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我以為攻城略地是要義,原來守住精神桃花源才是底線
大地呼嘯,黃土奔騰,這裏士氣浩**,這裏鐵馬秋風。
王戰身披“鎧甲”站在北方凜冽的風中對著第二故鄉的方向,那裏有秀麗的風景、濕潤的氣候、更為豐富的物種,有他最初的夢想和他自認為甘之如飴的風花雪月,在那裏失意過所以得意起來暢快淋漓,在那裏跌倒過所以爬起來健步如飛,在那裏彷徨過所以校正後一馬平川,在那裏恨過所以愛起來天崩地裂。然而再對比這裏,空無一物,傷痕累累,打擊接踵而至,人際關係愈發緊張,他無所適從。武還沒有比,感覺已然敗得一塌糊塗。他想傾訴,張銘卻不是一個好的傾聽者,要說負能量,他比王戰還足,所以王戰站在這空曠的大地上,路四通八達,卻感覺沒有一處走得通。
他想到了劉楠,劉楠一定還在為他祝福,一定在替他高興,還不知道他在這邊像個笑柄。
王戰掏出手機撥通了劉楠的電話,他想問“你還好嗎,想我嗎,我需要你的安慰”諸如此類發自肺腑的話,躊躇了半天還是問了一句:“天氣怎麽樣?”對於這不痛不癢的問候,他都感覺浪費電。
劉楠曆來簡潔明白,毫不拖泥帶水:“不錯哦。”
王戰又研究了半天說:“工作還順利嗎?”
劉楠說:“順利。怎麽會有時間給我打電話,現在應該是強化階段,最忙的時候。”
王戰咬咬牙道:“這個時候我才發現最想你。”
劉楠沉默了一會兒道:“好好比武,不要胡思亂想,我們等你回來。”
王戰還想說什麽,卻發現著實沒有一種語言可以表達現在的情感。
吃飯的時間快要到了,小值日的哨音已經吹起來,留給王戰的時間不多了,他爭分奪秒地道:“能不能把‘們’去了?你一個女孩子可不可以說點兒暖心的話?”
劉楠道:“都什麽時候了,你還有心思提這個,你現在的角色隻有一個,是特戰隊員,不是文藝青年,收起你不合時宜的感懷,成熟一點兒好不好?”
王戰道:“我哪兒文青了,我從不認為去趟西藏就淨化了,發個朋友圈就升華了,寫首小詩氣質就憂鬱了,打卡網紅店立馬就時髦了,我說的都是實實在在需要的。”
劉楠“切”了一聲:“你沒發燒吧,要愛你愛,那是你的權利,別跟我說,我現在不想聽也不想提。”
王戰說:“愛還分時候嗎?這個年紀總要有為愛奮不顧身的衝動,現在不敢,以後更不敢了,就像旅行,總以為景色永遠在那裏,它都會在原地等著你,沒錯,以後可能它也在,但那時的世界還是當初的世界嗎?”
王戰試圖追問,他以為愛也可以通過做思想工作得來,但那頭已經掛斷了,“滴滴滴”的忙音像突降的冬雨,熄滅了他的世界剛要燃起的一絲小火苗。他抹了一把臉,掉下一層沙子,心情也碎落一地,挺直的腰杆塌陷下去,在浮塵中行走得毫無節奏,遠遠看起來像個小老頭。天邊灰茫茫的那一片,連接在王戰的戰靴跟部,覆蓋住他走過的足跡,隻留下漫天的怨艾。
天色還沒黑,王戰卻找不見光亮,也聽不見已經唱響的戰歌,一排一排嘹亮的聲音撞擊著山體,似能催開一山爛漫的野花,卻無法撼動王戰此刻好像都要結痂的小心髒。
張銘跑步來找他,看見他這個鬼樣子,雖然自己也像個倒黴催的,但仍忍不住五十步笑百步。
“這劉楠到底有什麽魔力,讓一個反恐精英喪心病狂、一個特戰勇士失魂落魄,我怎麽看不出她哪兒好,明明就是個純爺們兒。”張銘百思不得其解。
王戰仰天長歎:“不要問我,不想考慮這個問題,我還是當個傻子吧。”
張銘說:“沒人比你更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不要逃避。”
王戰說:“傻子其實最有智慧,因為生來即苦,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不開心的時候居多,隻有傻子開心的時候多。從物種的角度來說,智慧不一定是好的,因為要費盡心思。在社會的演變過程中,不好生存的物種才會進化得越來越智慧。獲得食物最難的動物,才會不斷改進捕獵方式以保證不被餓死。還是魚好,記憶隻有七秒,再難的事兒,不去琢磨就不叫事兒,所以它們比人類存在的曆史要長得多,而且即便將來地球上沒有人了,它們也不見得會消失。安靜地做條美人魚吧。”
張銘嗤之以鼻道:“你做美人魚?鱷魚吧你。”
他提醒王戰:“要吃一塹長一智,麵對這心如蛇蠍的‘魔鬼’可不能再感情用事,一定要提高警惕,防止二次上當受騙,否則傷身又傷心,和用心去愛被辜負了一樣痛徹心扉。”
王戰說:“不至於,水滴石穿,不是盧大鵬心腸硬,是感化力度還不夠大,今天這件事雖然沒能讓我醍醐灌頂,也會稍微拉近點兒關係。他不感恩戴德,至少也應該和平相處吧。我有君子之腹,他也不應該有小人之心了。”
夜晚,王戰在**翻來覆去,不停地撓著,到衛生間一看,滿身紅疹。第二天王戰忍著奇癢到衛生隊看病,軍醫確診是過敏。
王戰從來沒有過敏過,這次是怎麽回事?軍醫認為是水土不服,主要是飲食不習慣引起的,開了“膚輕鬆”讓王戰走了。
盧大鵬無意間瞥見了王戰放在桌子上的藥,找機會向軍醫打聽了他的病情。
軍醫還對盧大鵬知兵愛兵的美德讚賞有加,斷然不知盧大鵬壞水又冒了上來。
盧大鵬沒有去對王戰噓寒問暖,而是徑直去了食堂,找來專門負責保障比武隊夥食的司務長耳語一番。
盧大鵬說:“最近隊員們普遍反映夥食問題,很是頭疼啊。”
司務長說:“菜譜是規定好的,報保障部門備案了,不能說改就改。”
盧大鵬道:“我沒讓你改菜譜,你多加點兒佐料不犯法吧,多放鹽、多放辣椒唄,我們隊員訓練量大,出汗多,濕氣重,再不改進,出了問題你司務長脫不了幹係,我們小隊的王戰已經看軍醫去了。”
司務長道:“天南海北的,有的人不吃辣怎麽辦?”
“特戰隊員什麽苦沒受過,還怕個辣?有這麽矯情的隊員你告訴我,我餓他幾頓,別說辣椒,辣椒秧子他都得吃。”盧大鵬的語氣很強硬。
“得得,盧隊長都找上門來了,您交代的事兒不辦不合適。”司務長很是爽朗。
司務長的落實能力確實強,當天就改進了,每道菜佐料都加了個夠,廚房操作間內,炊事員大把地撒著花椒、八角、紅辣椒。
掌勺的炊事班長問:“這菜還能吃嗎?到時候激起民憤你可得替我兜著。”
司務長道:“激起民憤不可怕,可怕的是這個盧大鵬啊,你是不了解他,惹了他,你這廚房操作間他都能給你拆嘍。”
炊事班長疑惑道:“一個外來戶你怕他作甚。”
司務長道:“你一點兒也沒學到我的精髓。外來戶才可怕,禍禍完就走,才不管什麽爛攤子。”
掌勺的炊事班長嗆得咳嗽不止,道:“我這戰地廚王的雅號算是被毀得透透的,有見過拔絲蘋果也放辣椒的沒?有見過銀耳湯也放胡椒麵的嗎?”
司務長道:“你可得了吧,願意幹嗎?不願意幹換小王來,他早就不想切墩了,做夢都想取代你。”
聽司務長這麽說,炊事班長揮舞著大鐵鏟子幹得起勁,臉上的肥肉一抖一抖地,道:“我還年輕,還可以多犧牲奉獻兩年,還是讓小王多沉澱沉澱吧。”
訓練基地承擔著全武警部隊近百分之九十以上的高級別集訓承辦任務,人員成分很複雜,來自全國各總隊,操場的隊旗上赫然寫著:狙擊手集訓隊、排爆專業集訓隊、擒敵集訓隊、新訓團、作勤參謀集訓隊、野戰文化骨幹集訓隊、一組五隊培訓單元……開飯時間到了,幾千人從四麵八方向食堂浩浩****地湧來,二十人的比武隊穿著虎斑迷彩站在人堆裏也毫不遜色、甚為紮眼,收獲一大片仰慕的目光。
劉總教官和盧大鵬在隊列前交談。
劉總教官說:“我很欣慰,大家都能感覺到在軍隊這個群體裏對軍事精英的崇拜,畢竟大部分人參軍入伍的最初動機都是為了精武強能而來,都曾有一腔‘一身轉戰三千裏,一劍能當百萬師’的熱血豪情,比武隊隊員是他們曾經想活成的模樣,無奈軍內崗位越來越多元,各種幕後英雄的地位愈來愈凸顯,能推到戰鬥舞台中央、可以讓大家產生足夠興趣研究分析的畢竟隻是一部分,他們出鏡率最高、喝彩聲最多,然而許多和他們有著同樣追求的人不得不選擇另一條戰線,有的人成為穿越電磁迷霧的聽風者,有的人成為駕馭鐵馬的陸上飛鷹,還有的人成為隱藏敵後的潛伏者……”
盧大鵬自豪地說:“是的,我們總會成為焦點,所以我們更要樹立榜樣,你聽,連戰靴踏地麵都能踏出一首雄壯的軍歌旋律。”
盧大鵬的話得到應驗,旁邊戰友的目光緊盯著走來的比武隊。
有位戰士說:“我不僅喜歡他們的風格,連他們身上的泥巴蛋子也喜歡得不得了。”
隊伍經過通信兵、文化影視專業兵、文藝骨幹培訓班、戰救培訓隊時,張銘的下巴快要指向了天,因為這個單元裏麵有很多女兵,女兵們熱辣的目光和男兵當然不同,這種目光可以讓他們迸發更多的雄性激素。
張銘盯著一位好看的女兵目不斜視,步伐錯了也不自知,而王戰過敏還未好透,心情不美麗,渾身不自在,沒有別的心思。
飯前一支歌震耳欲聾、此起彼伏,《特戰勇士之歌》新穎動聽,力克全場,篇幅最長,奪人耳目,總之特戰隊員處處是亮點,所到之處帥得“片甲不留”。
大批人員陸續進入餐廳,“坐”的口令回**著,人員齊刷刷地坐下,食堂內隻能聽到筷子、勺子、碗碟的交響曲。張銘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既然這麽製式,各流程都有口令,指揮員為什麽不下一個“吃”的口令,應該喊一聲“吃”大家才能動筷子才對,看來還有需要改進的地方。
所有人按部就班地吃著,隻有盧大鵬的小隊端起碗來一人夾了一筷子之後表情十分複雜。
張銘皺著眉頭悄聲問了句:“小隊長,這炊事班是打死了賣鹽的,搶劫了賣辣椒的嗎?”
盧大鵬道:“你吃不吃,不吃出去!”
好歹也算老兵了,這不是新兵連,張銘卻覺得過得比新兵連還不如,負麵情緒積攢到了一定程度,但想到下午還有高強度的訓練,營區周邊方圓十裏連個村莊也沒有,時間上也不允許,根本別提外賣的事兒,隻好耐著所剩無幾的性子乖乖埋頭扒飯。
王戰才是滿肚子委屈,但更不敢再發表意見。半大小子吃死老子,何況是身體機能到達頂峰的年紀,閉著眼也得吃。這一吃不得了,這頓飯還沒結束,王戰幾近消失的症狀重新煥發“活力”,之前還是身上某個部位癢,現在可好,各個部位紛紛“揭竿起義”,群情振奮地討伐王戰,臉上也冒出來一片紅疙瘩,王戰在飯桌上抓耳撓腮,看得大家夥也一陣刺撓。
王戰再次找軍醫,醫療設施條件有限,軍醫隻能把王戰送往醫院。比武隊隊員入院不是小事,一傳十十傳百,盧大鵬逼迫司務長“調劑”夥食隻為針對王戰的“醜聞”不脛而走,傳到張銘耳朵裏,也相當於傳到了王戰耳朵裏。王戰聽聞消息,心如刀絞,從這隻魔鬼身上,他對人麵獸心、令人發指諸如此類的詞語有了更深理解。
“你就不該救這欠兒蹬。”張銘說。
“我不救他,蛙人也會救他。知道他這樣我還是會救他,沒有他這樣的人,我們怎麽能知道感情的美好、人性的可貴,謝謝他襯托這個世界。”恨到沒感覺也許是最恨的反應,王戰這麽認為。
“你不該來當兵,不懂嫉惡如仇,你應該出家,佛係青年,我可沒你這好脾氣,今天是讓他身敗名裂的好機會,小辮子終於被抓住了。”張銘咬牙切齒。
“你要幹什麽,比武快要開始了,早點兒結束,早點兒離開他,眼不見心不煩。”王戰說。
“我煩,被馬蜂蜇了,馬蜂跑了,毒針還在我的血肉裏。”張銘說。
王戰一把沒拽住張銘,張銘直奔基地主任辦公室,心想劉總教官和盧大鵬一丘之貉、狼狽為奸,基地主任應該不會慣著他,在基地的地盤上作威作福,毀的是基地的聲譽,是可忍,主任不能忍。
到了主任辦公室,張銘剛要喊報告,發現門虛掩著,裏麵傳來熟悉的聲音。
主任道:“你應該把心思更多地放在訓練上,而不是總和其他小隊理念相左,花招頻出。”
盧大鵬回道:“該訓的一樣沒落下。我認為現在最迫切需要錘煉的不是軍事技能,這麽短的時間能提高多少呢?他們已經千錘百煉,是個頂個的高手。我認為需要強化的是抗壓能力,是在任何條件下內心都有不破滅的希望,是被碾碎了自尊還有昂首抬頭的勇氣。我要讓他們知道戰場上沒有仁慈,都是魔鬼,魔鬼既有猙獰的麵孔,更有殘忍的心髒。”
主任收起咄咄逼人的氣勢,把從辦公桌後探出來的身子慢慢收回去,道:“原來還是一出苦肉計,你想沒想過你在他們心中的形象?比武有勝有敗,勝了還好說,這萬一……”
“沒有萬一,隻能勝利!”盧大鵬說。
“第二名也是敗。”主任並不樂觀。
“隻會第一!”盧大鵬眼睛裏是血絲,他每天睡得最少,整人可比被整要費心得多。
“那為什麽重點是王戰?”主任好奇地問。
“他是匹黑馬,最難馴服,但一旦奔跑起來,他將是最快的一個。”盧大鵬篤定地說。
“他是黑馬?那張銘呢?張銘的摸底、考核成績都不亞於他。”主任桌子上擺著曆次摸底考核成績單。
門外的張銘貼著牆根站得筆直,緊張地屏住呼吸。沒有人親耳聽到別人評價自己的時候會不在意,何況是在部隊這麽密閉的群體裏。但張銘終究沒有聽到盧大鵬的隻言片語,是對他已經無語還是不屑於評價,是點了頭還是搖了頭,總之張銘什麽信息也沒得到,聽了盧大鵬和主任之間的對話他也失去了衝進去的勇氣,因為盧大鵬所做的一切這麽聽來好像很悲壯,告黑狀和當麵對質沒有意義了。
張銘失魂落魄地從基地主任那裏回來,王戰看他這副表情就已經有了答案,問都不想問他一句。
這時候陳東升的慰問電話恰到好處地打來了,陳東升難得地說了一堆官話套話噓寒問暖,這讓王戰很意外。
王戰問:“大隊長,您……您好好說話,您這樣我心虛!我沒做錯什麽吧?”
陳東升道:“說狠了你受不了,說好話你還受不了,你這人屬實挺難相處。說說吧,最近怎麽樣,匯報一下思想。”
王戰說:“人家都說報喜不報憂,我這也沒啥喜好報的,不說了。”
陳東升說:“你這話裏有話啊,有什麽不滿的提出來,盧大鵬當年跟我共同赴國外執教,一幫老外一開始屬實瞧不起我們,後來我們珠聯璧合好好讓他們開了眼界,收拾得服服帖帖,患難見真情,建立了深厚的友誼,有些事我還是能說得上話的。”
“什麽?您這關係,怎麽不早……早說就好了。”王戰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以前他認為山高皇帝遠,這裏發生的事陳東升一個下級單位的小主管,在當地呼風喚雨,在這裏自行車都不一定給配一輛。縣官不如現管,他到了這裏估計連盧大鵬的地位也比不上,幫不上什麽忙的,不說還則罷了,說了還有可能讓陳東升惱羞成怒一頓奚落。現在知道了這層關係,積壓在王戰心頭多日的苦悶、憋屈、憤恨、淒涼一並襲來,終於找到了一個窗口,於是他把這些天來受的窩囊氣一股腦倒給了陳東升,基地主任、劉總教官都不管不問的事兒,他指望換個思路曲線救國,讓陳東升好好敲打敲打這個盧大鵬。
陳東升聽完王戰的一肚子苦水也是義憤填膺,揚言一定好好教育教育這個不念舊情的盧大鵬,根本沒把他這個老兄弟放在眼裏。
陳東升電話打沒打不知道,反正在王戰聽來很受用。他認為對於這種油鹽不進的家夥,感化不了,說服不了,軟的硬的都不好使,隻能試試最通俗的做法了,走後門。不是人們想落入俗套,是有些人真的隻吃這套,比刀架在脖子上還奏效,王戰認為盧大鵬可能是這樣的“領導”,三令五申不醒悟,頂風作案混不吝。他想象著明天一大早,這盧大鵬舊貌換新顏,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痛徹心扉地曆數著自己的不是。
陳東升的電話應該是打了,說了什麽不知道。第二天一早盧大鵬的態度不僅沒有轉變,而且急轉直下,緊急集合後,當著全小隊的麵,指著王戰的鼻子一頓狠訓,說他非常時期不把心思用在該用的地方,淨搞些旁門左道,找關係托人情試圖把日子過舒服一些,這是幹擾比武隊正常秩序,大戰在即,這種行為性質嚴重,影響惡劣,再不迷途知返,他將向比武隊領導反映,直接退兵了。
王戰這會兒不恨盧大鵬,轉而覺得陳東升是個坑,他這情不求也就算了,現在相當於火上澆油了,這哪是幫人,這是拿人開涮。
“你以為陳東升我放在眼裏?驕傲自大、目中無人,以為帶出一支巔峰特戰隊勞苦功高,敢跟我上眼藥了?他也不掂掂自己的分量,他多大歲數,我多大年紀,他的黃金時期已經過了,回頭你轉告他別倚老賣老。”盧大鵬伏在王戰耳朵上說道。
“電話裏你直說就完了唄,幹嗎要我轉告?”王戰雖然聲音有些發顫,但也要表明自己的態度。
“你以為我不敢?”盧大鵬死死盯住王戰,麻利地掏出手機,還讓王戰確認了號碼,現場給陳東升打電話,把剛才的話重新複述了一遍給陳東升聽。王戰隻聽到在隊員們麵前向來霸氣十足的陳東升軟得像一塊橡皮泥,沒有憋出個響屁,弱弱地掛斷了電話。羞愧還是絕望,王戰已分不清,隻能閉上了眼睛,任憑盧大鵬數落。
隊列中,張銘嘟囔了一句:“小人,誰不知道你那點兒花花腸子,為了個劉楠……”
結果毫不意外,張銘被罰“鴨子步”繞八百米綜合障礙場一小時,最後連二樓都爬不上去,是王戰背上去的。
盧大鵬在王戰和張銘心裏到了十惡不赦的地步,而報複他的唯一方式就是在比武中碾壓他,成績越好越能啪啪打他的臉。狹義地說為了實現這一目的,王戰也要拚死一戰。他利用各種機會研究盧大鵬的優劣勢,還悄悄跟蹤盧大鵬,想看看他有沒有給自己加操,有沒有什麽獨門秘籍。
這樣的機會還真被王戰給蹲到了。這天晚上熄燈號響過,盧大鵬查完鋪久久沒有回來,因為他的腳步聲很有特點,能踏出拖拉機的響動,以前從王戰門前過總讓王戰心裏突突個不停,這次卻半天沒有聲音傳來。
王戰翻身下床,去他可能去的地方,總算在格鬥訓練場尋覓到盧大鵬的身影。他遠遠地躲在一個四人站健身器的後麵觀察這家夥到底有什麽不可告人之處,有種偷學武藝的感覺。
盧大鵬並沒有練功,而是盯著手機屏幕不停地抹眼淚。張銘不知道什麽時候也藏在了王戰的身後,看到這場景有點兒幸災樂禍、心花怒放的意思,魔鬼也會掉眼淚,可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盧大鵬看的是什麽,有一百種謎底從兩人腦海中閃過,但直到盧大鵬擦幹眼淚,鎖屏手機裝回口袋,走到一個人形沙包麵前瘋狂擊打,他們也沒悟出個所以然。用王戰的話說盧大鵬打沙包的姿勢純屬亂來、毫無章法,這樣的訓練方式除了對身體有傷害外,沒有任何可取之處。
兩人搖著腦袋從訓練場回來,後天就到舉世矚目的“鋒刃”國際特種兵比武時間了,到現在也沒看出盧大鵬有什麽和別人不一樣的竅門,是什麽讓他暗自垂淚,他承受了什麽樣的壓力,皆不可知。
比武在即,基地為了舒緩大家緊張的神經,請業餘文藝骨幹為大家表演節目,比武隊也要出幾個節目。不整人的時候,盧大鵬的娛樂精神還是有的,他五音不全又偏愛表現,硬拉著吉他手自告奮勇要來個人獨唱,唱的是某電影的主題曲,歌是好歌,意境深遠,十分感人,但從盧大鵬的破鑼嗓子裏唱出來效果可想而知。
王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礦泉水噴了一地。最誇張的是張銘,直接從椅子上笑摔了,後腦勺著的地。也可能盧大鵬的歌聲沒那麽慘,但兩人故意如此造作,在張銘的起哄下,盧大鵬成功被轟下台。喜歡踐踏別人自尊心的人對於自尊心的定義有著十分不一樣的點,比如盧大鵬,他的點竟然是你們轟我下台沒關係,你們不應該連吉他手也轟下去,人家可是專業的,隻是一辮子好蒜配了一壇壞醋而已;你們把吉他手轟下去也忍了,你們竟然當著所有的領導,尤其是當著女學員、女演員的麵把我倆轟下去,奇恥大辱,不可原諒。
盧大鵬氣呼呼地下台來把王戰和張銘身邊的空椅子踢出去老遠,朝漆黑的夜裏走去,腳步鏗鏘,有種壯士一去兮不複還的壯烈。平時挺有氣質的人,今天爆發了,到底為什麽誰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氣性大的人往往消氣也快,其實盧大鵬像被敲了腦袋的蝸牛縮回殼裏,找了個沒人的地方默默舔舐傷口,但張銘哪裏會輕易給他翻身做主人的機會,死盯著不放,看到盧大鵬紅腫著眼睛從外麵回來指指點點。對於盧大鵬沒有成見的人覺得很無聊低級,但張銘樂此不疲,還拉著王戰一起觀賞。
王戰嘴上風輕雲淡:“不要搞這種惡趣味,差不多歇了,畢竟是權威,消遣消遣得了。”心裏其實也感覺明媚了不少。
張銘撇著嘴道:“你行,你真行!天天讓人騎脖子上拉屎,還覥臉問人家要不要換個姿勢,就你心胸寬廣,就你境界高。開別人的玩笑可以,開他玩笑不行,有這種道理嗎?對於這種典型的精致利己主義者不能心慈手軟!”
王戰說:“我覺得有些人有些事,不去搭理他,才是最狠的報複。”
張銘說:“我一點兒也不這麽覺得,天天一副世外高人的樣子,難道不是另一種形式的裝腔作勢?”
王戰說:“他強任他強,清風拂山岡。馬上比武開始了,蹦躂不了幾天了。”
張銘說:“我沒你那麽佛係,我咽不下這口惡氣。”
王戰說:“別的隊員是特別能吃苦,特別能戰鬥、特別能奉獻、特別能忍耐,我看你是特別能抬杠。”
張銘說:“對,國家一級抬杠師、中國吵協常務副秘書長、武警部隊十大掰扯標兵、巔峰特戰隊胡話家都是我,都是我啊都是我。”
兩人談得很崩,王戰和張銘各自呆坐了很久,想象著盧大鵬受此“挫折”回來一定變本加厲,魔鬼的麵孔可以千變萬化,但再變,醜陋是不變的。
沒想到盧大鵬再回來好像變了一個人,不再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竟和顏悅色、輕聲細語起來。
“他這是憋什麽大招兒呢?他還是揍我一頓我更踏實。”張銘看到盧大鵬的反常表現心虛地冒起冷汗。
他驚奇地說:“盧大鵬竟然不再暴躁,就像武俠小說裏一出場風頭正勁、獨孤求敗的角色,一旦劇情過半或者有了愛的人、有了牽絆,猶如功力盡失,誰都打不過。盧大鵬現在看你的眼神完全換了一種狀態,憐愛有加,疼惜不已。”
王戰也直發毛:“這是什麽路子?太嚇人了。”
不過直到比武開始,盧大鵬也沒能“重振雄風”。他仿佛一夜之間收起了所有鋒芒,讓王戰和張銘前所未有地受寵若驚,這種“過山車”式的情感,和這段時間的強化訓練一樣,翻來覆去地衝擊著他們的感官神經,讓他們從軀體到精神在承受了非一般的壓力之後隻有一股強烈的願望,比武快點兒來吧。他們要像當年那些衝鋒陷陣的前輩一樣,一邊拉槍機上膛,一邊喊著:“可別磨嘰了,是死是活打一仗便知。”
九月的首都近郊,美不勝收,基地外圍一排排搖著“蒲扇”的大葉楊像和善的老大爺,咧著嘴注視著孩童嬉戲但一言不發,一個個穿著“露肩裝”的玉米棒子穩穩地待在秸稈上,如同跳著鋼管舞的胖美人擺出自認為滿意的造型等待被選拔。空氣中到處彌漫著果實的味道,這是收獲的季節,是天空如鏡的季節,是脫胎換骨的季節。基地內戰意十足,雙語條幅迎風飛舞,二十幾個國家的國旗以及各特種部隊獨有的旗幟排滿了整個檢閱台兩側,在秋風中獵獵飄揚,中國武警部隊旗佇立在中央的位置尤其鮮豔奪目。穿著各式各樣迷彩服的特種兵意氣風發地在人群中穿梭。
中方代表隊作為東道主率先出場,最先來到檢閱台中間下方,王戰和張銘筆挺地站在隊伍中目不斜視。其他代表隊的成員陸續而來,在引導員的指引下紛紛就位。站在中方代表隊兩側的分別是“蜥蜴”特戰隊和“蛇行鳥”特種部隊,這兩支特種部隊來自歐美國家,完成過十多起載入史冊的反恐行動,在國際上享有很高的聲譽。
中方代表隊隊員在一米七五以上,魁梧有形,身材算得上一等一的棒,但被這兩支代表隊一左一右夾在中間才發現問題,他們個個身高體闊,碩大的肌肉塊似乎要把質量過硬的迷彩服撐裂。
他們擋住了張銘的陽光,讓張銘很不爽地道:“又不是健美比賽,搞什麽搞。”
盧大鵬站在張銘左側道:“別緊張,壯是必備條件,但不是主要元素。”
聽盧大鵬這麽說,王戰、張銘探頭相互看了一眼。
張銘扭頭看到“蜥蜴”特戰隊的一個黑皮膚精神小夥兒正用下巴對著他,眼光明顯是透過鼻尖和嘴唇之後才最終落在張銘臉上。
張銘難得憨厚地衝黑小夥兒打了聲招呼,黑小夥兒露出白眼球,和黑皮膚一比較,顯得過分白,張銘自討沒趣,帶著殘存的尷尬笑意轉回了頭,目視前方。
張銘道:“這是個什麽家夥,比武又不是報仇,這是什麽心態?”
盧大鵬道:“別搭理他們。有些家夥早就對我們心存偏見,認為我們落後他們多少年,這幾年在國際級別賽事中比武奪魁全憑運氣,或者放出話來說我們是比賽機器、實戰白癡,認為我們隻會研究比賽,真打不行。”
王戰說:“這什麽邏輯,演練都不行,實戰能行嗎?”
盧大鵬說:“還不是因為我們實戰經驗少,人家質疑是對的。所以這次我們才更需要爭這口氣,這次比賽是最接近實戰的一次,所有比賽項目都是現場臨時抽題,基本全靠臨場發揮。”
他們三個對話的時候,“蛇行鳥”特種部隊的大兵也沒閑著,在對中方代表隊的“小個子”們評頭論足。
“這些家夥可真不起眼,我可不相信他們能創造什麽奇跡。”“蛇行鳥”特種部隊眨巴著藍眼睛的大兵安迪質疑道。
“是的,當年估計我們的前輩們也是這麽想的,所以導致節節敗退,他們的身體裏蘊藏著什麽能量,鬼知道。”矮胖敦實、挺著大肚子、皮膚像上了黑鞋油般的大兵喬納森回道。這家夥長得不像特種兵,倒像是某老總好吃懶做的大舅子,但聽理念倒不至於淪喪。
“那都是老黃曆了,我們在飛速進步,這次他們會領教我們的特戰內涵,知道什麽是錯誤。”安迪早已摩拳擦掌。
“一切未知,你看那個隊員的眼神,殺氣騰騰,他的氣場讓我感覺棘手。”喬納森雪白的牙齒像是飄在空中。
“不要這麽悲觀,老兄,我們默契協作,一定能拿下金牌。”安迪胸有成竹。
“但願如此。”喬納森道。
“這裏的環境太一般了,怎麽可以與我們的家鄉比,這麽重要的大賽為什麽要選在這辦,大賽組委會幹什麽吃的。”安迪一臉的不屑。
“中國特種作戰起步晚,水平差,曾落後我們十幾年,卻能連續兩次奪冠,引起組委會的重視,我想他們也願意窺知其中奧秘,那隻能打入他們的陣營,更近距離地探索。”喬納森回道。
“這樣主動權在他們手裏,他們更有足夠的空間和我們周旋。”安迪道。
“我也這麽認為,你看他們長相老實,但不能忽略了他們的狡猾,華人我接觸過,鬼主意不少。”聽這語氣,喬納森應該吃過中國人的虧。
安迪笑道:“不能膽怯,據說他們最愛搞形式主義,他們的特種兵是為競賽而生的,幸好今年改變了模式,所有的課目都是全新的,現場揭曉比賽規則,如果他們在自己的地盤上被我們虐得找不著北,那種場麵想想就勁爆。”
王戰和張銘站在兩個大兵旁邊,王戰聽不懂,但張銘一清二楚。
“他們嘰裏呱啦在說什麽,說得還挺起勁。”王戰饒有興致地問。
張銘強壓著怒火不願意告訴王戰真相,看到王戰單純的臉,他頭一次不再心直口快,他不忍心在這個時候傳遞負能量。
遠處大賽組委會成員、中國武警領導代表以及各國武官代表踩著有力的鼓點走向主席台。現場禮炮鳴響,女子特戰隊隊員出現在前方空地,表演匕首操,隊形整齊劃一、動作舒展飄逸、喊殺聲震耳欲聾,引來喝彩掌聲一片。
安迪和喬納森嘴咧成了瓢,他們的關注點沒有在匕首操的實戰價值上,也沒有在女兵的英姿上,而是評價著女兵的長相和身材,指手畫腳,言語出格,甚至還打起了呼哨,在這莊重的場合他們做出這樣的舉動,讓中方隊員瞠目結舌,但還是采取了包容的態度,畢竟這是他們所謂的自由,他們慣有的方式。
王戰即使再聽不懂他們的語言,也能看到他們浮誇的表情,雖然早就熟知了接待外賓禮儀教育,但心裏仍難免不悅。不悅似乎隻是暫時的,接下來特戰隊員震撼的特戰隊形、特種裝備應用、攀登、弓弩、擒敵等特色表演讓他熱血沸騰,特種裝備應用中,中國自主研發的KS-1快突微型坦克,破門突入如入無人之境,縮短了突擊時間,讓敵人防不勝防;類似於“土行孫”的WJZCX型室內掘進偵察機能在地下行走自如,刺穿地板像鑽彈殼一樣輕而易舉,讓敵人在渾然不覺中暴露一舉一動;還有各種微型探測設備,奇形怪狀,各有千秋,這些裝備都是首次亮相,別說外國人,連王戰也驚掉了下巴,雖知它們配發部隊還需時日,但在自身領域切身感受到科技的進步,感受到以前需要拿命去換的任務成果,現在因此而大大降低傷亡概率,這不僅是科技的進步,也意味著科研軍工部門的付出中飽含人性的溫暖。看到這些,感官的刺激徐徐而來,那些芝麻綠豆的事早已拋之腦後。
當演示結束,武警部隊首長的致辭更將現場氣氛推向**。作為東道主,他言語間盡顯大國氣度與民族風範。不管來自哪裏,來者皆是客,哪怕曾經或者未來兵戎相見,而現在微笑和平靜才是最厲害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