齒,和塗了鍋灰般的臉形成對比。

“還愣著幹什麽?這裏太空曠,趕快上去隱蔽!”趙科在王戰身後喊道。

所有人立刻響應,深一腳淺一腳地往田間地頭奔去,無奈泥巴又深又黏,他們的腳底像有強力膠作祟,走起來特別吃力。好不容易來到馬路上,又七拐八繞進入不遠處的小樹林,這才停下來,有的抱樹狂喘,有的彎腰嘔吐。

稍微緩解以後,他們想貪婪地吮吸一下這清新的氧氣,不抬頭則罷,一抬頭就看到了兩尊避之唯恐不及的大神。

齊偉和郎宇。兩人陰魂不散地站在他們麵前,笑吟吟地注視著他們。

五人剛還神采奕奕,一刹那臉上又蒙上了一層陰影,像是有什麽龐然大物遮擋了天空的陽光,阻礙了光合作用。

王戰一屁股坐在地上,帶著哭腔說:“二位爺,爺二位,能不能給條活路,空調房裏待著涼快不好嗎?”

張銘咧著嘴、攤開雙手道:“你們這是什麽路子,紅藍對抗,藍軍玩不利索了,導調中心就出手相助,幫著他們一塊禍害我們。”

從不抱怨的趙科也說:“行行好吧,咱們可是一家人。”

郎宇抱臂微笑,雖然笑得難看,但至少他在笑。這種情況很不多見,他不笑還好,一笑讓隊員們心裏更沒底。

趙科斜著眼看郎宇,說:“我們這感情很微妙,像極了愛情,一個從來不懂浪漫的人突然膩膩歪歪起來,不是要提分手,就是有奸情,你這笑得讓我不寒而栗。”

郎宇動情地道:“別緊張,我不是屠夫、劊子手,我是魔鬼周的使者,我為勝利代言!”

“你少來。”王戰最受不了郎宇這種彪形大漢咬文嚼字、賣弄**,事出反常必有妖。

果然,不動聲色的齊偉從紙筒裏抽出一張巨大的圖紙,上麵密密麻麻畫著各種圖形、符號、字母、說不清楚國別的文字。

齊偉不急不躁地道:“你們已經匯報了157高地的情況,但導調中心認為,難度有些低了,特意增加了點兒難度,接下來這個課目叫快速記憶,看到這張圖了嗎?”

“看到了。”大家戰戰兢兢地回道,搞不清這倆瘟神又要出什麽幺蛾子。

“看到了就好。”齊偉迅速把圖紙卷起來放回紙筒。

“全體都有,間隔兩米,向右看齊!”一通小碎步之後,齊偉整好了隊,確保大家不能通視,才道,“把你們剛才看到的圖紙原樣畫下來。”

郎宇給每人都發了紙筆,盤腿坐在地上,直勾勾地盯著他們。

“原樣畫下來?看了不到十秒,你讓我們原樣畫下來?”張銘問道。

齊偉點點頭,認真的樣子挺萌。

“你瘋了?”張銘又氣又急。

“抓緊吧,還有十分鍾時間。”齊偉低頭看看手表,保持了他一貫的溫文爾雅。

“快速記憶”是特戰隊員必備的技能之一,要求隊員的眼睛像掃描儀一樣,腦子像計算機一樣,嘴巴像複印機一樣,要把所看見的事物盡可能描述清楚,哪怕隻是不經意地瞥了一眼。

王戰剛想反駁,看到郎宇的笑容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以前快速記憶這個課目是單獨訓練的,有專門的場地、專門的時間、專門的人員配合,現在倒好,突如其來,而且是在人頭暈眼花、神誌不清醒的時候猝然襲來。

王戰感覺除了圖紙上那個碩大的豬頭曆曆在目,什麽也記不起來。他認為導調中心這是在羞辱自己笨得像豬,很好,他們做到了,王戰隻記住了豬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