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馬背上的小白楊2

衛嘉還在原地跟胡子大漢說話,馬鞭的手柄輕輕梳理著棗紅馬的鬃毛。陳樨回頭:“你不跟我們一起?”

她路上偶爾見著帶著遊客的馬倌,不是陪騎在客人身邊,就是在前頭牽著馬慢行。這裏人生地不熟,她覺得自己也理應享有這種待遇。

“我還要去接兩個散客。”衛嘉說:“楊哥會陪著你們。”

“好嘞!”被叫到名字的胡子大漢打馬上前,陪著陳樨和孫見川先往服務點去了。

開飯前衛嘉才領著兩個女客跑馬回來。那兩個女孩兒都是二十出頭的年紀,衣著鮮亮,看打扮不是城裏的大學生就是剛邁進社會的小白領。她們與衛嘉熟稔地交談,想是在剛過去的兩個小時裏相處融洽。衛嘉把馬交給同伴,還一路護送她們去了專供給遊客住宿的小木屋。

此時天色已近全黑,服務點外的空地上燃起了篝火,原本在前台看電視的胖大姐忙著殺雞、做飯,奔走於簡易廚房和戶外的燒烤架之間。馬隊裏見過的另幾個中年男子已將烤全羊架在了火上。空氣中彌漫著木材燃燒的煙熏味兒和動物油脂散發出的異香,屁股下泥土的味道卻和夜晚一起變得濕潤了起來。

孫見川圍觀烤全羊去了,在他看來那才是男人該感興趣的活計,興許還能得到第一口熱騰騰的肉。陳樨坐在離篝火不遠的小馬紮上和大胡子楊哥有一搭沒一搭地聊。楊哥粗獷的大胡子掩蓋了他真實的年紀,剛回服務點的時候孫見川禮貌地管他叫“叔叔”。他扒開胡子,認真地給他們展示了自己二十八歲的年輕容顏。現在陳樨還知道了,喜歡看還珠格格的那位胖大姐原來是楊哥的妻子。他們夫婦都是本地人,從衛嘉爸爸包下這個馬場開始就一直在這裏幫忙,可以說是看著衛嘉長大的。

衛嘉在兩個女客的屋子裏停留了十幾分鍾才出來。楊哥瞧著他走近,笑嗬嗬地對陳樨說:“看到了吧,我們嘉嘉很受歡迎的。經常有來馬場的女客指明非要他陪同不可。他可是我們這裏的金字招牌。”

陳樨偷偷做了個鬼臉,這位大哥究竟知不知道這話聽起來有多奇怪。還“金字招牌”呢,幹脆說他是“馬場名花”好了。

陳樨沒接話,楊哥以為她不肯相信,又特意強調:“我說的可是真的。我們嘉嘉多俊啊,哪兒哪兒都是頂呱呱的,不比你的小男朋友差!”

“誰?”陳樨意識到楊哥指的是把她帶來這裏的孫見川。她漫不經心道:“他不是我男朋友,我們隻是發小……你們嘉嘉是不差,還很有陪客的天賦,我看出來了。”

“嘉嘉,這邊……快過來!”楊哥朝衛嘉吼了一嗓子。衛嘉聞聲走到他們身邊。

“你們餓了吧,很快可以開飯了。”他客氣地招呼陳樨。

“樨樨剛才誇你是好樣兒的,很有陪客的天賦!”楊哥得意洋洋地向衛嘉轉述。陳樨阻止不及,隻得默默地把頭埋在臂腕,假裝欣賞跳動的火苗。

衛嘉的眼神在她後腦勺停留了片刻:“什麽陪客?”

楊哥拉他坐下來,用手肘捅了他兩下:“喂,你剛才在那兩個女的房裏幹什麽了?”

“沒什麽。”衛嘉並沒有討論這件事的意願。

專心看火的陳樨勾起嘴角,那火苗也一下子躥高了,仿佛在朝她點頭。

忽然有個毛紮紮的東西落在她手臂上。陳樨彈跳起來,她能抓老鼠敢拿蛇,唯獨害怕一切鞘翅目昆蟲。她拍打著自己,一個有著柔軟小毛刺的草果從她身上跌落。

“你想死嗎?”她朝麵前的人齜牙。

席地而坐的衛嘉抬眼看她,問:“為什麽笑?”

陳樨撫著自己雞皮疙瘩未消的光裸手臂,篝火的火光躥進了她眼底。有些話她本來不想說出口的:“那兩個女的回來時走路的姿勢別提有多奇怪了。還有,你人還在她們房間裏,那木屋衛浴間的排氣扇就轉個不停。這不好笑?”

楊哥半張著嘴,他有些跟不上趟。這倆孩子都在說什麽……什麽走路的姿勢?什麽排氣扇?誰笑了?誰惱了?誰招的誰?

良久,衛嘉才低聲解釋道:“她們不聽我的,非要穿著裙子騎馬。大腿……內側很容易磨破皮。我給她們拿了點兒藥,塗藥前得先把傷口清理一下。她們都是頭一天入住,那木屋的熱水很長時間出不來,我留下來檢查了一下熱水器和龍頭——這樣還好笑嗎?”

陳樨有些不自在,她自問隻是偷偷地笑了一下,既沒出聲也沒礙著旁人,怎麽就成誣陷他了。可他這麽一解釋,她好像是誣陷了他。

“我錯了。金字招牌,專業服務!”她木然地朝衛嘉豎起大拇指。

又過了好一會兒,陳樨在篝火細微的“劈啪”聲中忽然醒悟。她爸爸說過:“凡事論跡不論心,論心世上無善人”。她隻不過在心裏揣度了一下別人的所作所為。那可是她的心,她愛怎麽想天王老子都管不著。她為什麽要道歉?而他竟然十分勉強地接受了。

可惜這時衛嘉早已走開。

肉串和全羊烤好了,孫見川端著滿滿一盤吃的回到陳樨身邊。山中入夜後頗有涼意,其他人也陸陸續續湊到了火堆旁,圍著篝火鬆散地坐了一圈。今晚除了陳樨、孫見川和那兩個女客,還有自駕遊的一家老小在馬場住宿,除此之外都是馬場的自己人。

楊哥告訴陳樨和孫見川,平時至少得有二十個客人以上,或是有集體團建,馬場才會點起篝火烤肉烤羊。今晚衛嘉讓準備了這麽大陣勢,足見是真心歡迎他們。

“那當然,咱倆可是貴客,衛嘉也是親表弟。”孫見川笑著說。

陳樨心裏想,來之前孫叔叔跟她提了一嘴,說:“樨樨你不是沒見過烤全羊嗎?我都已經在電話裏安排好了,你和川子放心玩兒就行。”什麽貴客、親表弟……到場的遊客、自己的員工一起吃得多開心啊,不過是借花獻佛罷了。

她想著想著,不自覺地瞥了坐在最遠端的那人一眼,和那兩個女客聊天的衛嘉忽然把臉轉了過來。陳樨竟然又有點兒心虛——總不會連這點兒腹誹都被他揪住了吧,他是何方妖孽!

“樨樨你吃這塊兒,最外麵那一層羊肉烤得特別香。”孫見川撚起一小塊兒肉送到陳樨嘴邊。

陳樨連忙回神:“謝謝……哎,我自己來,自己來!”

楊哥喝著酒,跟他們商量明天的遊玩路線,衛嘉讓他接下來幾天都陪著孫見川和陳樨。他見孫見川光顧著吃肉了,好心把一個杯子遞到他麵前。孫見川接過那裝著透明**的一次性紙杯,聞了聞,皺眉道:“這是什麽酒,味道太衝了!我還沒滿18歲呢,我爸不讓我喝酒!”

楊哥笑地把酒沫子噴到了胡子上:“我還以為你沒滿8歲!你不是比衛嘉還大半歲,你瞧瞧他!”

孫見川和陳樨的眼睛齊齊朝對麵看去,衛嘉手裏可不是正拿著這樣一個杯子。他和身邊的女遊客說笑了一句,又低頭抿了一口。

“他喝的是酒?”孫見川驚得聲音都變調了。

楊哥笑他大驚小怪:“我們這山裏的男孩子,哪個不是酒精裏泡大的。有些馬倌從早上起來就開始喝,騎上馬背就大聲唱歌,酒勁兒都從嗓子眼兒吼了出來。要是不喝幾口,連馬都牽不動。”

“樨樨,你喝嗎?”孫見川被說得動搖了,扭頭問身邊的人。

“我不喝。你想喝隨意,我不會告狀的。”陳樨毫不猶豫地答道。她倒不是因為18歲的限製,也不在乎別人怎麽看。她想喝的時候就喝,但現在她不想。

孫見川最後還是像個男人一樣幹了楊哥給的大半杯酒,然後他抱出了吉他,開始在篝火旁唱歌。他唱的是Bread樂隊的一首老歌,陳樨記不得歌名叫什麽了,但她覺得歌聲就是為這樣的夜晚而生的。唱著歌的孫見川一點兒也不傻,連陳樨都看得見他身上熠熠的光。馬場的人們不一定聽得懂他在唱什麽,隻知道使勁兒給他起哄喝彩,一直跟著衛嘉的那兩個女孩子也被歌聲吸引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