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司仆傾酒盞·囚皇問額傷(3)

第十九章 司仆傾酒盞·囚皇問額傷(3)

描金嵌紋、華美而溶溶生波的廣袖徐徐抬起來,迎著漫天落日打下的燦金色餘霞,李旦於這虛空間緩緩收攏住掌心,眉目間浮起一痕略含動容的味道。

還從來沒有什麽人、事可以讓他如同眼下這般亂了陣腳、顯出一股子寥寥的萎頓。算命不如認命,平凡的人總是不自知的想要去追求所謂的不平凡,而真正的智者則從來都隻甘於平凡、享受平凡,這是他處世之間所奉行的原則與真章。但他卻也是有著軟肋的,除了她……

溫軟的徐風夾著稀薄的暖,撲麵時薄薄的彌醉了眼角眉梢:“怎麽傷到的?”李旦皺了眉頭,看定婉兒麵目的同時,聲息放的極輕,可以十分真切的感知到這字裏行間昭著無掩的那心疼。是的,這是發乎在靈魂之本源的、心的抽痛。

就在方才驀然瞧見上官婉兒原本潤玉光潔的左額之上,那麽鮮明、鮮明到灼目的那道錚狹疤痕的同時,旦就覺的自個整個人都變得隱隱顫抖、體內似有烈焰奔騰衝撞!

婉兒聞聲的同時錯開了看向李旦的目光,抬手習慣性的將幾許流蘇綰在耳後去,又親自折回內殿、取來千折紅綾子.宮燈,並著院子裏一叢橘色燭火處將燈蕊點亮。

錚然一下,太陽落下之後的這一片漆墨的暗沉裏,視野便因著這躍動的微弱燈影而染就了一層嫵媚。

李旦原地裏歎了口氣,微有停滯,後抬步跟著她走過去。

婉兒姣好的麵孔是平素那一股子無情無態不變,並沒有回答李旦方才的問話,也並不曾因為李旦這鮮見的眉目動容而生就出些許漣漪;貝齒細碎的開合間,隻是自顧自的訴著那些要陛下保重自己、無需牽掛外麵、臨淄王一切都好之類的詞話。即便這通話李旦已經聽過成百上千次,便是再真摯,這聽得多了,也誠然就一下子變得蒼白而寡味的很了!

事實上眼下的李旦什麽也沒聽進去,這張麵孔因著心疼的緣故而顯得有些抽.搐。雖然明知道上官婉兒一向的素性與那份微微的清傲,這一刻還是因了心力的驅馳而什麽都無暇管顧,抬臂顫顫的伸出手去,夾風的指尖緩緩漫溯過女子的麵額,小心翼翼,意欲撫摸婉兒左額那道揪痛他禪心的新鮮傷疤。

除了對她,他的心已經再分不出毫厘去做其它了!在忽而一下觸及到她左額的傷口,那些原本持著的好心境,那自以為應該已經踏出萬丈紅塵的這足步、這魂魄,瞬間便重因她而迅速的跌回這塵俗!哪怕方才在婉兒沒過來之前,李旦還想著擷些開春的粉白桃花裝飾這盞明亮的燭台、讓那些沁人心脾的嫩嫩的桃花香氣與淡然朗朗的鬆脂的清氣相互交織……

但被婉兒躲開。

旦繪著細小金龍的袖擺僵僵抬著,探出的素指呆停在半空中,依然保持著那個前探的姿勢,一時怔了一下。但極快的,心下這情態在曆經了一個百感交集的堆疊後,便又忽然變得莫衷一是。

須臾惝恍,他收手回來,遮掩般的把這袖子漫空一揮、背在身後。弧形的袖口於這靜謐的夜之幃幕裏滑出一道柔和的姿態。李旦眯起眼睛仰天而視,忽而大笑起來。

這帶著微微苦澀的笑聲擾亂了婉兒不知是早已燃燒過、還是從未有過生命跡象的死灰般的心蠱。她纖指一定,不由自主的停下了手裏點燈的動作。

這笑聲不能抵擋的入在耳裏,直聽的她著了天青白皂儒裳狹帶的身子微微輕顫,那纖柔的背脊便跟著起了一陣瑟瑟的抖。就著冷月溶波、天光一恍,莫名其妙的,忽然想要落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