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情人再見境卻移(2)

第二十四章 情人再見境卻移(2)

俊臣俊秀的麵頰頓染溫紅,可見太平這一下子是卯足了力氣、將心下積蓄著的那懷憤恨盡數的宣泄了盡。太平自然是不敢去恨母親的,於是這恨意便很自然而然的全部都加注在了來俊臣身上。

但他的神色並沒有什麽特殊的變化,隻是默默的將目光錯開太平、很順勢的定格在前方暖陽投灑下的一道烏沉色的剪影間,即而雙手負後、輕靴點地,什麽也沒多說的抬步便向外走。

他越是這般沒事兒人似的淡然處之,便越是令心緒正濃、百般情潮無處安置的太平慍火驟升。但一時她這情緒又委實不知該如何去發泄方為穩妥,人大抵就是如此,越是氣結越是著惱便反倒越吐不出了任何言語、做不得了任何聲息,任她氣血心脈都撩撥的厲害,最後也到底隻剩啞然。

縱存萬語千言,也隻得無從追問,隻能目送著眼前這個熟悉的身影一點一點流離出她的目之所及。

但至太平身側一錯肩時,俊臣終於停下。他就這樣把身子傾了一傾,雙目依舊直視前方,沒有看她一眼。那流轉出薄唇的聲息便顯得愈發令人恍惚起來:“公主,你、我、三郎,我們三個自小一起長大。為著這份義氣,我不得不提醒你。”

緘言於此,俊臣略有停頓,再啟口時口吻忽染就出幾許的震懾:“別忘了你選擇離開感業寺重回大明宮,是誰為你出的主意。”他聲色淡泊、逐字逐句,“你出現在我們那位果敢慧瑞不輸男子的英偉天後麵前,除了潛移默化提醒她你的存在之外,還提醒了誰的存在……緊接著,在你出嫁之前,誰被賜府立苑。”就這般波瀾不驚,俊臣一句一句言的無波也無瀾。待聲息俱落後,他把身子一定,抬手正了一下微亂的領口,繼續抬步行路。

太平下意識轉身抬目,就瞧見他無關緊要、體態自若的進了那一道進深;但見玄色袖擺一轉,他整個人便隱匿在屋外大好的陽光暖然處,再也尋不見了紋絲影像。

這一波未平而另一波心事便又被曇然帶了起來。太平不知道來俊臣為何要在這個當口把李隆基提起來。

三郎心裏打著怎樣的主意,太平不是不知道,但她始終都覺的本就是一件互利的事情,便是三郎利用了她,那也誠然沒有什麽大不了的不是麽……緊接著一個轉念,她下意識掃了一眼榻上已然香魂離體的城陽公主,突然便又有了那麽若許的明白。

李隆基既然可以在一開始的時候便鋪陳了心機、於她身上打了主意借助她離開感業寺,那麽日後若有不能避免的利益、權勢的相悖處,他也不見得不會繼續利用她、甚至傷害她。

這感業寺外的別樣繁華並非當真是一場盛世煙花,這是披著盛世外衣、內裏其實肮髒不堪的一道誰也掙不出的浮世囹圄!處在之中的人有著太多太多的身不由己,一如眼下來俊臣本不願傷她,卻又還是傷害了她……所以俊臣是在提醒她,小心李隆基、也當心他來俊臣,至少為自己做一些打算、多留些心眼兒總歸是沒錯的!若真心存情誼,便先做好自保,免得在一些浪尖兒風口上起了誰也不願的針鋒相對時,叫彼此更為心疼……

如潮心緒帶的太平隻覺心口悶窘的很,似乎流轉在周圍的空氣都帶著逼仄的嗜血與不祥的陰霾。又因了心緒的拿捏,這身子便起了更不可抑製的顫抖,而又因情潮太濃、心緒太繁重,她這一張麵目已經流露不出任何情態了!

物極必反,正如大痛無聲、大悲無淚,從來如是。

院子裏飄渺的牡丹香氣漫著窗子溯廊而過,心頭起了一抹悵惘,這個魂魄似也隨著那遠去的城陽公主祭奠般的次第飄逸……太平回神微微,又覺頭腦發燙發脹,顫顫巍巍的挪了幾步,整個人終於軟軟的放倒在了身側漆薔薇羚紋的貴妃椅上。

堅硬的椅背擱的她柔軟的身子猛一個生疼,但噤聲卻哽在了喉嚨裏怎麽都發不出。

有些時候成長在意味著成熟的同時,也未嚐不是一種殘忍、一種醜惡的衍變與化現。

有許多念頭在腦海裏極迅速的一閃而過,豁地一下撩撥的她恍如大夢初醒……猝然就醒醒的意識到,不一樣了!一切人與事的聚合,一切場景格局的易地而處,跟從前,再也不一樣了。

全部的,誰,都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