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新的發現

郭懷禮回到石峰已經是三天之後。這一次他才向李慶林表明了自己真正的身份,同時也將自己這一次去成都的大致情況告訴了對方。當然,賀堅的真實身份以及“鬆鼠”的事情到目前為止還是高度機密,所以他沒有提及。

李慶林聽完後頓時肅然,問道:“我們接下來應該怎麽做?”

郭懷禮道:“為了不讓喬家衝的慘劇重演,我們必須要想辦法盡快抓到方牧。既然敵人那麽害怕我們的小分隊,那我們就多組織一些,將全縣的每一個村寨都梳理一遍,派人進山搜查,同時請求周邊所有的縣配合。”

李慶林點頭道:“那好吧,我這就向上級請示。”

隨後郭懷禮又去了一趟縣公安局,將喬文燮叫去了他家。郭懷禮的妻子王氏拿出一件新棉襖:“文燮,正好你來了,試試看,合不合身?”

喬文燮的心裏湧出一股暖流,朝王氏鞠躬道:“謝謝師母。”

王氏端詳著他:“你又長高了,稍微短了些。”

喬文燮急忙道:“我覺得正合適呢。”

郭懷禮也看了看,笑道:“我也覺得正合適。你趕快去做飯吧,我和文燮說點事情。”

王氏朝著丈夫和喬文燮笑笑,進屋去了。

石峰縣城處於低窪的山穀之中,海拔比長江的江麵還要低一些,所以即使是到了這樣的季節也並不會讓人覺得太過寒冷,隻要身上穿著外套,再有一壺熱茶,坐在外邊反倒十分的愜意。喬文燮給郭懷禮點上了一支煙,又替他續上了熱茶。郭懷禮詫異地看著他:“你也抽上煙了?”

喬文燮不好意思地道:“剛剛去喜來鎮時就抽上了,薑所長說這樣便於接近群眾。上次來您這裏時身上就帶著,沒好意思拿出來。”

郭懷禮大笑:“薑所長說的倒是沒錯,不過這東西有些害人,冬天時經常咳嗽不說,還很花錢。”他深吸了一口煙後問道:“最近的情況怎麽樣?”

喬文燮道:“夏同誌失蹤了,一直到現在都還沒有他的消息。”

郭懷禮道:“這件事情我已經聽李書記講過了。聽說夏書筆在失蹤前已經創作出了一首新歌,你會唱嗎?”

喬文燮點頭,隨即將那首新歌唱了一遍,說:“我隻是聽翠翠唱過一次,音調不是很準確。”

郭懷禮感歎道:“真是不錯啊。這麽優秀的一個人才,但願他沒有出什麽大事。”

喬文燮道:“我總覺得他的失蹤有些奇怪,雖然他穿著軍裝,但不過是一個來我們這裏采風的文人罷了,土匪怎麽可能冒那麽大的風險去綁架或者殺害他呢?”

郭懷禮點頭道:“是啊。”

喬文燮又道:“先生,還有一件事情。這次我到巨熊村那道石梁下去尋找夏同誌時,特意測量了一下我大哥當年被拋屍的地方,那個地方應該就在巨熊村對側去往石梁大約六米的位置,而那個位置剛好可以將屍體扔到下麵的溝裏去。”

郭懷禮當年和巨熊村的人一起去過石梁下麵,當然知道喬智燮屍體所處的地方,問道:“你認為這說明了什麽?”

喬文燮道:“第一種情況是,凶手就是川東遊擊隊裏的人,因為此人比較熟悉那一帶的地形地貌。第二種情況是,我大哥遇害的地方就在石梁附近,而且時間是在晚上,所以沒有被對麵的暗哨發現。不過我覺得有些奇怪:如果是第一種情況,凶手應該將我大哥的屍體扔到下麵山壁的灌木叢中才是,那樣做豈不是更隱秘?如果是第二種情況就更應該是如此,隻要暫時不被遊擊隊發現我大哥的屍體就可以了。所以很顯然,凶手選擇那個拋屍的地點很可能是刻意為之。”

郭懷禮心裏一動,問道:“可是,凶手刻意那樣做的目的究竟何在呢?”

喬文燮搖頭:“如果凶手是刻意那樣做的,其目的就是讓人在事後可以比較容易地尋找到我大哥的屍體。可是,這究竟又是為什麽呢?”

郭懷禮想了想,說:“現在我們已經基本上搞清楚了,隱藏在我們這一帶大山裏麵那個真正的土匪頭目名叫方牧,又名曾泰來,此人是國民黨軍統重慶站情報處的處長,你二哥現在很可能就和他在一起,如果我們抓住了這個人,也許就知道其中的真相了。”

喬文燮問道:“先生,接下來我應該做些什麽?”

郭懷禮道:“去將你聯係的那兩個區的每一個村寨都走上一遍,一旦發現情況就馬上向縣公安局報告。記住,千萬不要個人英雄主義,一定要把安全放在第一位。”

喬文燮當然會聽從郭懷禮的建議,第二天一早就離開了縣城,他準備在春節前將還沒有下雪的臨潭區走個遍。於是,山區裏麵也就因此多了一道非常獨特的風景:一個身穿警服肩上背著一支步槍的年輕人,獨自行走在去往各個鄉村的小道上……

一個多月後,風塵仆仆的喬文燮回到了他的家鄉喬家衝。當天晚上,一群發小再一次聚集在他的家裏,聽他講天南海北的新鮮事。

第二天一大早喬文燮就起了床。母親有些嘮叨:“回到家裏了,多睡會兒啊,起來這麽早做什麽?”

喬文燮笑著說:“習慣了,我天天都是這個時候起來,醒了後就睡不著了。”

母親輕歎了一聲後說:“和你那死去的老子一樣,天生就是一副勞碌的命。”

早餐後喬文燮就背著槍出門了,母親也就沒有再多問。清晨時候的喬家衝非常寧靜,一側的原始森林、另一側光禿禿的大山上麵都是白霧彌漫,村道上布滿雜草,露水很重,沒走出去多遠鞋麵以及褲腿的下半截就都濕透了。

一刻鍾之後,喬文燮已經站在一個小山包上,下方就是堂叔被炸毀的房屋。他退後了幾步,將身體隱入了小山包的另一側,抬起頭來朝堂叔家後麵的半山腰看去,視線很好,距離也不遠,如果那個地方有人,就可以將他的動作看得清清楚楚。

事後縣公安局對這周圍的地形勘查結論是非常準確的,當時應該是兩個人在間隔不到一秒鍾的時間先後朝下麵投擲了手榴彈,然後……喬文燮轉身朝後麵看去,在他的記憶中身後下方應該有一條小道,半山腰的那裏也有,兩條小道在後麵另一個小山包的下方匯合,再往後就是那座光禿禿大山的延續。這時候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對了,宋東軍的家不就在那光禿禿的大山腳下嗎?

解放前,喬家衝這一帶大多數的家庭多多少少都有那麽幾畝地,這樣的狀況得益於多年來山區裏麵的質樸民風以及風調雨順,所以很少出現土地被兼並的情況。解放後土地改革劃分成分時,喬家衝以富農和中農居多,而宋東軍的父親宋寶潤卻是這一帶唯一被劃為地主成分的人。其實喬文燮是知道的,宋寶潤這個人並不像有些人想象的那麽壞,隻不過他家裏的土地稍微多了些,還有雇農、耕牛和農具,有了這些東西也就意味著他屬於剝削階級,而這一點是無法改變的。

解放後,宋家的土地、耕牛和農具大部分被分給了他家裏原先的雇農,宋寶潤被土改工作隊批鬥、遊行了好幾次,幾個月下來,一下子就蒼老了許多,原本烏黑的頭發也變得灰白枯萎。沒有人同情他,因為在那時,曾經擁有過太多的土地和雇農是有罪的。

當喬文燮出現在宋家外麵時,第一個跑出來的就是宋東軍:“文燮,你怎麽來了?”

喬文燮聞到空氣中有一股中藥味,說:“我來這四周看看。你們家誰生病了?”

宋東軍道:“我爸。咳嗽、發燒。”

喬文燮又問道:“東軍,為什麽我每次回來你那麽快就知道了呢?”

宋東軍回答道:“每次都是順燮來叫的我啊。”

喬順燮是宋家以前雇農的兒子,和宋東軍年齡相仿。當年的地主少爺宋東軍從來不曾欺負他,還經常和他一起玩耍,兩個人也就成了兩小無猜的朋友。

原來是這樣。喬文燮又問道:“你們家周圍有沒有通往山裏麵的山洞?”

宋東軍不住搖頭:“沒有,我從小到大都在這附近玩,從來沒看到過你說的那種山洞。”

“有啊,怎麽沒有?”這時候有一個聲音從裏麵傳了出來。是宋東軍的姐姐宋惠蘭,她很快就出現在了門外。宋惠蘭與弟弟長得很像,眉目清秀,肌膚白皙,而且身材高挑。她就站在門口處朝著喬文燮笑:“喲!文燮穿上這一身軍裝好漂亮。”

小時候喬文燮對宋惠蘭的印象就很深,她總是打扮得幹幹淨淨的,笑起來臉上有兩個梨渦,在看到她的一瞬間,那些朦朧的記憶好像一下子就被喚醒了,以另一種方式在他內心複蘇。

宋東軍在一旁糾正:“姐,他是公安,身上穿的不是軍裝,是警服。”

宋惠蘭道:“是嗎?”她幾步就到了喬文燮麵前,仔細看了看他帽子上的帽徽以及衣服上的領章和胸牌,忽然又有了新發現,伸出手去將他左臂上的臂章拉到了前麵,“果然不一樣。”

喬文燮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隨即又被她白皙如雪、晶瑩剔透的手指眩目得一陣恍惚,身體竟然一下子就僵直在了那裏。宋惠蘭看著他的模樣一下子就笑了:“你還是公安呢,怎麽看上去傻傻的?”

喬文燮期期艾艾地也不知自己說了什麽,轉身就走,一直到被炸毀的堂叔家前麵才停住了腳步,眼前的那一片狼藉使他一下子清醒了過來。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剛才確實是被前所未見的女性美所震撼,以至於像上次遭遇到危險時那樣,在那一瞬間腦子裏麵一片空白,本能地選擇了逃跑。

不就是個女人嗎?她不就是長得漂亮嗎?又有什麽可怕的?喬文燮很是鄙視自己,然後強迫自己轉身再次去往宋家。

讓喬文燮沒有想到的是,當他剛剛轉過小山包時就看到了宋惠蘭,她的臉上帶著一種古怪的笑意。喬文燮隻看了她一眼就站在那裏,有些不知所措。這時候宋惠蘭卻在朝他招手:“你剛才跑什麽?快過來,我有話對你講。”

喬文燮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朝她走了過去,訕訕地問道:“東軍呢?”

宋惠蘭掩嘴而笑:“你問他幹嘛?我讓他回屋裏麵去了。”她拍了拍身邊的土坎,“過來坐,我想和你說說話。”

喬文燮又一次在心裏對自己說:你怕她幹什麽?於是就鼓起勇氣坐到了她旁邊的土坎上。宋惠蘭卻站到了他麵前,直直地看著他,問道:“喬文燮,我長得好看不好看?”

關於這個問題喬文燮不能欺騙自己,也不想說謊話,他點頭道:“你長得很好看。”

宋惠蘭很高興,又問道:“和城裏麵那些女人比呢?”

喬文燮還是不能欺騙自己,說:“你比城裏那些女人還要好看。”

宋惠蘭更高興了,燦爛布滿她整個漂亮的臉龐,輕聲問道:“那你願不願意娶我?”

喬文燮被這個忽如其來的提問嚇了一跳,可是眼前這個漂亮女子對他的**又分明如此巨大,隻好呆呆地坐在那裏。不過他還是很快就替自己找了一個可以暫時逃避這個問題的理由:“我還小呢,才剛剛滿十八歲。解放後國家頒布的新婚姻法規定,男的不能在二十二歲之前結婚。”

宋惠蘭頓時笑了起來,說:“沒關係的呀,我可以等你。我現在還沒滿二十歲,可以等你的。”

這一下喬文燮覺得自己被逼到了絕處,不過卻也因此變得清醒許多,急忙又道:“這件事情我得去問我奶子,還有單位的領導。”

宋惠蘭的臉一下子就黯然了:“我家是地主成分,那樣不成的……”

她臉上的淒楚與哀怨對年輕的喬文燮來講幾乎是致命的,讓他在猛然間情不自禁地升騰起一種想要去嗬護她的衝動,急忙道:“新婚姻法規定戀愛自由呢,我去問了再說好不好?”

宋惠蘭的臉色變得好了些,畢竟喬文燮沒有反對,說不定這件事情還有很大的希望。她伸出手去替喬文燮理了理衣領,又替他端正了一下帽子:“文燮,要是能夠嫁給你的話,我這輩子就足夠了。”

在喬文燮十八歲的生命中,如此溫柔對待他的女人也就隻有母親、師母和二嫂,這一刻,他的心裏確確實實是被溫暖了一下,不過與此同時又覺得有些奇怪:“我們好像很少見麵吧?你是什麽時候喜歡上我的?”

宋惠蘭的臉一下子就紅了:“我一直都喜歡你的,所以我就對順燮講,隻要你回來了就讓他來叫東軍去你家裏,然後東軍就會回來對我講你的事情。文燮,你不會嫌棄我們家的成分,還有我的年齡吧?”

年齡倒是小事情,可是她家的成分……雖然麵對的是一個漂亮得足以讓人心醉的女子,喬文燮卻不得不去思考這個嚴肅的問題。他想了想,說:“其實我自己倒是不在乎這些的,不過我家裏,還有單位……我盡量去給他們講吧。”他的內心因為宋惠蘭漂亮而一時有些恍惚,這也是他剛才初次被女性的美所震撼帶來的後遺症,而此時他冷靜下來之後也就自然而然要去麵對現實了。對於宋惠蘭來講,喬文燮剛才的話無疑是給予了她更大的希望,她沒有了別的選擇隻能等待。

這時候喬文燮才想到自己今天真正要做的事情,問道:“先前時我好像聽你說,你知道這附近有一個可以通往山裏的山洞?”

宋惠蘭點頭道:“是啊。在我家以前牛圈的那個地方就有一個山洞,裏麵很深,以前是我們家用來儲存糧食和酒的,早就空著了。文燮,你找那樣的地方幹什麽?”

喬文燮沒有回答她,心裏麵卻莫名有些緊張與不安,問道:“你可以帶我去看看那個地方嗎?”

宋惠蘭想也沒想就答應了:“好呀。我這就帶你去。”

宋惠蘭所說的那個地方就在她家的後麵,緊靠著大山。土改後她家的牛都分給了其他的人,以前的那個牛圈也就因此慢慢變得破爛不堪。在去往那裏的路上,喬文燮問道:“你爸的病還好吧?”

宋惠蘭道:“就是著了涼,他喝了我熬的中藥後就又睡下了。也不曉得是怎麽的,這段時間他老是生病,晚上還經常做噩夢。”

喬文燮心裏麵的那種不安越來越重了,不敢繼續問自己心中想要問的問題:“你們家現在還好嗎?”

宋惠蘭鬱鬱地道:“一點都不好。以前我一直幻想著能夠像賀家小姐那樣去重慶上學,可是家裏麵沒錢了。家裏麵想盡快把我嫁出去,我本來就不願意,結果反倒好,被人家退了婚。就這件事情讓我覺得高興。其實最可惜的是我弟弟,他成績那麽好,字也寫得那麽漂亮,如今就這樣荒廢了。”

喬文燮也有些感慨。兩個人說話間很快就到了那個山洞。山洞的洞口竟然被一捆捆柴火遮掩著,宋惠蘭道:“我都很久沒到這裏來了,害怕這山洞裏麵有老鼠。”

喬文燮問清楚了洞口的所在,去將那些柴火一捆捆挪開。宋惠蘭問道:“你是想找什麽東西嗎?”

喬文燮低聲對她說:“我想找一處比較隱秘的可以儲藏糧食的地方。對了,你害怕老鼠的話就別進去了,就在外麵替我看著,如果有人來了就喊我一聲。”

宋惠蘭竟然一點都沒有懷疑,“哦”了一聲後就坐到了那捆橫放著的柴火上。喬文燮發現洞口並不是很大,從地上撿起一塊石頭扔了進去,很快就聽到從裏麵傳來了空曠的響聲。又過了幾秒鍾,喬文燮將肩上的槍取了下來,轉過身去低聲對宋惠蘭說:“你別走開啊,一定要幫我看著外邊。”

喬文燮將步槍從肩上取下,待進入洞子後即刻平舉起來。裏麵的光線有些暗,不過基本上可以看到全貌,他目光掃視了一圈之後就有了暗適應,隨即就將手上的槍放了下來。眼前這個空間的麵積起碼有兩百多平方米的樣子,其高度在十米以上,裏麵除了有一些枯草外什麽也沒有。在洞子的最裏麵,有一個寬約兩米、一人多高的孔洞延伸到大山裏麵。

喬文燮從隨身的小挎包裏取出手電筒,打開後用牙咬住尾部,再次將步槍平舉,一步一步朝裏麵走去,他很是緊張,粗重的呼吸聲在空氣中回響。“知恥而後勇。”先生的話在這一刻在他的耳畔回響。他強迫自己一步一步朝裏麵走去,五十來米之後前麵的路忽然就斷了。他將手電筒拿在手上,仔細看了看,前麵確實已經到了盡頭,他又敲了敲洞壁,覺得不像是有暗門的樣子,這才暗暗鬆了一口氣。

喬文燮回到了前麵的大山洞裏,開始仔細檢查裏麵的每一處地方……半個多小時後,他才終於走出了那個山洞。宋惠蘭急忙迎了上去:“怎麽樣?這地方合適不?”

喬文燮不敢去看她的眼睛,點頭道:“地方還不錯。對了,你千萬不要把這件事情告訴別的任何人啊,包括東軍和你爸。”

宋惠蘭問道:“這地方就在我家附近,萬一被他們發現了呢?”

喬文燮道:“我是說暫時不要告訴他們。對了,你應該勸勸你爸,最好是少抽點煙。”

宋惠蘭看著他笑:“他根本就不會抽煙啊。”

喬文燮“哦”了一聲,說:“就這樣吧,我還有別的事情要馬上去辦。”

宋惠蘭叫住了他,滿眼深情地提醒道:“我們的那件事情你一定要記住哦。”

喬文燮避開她的眼睛朝下麵的小路上跑:“我記得。”

其實剛才還在山洞裏時喬文燮就已經知道,他和宋惠蘭之間已經沒有任何可能了。

喬文燮直接去了鄉裏麵的派出所。派出所所長姓李,在此之前喬文燮已經和他見過幾次麵,相互間不需要有太多的客套。一見麵喬文燮就對李所長說:“喬家衝的宋寶潤很可能與三個月前發生的那起爆炸案有關。李所長,請你馬上派人去將他抓捕歸案。”

李所長有些吃驚,問道:“你有證據嗎?”

喬文燮點頭道:“當然。第一,據宋寶潤的女兒講,近段時間以來她父親老是生病,而且還經常做噩夢;第二,我在宋家以前儲藏糧食和酒的那個山洞裏麵發現了這個東西……”隨即,他從隨身的小挎包裏麵取出一個小塑料袋。李所長看著他手上的東西,疑惑地道:“煙頭?”

喬文燮道:“是的。如今那個山洞裏麵已經是空無一物,不過地上到處都是枯草。我觀察了那些枯草的量,如果用作地鋪墊底的話大概可以鋪兩張床那麽寬。而這個煙頭是我在山洞壁的一個凹陷處發現的,很可能是當時有人躺在臨時鋪就的**抽煙,將剩下的煙頭彈了出去。後來宋寶潤清理了山洞裏麵的其他煙頭,然後又將枯草散亂灑滿了整個山洞,裝成裏麵很久沒有人進去過的樣子,可是他卻忽略掉了這個煙頭的存在。”

李所長問道:“你的意思是說,凶手在作案後就躲藏在那個地方?”

喬文燮點頭道:“這極有可能。按照我們的常規思維,凶手在作案之後就會馬上逃跑,幾乎不會想到他們竟然敢藏匿在案發現場附近不遠的地方。而事實上也是如此,當時縣公安局的人趕到後根本就沒有去附近的村民家中和山上搜查,隻是在勘查了現場、走訪了附近的幾戶村民之後就連夜離開了,因為他們要趕回去向上級匯報情況。據我分析,凶手很可能在作案之後就躲藏在了那個山洞裏麵,然後就在當天半夜時翻過大山去了黃坡的白雲觀。”

李所長拿起那個小塑料袋仔細看了看裏麵的煙頭,皺眉道:“就憑這個煙頭你就得出了這樣的結論,這似乎……”

喬文燮解釋道:“宋寶潤的女兒告訴我說,那個山洞以前是用來儲藏糧食和酒的。但是我發現山洞裏麵比較濕潤,所以,她所說的糧食並不是指稻穀、玉米及各種豆類,很可能是紅苕、土豆以及瓜果之類需要一定濕度才可以長期保存的東西。我特別注意了裏麵的枯草和這個煙頭,雖然有些生黴卻並不十分嚴重,這說明它們存在於那個山洞的時間並不是太久。此外,據我所知,我們喬家衝的村民好像還沒有誰舍得花錢去商店裏買這樣的香煙來抽,即使有人抽煙也是自己裹卷煙。而更重要的是,宋寶潤根本就不會抽煙。”

李所長沉思了片刻,忽然朝著外邊大喊了一聲:“老陳、小田、小楊!”很快外麵進來了三個人。李所長命令道:“帶上武器,馬上跟我去喬家衝抓人。”說著,他從抽屜裏麵取出一把手槍放進了腰上的槍套裏,轉頭卻見喬文燮坐在那裏沒有起身,不由問道:“喬特派員,你不準備和我們一起去?”

喬文燮害怕去麵對宋惠蘭,不過理智卻告訴他不能逃避。他站了起來:“我們出發吧。”

宋惠蘭和宋東軍姐弟倆見到喬文燮帶著幾個警察前來,驚訝地問道:“發生什麽事了?”

喬文燮依然不敢去看眼前這個漂亮女子的眼睛,說:“我們想要問你爸爸幾個問題,他人在哪兒?”宋惠蘭指了指樓上,喬文燮點點頭,頓了頓道:“惠蘭,東軍,對不起。”話音未落,李所長已經帶人上了樓。喬文燮跟著上了樓,警員已經將樓上圍住。屋子裏麵依然飄散著淡淡的中藥氣味,腳下的木板有些鬆動,走在上麵“吱吱”作響。宋寶潤的房間在最裏麵,進去之後喬文燮就不禁皺了一下眉:空氣中的黴味和尿臭味實在是太過濃烈了,估計裏麵的床褥和夜壺已經很久沒有清洗過了。

房間裏麵的光線有些昏暗,喬文燮去打開了窗戶,一股清新的空氣湧了進來,光線也好了許多,他轉過身來,才發現宋寶潤已經坐了起來,在那裏瑟瑟發抖。眼前的這個人又老又瘦,頭發全白,蒼老得像完全變了個人似的。在喬文燮的印象中宋寶潤好像不是這個樣子的,他忽然覺得有些心酸,不過還是走到了他麵前:“寶潤叔,我們想問您幾個問題,希望您能夠如實回答。在爆炸案發生那天,您在什麽地方?”

宋寶潤的身體抖動得更厲害了:“我,我在家裏。”

喬文燮拿出那個煙頭遞到他眼前:“這是我在您家牛圈後麵的山洞裏找到的,請您告訴我,這是誰抽過的煙頭?”

宋寶潤臉色大變,直接就在**跪下了:“文燮,我也是沒辦法呀,鄭小文來威脅我說,如果我不按照他說的做就要殺我全家,還要糟蹋我家惠蘭……”

喬文燮沒想到這麽容易就讓他說出了實情,急忙道:“您別急,慢慢說。”

宋寶潤道:“在爆炸案發生頭一天晚上的半夜,鄭小文將我叫了出去。我一出去他就用槍指著我,要我馬上去將後麵的山洞清理出來,鋪上可以睡兩個人的床,還要我馬上準備一些酒菜。這時候又出現了一個人,他手上拿著一個圓圓的東西。那個人說:‘這是手榴彈,外國人做的,一個這樣的東西就可以把你整個家炸成一片平地,如果你不聽話或者把這件事告訴了別人,我就用這個東西炸死你全家。對了,聽說你閨女長得不錯,如果你敢出賣我們,我們就將你閨女先奸後殺。’文燮,我實在是沒辦法呀,隻能照他們說的去辦呀。當天晚上,那個拿手榴彈的人就住在了山洞裏,鄭小文自己回了家。當時我越想越害怕,天一亮就把兩個孩子叫了起來,讓他們背著一些綠豆去喜來鎮趕場換些鹽巴和菜油回來。我估計要出什麽事情,但是萬萬沒想到他們會對縣裏麵來的公安局局長下手啊……”

這樣的情況讓喬文燮感到很意外,問道:“那個拿手榴彈的人是什麽地方的口音?”

宋寶潤道:“我當時嚇壞了,根本沒注意這個……好像,好像就是我們這裏的口音,不過又不大像。我真的記不得了。”

喬文燮問道:“然後呢?”

宋寶潤道:“兩個孩子離開家後我躲在家裏不敢出門,後來在中午時忽然聽到那邊傳來了爆炸聲,不多久我就從這個窗戶處看見鄭小文和那個人跑到山洞裏去了。過了好一陣子我才跑到那邊去看,我怕村裏的人懷疑上我。那時候我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我什麽都不敢說,因為那兩個人還在那個山洞裏麵,而且我心想事情又不是我做的……”

喬文燮聽他開始絮絮叨叨,急忙打斷了他:“鄭小文和那個人是什麽時候離開的?”

宋寶潤搖頭:“我不知道。事情發生的當天晚上,公安局的人來問我最近有沒有見到什麽陌生人,我哪裏敢對他們說實話?我就說不知道。第二天是我們鄉趕場,我又讓兩個孩子去了。我在家裏待了一天都沒有等到鄭小文來找我,晚上時我才去洞子裏,結果發現裏麵早就沒了人,我急忙將裏麵收拾了一下……文燮,這件事情真的不能怪我呀,這幾個月來我天天都在擔驚受怕,想要去報案,又害怕鄭小文來報複我,我一天安穩覺都沒有睡過呀。”

喬文燮在心裏麵歎息了一聲,對李所長說:“把他帶走吧。”

李所長問道:“他家裏的那兩個人……”

宋寶潤急忙道:“他們什麽都不知道,他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啊。”

喬文燮道:“我相信他說的是真話,不然的話他女兒也就不會帶我去那個洞子裏了。”

宋寶潤被帶走了。離開宋家時喬文燮看著滿臉驚惶的宋家姐弟,再次歉意地道:“對不起。”他過去拍了拍宋東軍的肩膀,“東軍,你要學會做家務事,照顧好你姐。”

喬家衝爆炸案又出現了新的情況,如此一來整件事情也就變得更加複雜。李慶林一邊踱著步一邊說:“如此說來,肖雲飛一行前往喬家衝的消息並不是當天早上才傳遞出去的,敵人應該至少是在前一天就得到了準確的情報。可是,鄭小文為什麽要在第二天上午十點後才開始做那個荷葉粑?”

郭懷禮道:“這很好解釋。很可能是鄭小文的上級特別下達了要保護好喬文燮的命令,不過他對此有些猶豫,畢竟他將要麵對的是縣公安局的局長一行,此舉必然會增添許多危險。”

李慶林點頭道:“這倒是。”

郭懷禮皺眉道:“不過如此一來,這件事情調查起來的難度也就更大了。作為縣公安局局長,肖雲飛每天接觸的人可不少,而且我們根本就不能確定他究竟是在什麽具體的時間向他人講過這個計劃。一天以前?兩天還是三天以前?這都有可能啊。”

李慶林道:“可是,縣公安局的政委和副局長都說他們在那之前從未聽肖雲飛談起過要帶下屬出去拉練的事情,其他的人我不大了解,至少我認為譚定軍是可以信任的,他一直都是我的部下。那麽,既然作為政委的他都不知道此事,龍華強不清楚也就很正常了。不過這就更奇怪了,既然肖雲飛對自己的班子成員都沒有提及此事,難道他還會對其他人講?”

郭懷禮道:“肖雲飛曾經是軍人,也許他覺得這樣的事情並不算重要工作。還有一種情況就是,他曾經在向某個人匯報工作時無意中提及了這件事情。抑或是,某個人向他提出類似的建議,於是就觸動了他這方麵的想法。”

李慶林停住了腳步,問道:“你還是覺得嶽縣長很可疑?”

郭懷禮沒有直接回答他這個問題:“喬文燮對我講了一個情況,讓我意識到自己以前的判斷很可能是錯誤的。”接下來他就將喬文燮的分析講述了一遍,“我認為喬文燮的分析是非常有道理的,所以我覺得喬智燮的死很可能與方牧有關。”

李慶林問道:“那麽,方牧為什麽不直接在重慶對喬智燮動手?”

郭懷禮道:“因為方牧的目的並不是要救喬智燮,而是不希望賀堅被喬智燮連累。一方麵方牧堅信賀堅不是共產黨,另一方麵當時他也一時間找不到喬智燮,但是又擔心喬智燮被軍統其他的人找到,所以才不得不給賀堅打了那個電話,讓賀堅自己去處理這件事。其實報恩在有時候僅僅是一種心態,有的人覺得自己那樣做了心裏也就舒服些。可是方牧不曾料到喬智燮會馬上跑回石峰縣通知當地的地下黨組織,更讓他沒有想到的是,川東遊擊隊竟然也駐紮在石峰縣境內,而且喬智燮還要馬上去給他們報信。所以,喬智燮也就不可能再有生還的希望。”

李慶林皺眉:“問題是,方牧是如何知道這一切的?”

郭懷禮道:“這就是問題的關鍵了。前幾次我沒有把當時的情況對你講清楚。首先,嶽忠勉在那之前是不知道我的真實身份的,而我和喬智燮都知道他的存在。其次,嶽忠勉對川東遊擊隊的具體情況應該也知之甚少,因為川東遊擊隊是受地下黨重慶市委的直接領導。當時因為情況緊急,時不我待,在喬智燮和我見麵後,我們兩個人很快就去找了嶽忠勉,對上暗號後就開始商量分頭去通知其他人。喬智燮說他曾經和川東遊擊隊的隊長和政委見過麵,隻能是他去巨熊村。所以,知道喬智燮去往巨熊村的人應該就隻有我和嶽忠勉。”

李慶林道:“可是,你依然沒有證據證明嶽忠勉就是內奸。而且這其中還有一個最為關鍵的問題,那就是喬家衝爆炸案發生時嶽忠勉並沒在縣城,他在那之前就下鄉去了。”

郭懷禮問道:“可是,這又能夠說明什麽?如果他還有同夥呢?當然,分析和推論的結果是與前提條件緊密相關的,也許其中還存在著其他某種可能,所以我也僅僅是懷疑而已。”

李慶林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來,問道:“對了老郭,喬文燮認為凶手是故意讓人比較容易發現他大哥的屍體,在你看來這又是為什麽?”

郭懷禮回答道:“我覺得這很可能是方牧做給賀堅看的。既然喬智燮已經死了,那麽賀堅也就不用再擔心受到牽連了。”

李慶林問道:“那麽,賀堅究竟是不是……對不起,也許我不該問這個問題。”

畢竟賀堅的事情事關重大而且是高度機密,郭懷禮不得不繼續對李慶林保密,他搖頭道:“他不是我黨的地下黨員。這次我去成都和他見麵時他還對我說,喬智燮的死很可能與方牧有關。當時我覺得不大可能,不過現在看來他的感覺或許是對的。”

李慶林說:“不管怎麽說,接下來我們肯定是要調查此事的。事情到了這種地步,是否打草驚蛇已經不重要了。”

郭懷禮問道:“你覺得這樣的調查會有什麽結果嗎?”

李慶林沉吟了片刻,歎息了一聲,說:“那就再等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