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師兄離開了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她如同身懷寶物的赤子,在這世間行走一遭,並沒有得到多少的善意。

“墨兒,”他的呼喚聽來纏綿淒苦,“會忘了我嗎?”

墨幽青隱隱感覺到一種訣別的意味,“不會忘的,我是愛師兄的。”

愛,玉長離苦笑,也許……就是因為太愛了吧。

在半夢半醒的昏聵中,墨幽青感到一股強大的力量不斷的湧入她的身軀,融入她的血脈,幾乎要將她的經脈生生撐裂。

她不知道自己過了多久才醒來,隻聞得耳邊響起了“轟隆隆——”的雷聲。

她被驚醒了。

一雙溫柔的手在自己的身上穿梭,耳邊有窸窸簌簌的布料摩擦聲響,待她睜開眼睛,玉長離已經穿戴妥當,將她的衣服也一並穿好了。

他仿佛又恢複了平時那個溫柔耐心的師兄,再並沒有刻意將她推遠,而是將她摟在了懷中,按在自己的胸膛上。

此時兩人少有的親密無間,仿佛所有齟齬都暫時消散了。

“師兄?”墨幽青蹭著他的胸膛。

“嗯?”玉長離一如既往地淡淡應她。

她像一個做錯事了的孩子,不敢大張旗鼓地訴說自己的不適,“我很難受,好像要炸了……”

吸了他泰半力量,能舒適才有鬼了。若不是有什麽奇怪的禁製壓住了她吸取法力的進程,他此刻早已魂歸西天了。

玉長離並不驚訝地點點頭,“走火入魔,經脈逆亂。”

墨幽青一聽便慌了,“師兄,我不想死!”

“放心吧,”玉長離聽那天雷漸近,苦笑一聲,“哪怕師兄粉身碎骨,你也不會有半分不測。”

墨幽青心中不安,覺得周圍安靜得太過奇怪。

仿佛在這方世界中,隻餘了她與師兄二人。

那隆隆雷聲已來到耳邊,白光閃過,下了第一道天雷。

“劈啪——”一聲巨響,那本意用來囚禁墨幽青的禁錮之籠,此時成為了第一道保護的屏障。

天雷覆蓋範圍之下,凡禁錮之籠以外,盡皆化為焦土。

墨幽青環視四周,隻見扶光宗早已成了一座禿山。

門中弟子早已在看到天雷兆頭之時便作了鳥獸散,僅餘他二人在籠中世界抱作一處。

墨幽青不由自主地緊緊抓住玉長離,“師兄,這就要渡劫了?我……我還沒有準備好。”

玉長離為她的傻氣莞爾,“不是你的。”

什麽意思?

墨幽青緩緩直起了身子,“是你的天劫?”

他麵色看起來如此蒼白,身軀看起來如此虛弱,雷劫為何在此時不期而至?

她雖不懂,但顯而易見的……這樣不就會劈死人嗎?

墨幽青將他體內法力吸了大半時,玉長離感知到識海之中有金色禁製被觸動,而渡劫飛升的天雷便隨之而來。

這恐怕是神君轉世投生之前被種下的最後保護措施,以使轉世神君在性命危機的關頭還能踏上回歸之路。

魔氣在墨幽青的軀體中縈繞不絕,與她吸取的仙氣相互推拒,此後數年,恐怕墨幽青仍會成為妖魔之力的載體。

因為他的一念之仁,後患綿綿無絕期。

但玉長離已明白了,所謂斷舍離,斬情欲,正道拯救天下蒼生,殺起對方來容易,殺起自己卻難。

以己度人,他在全然不征求小師妹同意的情況下,便自顧自地替她做了決定,以為她也願意為了天下蒼生犧牲自己,這又何嚐不是一種怯懦和自負呢?

在第二道天雷的閃光之中,禁錮之籠轟然碎裂。

玉長離念推開墨幽青,念出一訣:“天魔解體!”

震耳欲聾的聲響在耳邊炸起,墨幽青在那劇烈的強光中睜不開眼睛。她趴伏在地上,看見無數神光從玉長離的身上散發,以他為圓心,如震**波一般擴向四麵八方,凡神光所過之處,妖魔之氣皆為之淨化。

她距玉長離最近,那神光自然首當其衝地也將她淨化了一遍,她隻覺得一把鐵梳從自己的身上茲茲刮過,連皮帶肉地將她梳理了一番。

墨幽青僵硬地趴在地上,全身劇痛生不如死。

即便如此,她也不肯後退半步,“師兄,你要帶我一起走!”

不是說好了要一起飛升,去往神界做夫妻的嗎?

師兄這先行一步,她要到何年何月才能與他再相見?

“我想,”玉長離在嫋嫋神光中輕聲道,他的聲音穿過重重閃光與爆炸,顯得虛幻無比,“但是不行……”

太重了,他對她的愛念太重了,沉重到連他自己都已無法飛升。

他先被她吸了多半神力,又散去小半神力滌**雲浮界的妖魔之氣。

與修士們所想象中的雷劫不同,已經虛弱至極的玉長離沒有感到太多來自於淬體的痛苦。大概因為他的毒並非來源於塵世濁氣,不存在於經脈之間,而是存在於他心中的羈絆。

在道道越加急促的天雷中,一道金光自虛空垂下,如無形之劍破入玉長離的天頂蓋,將他像剝皮的洋蔥一般削了一層又一層,隻提煉出最精純的精魄。

玉長離在這個過程中終於體會到了遲來的痛楚,他感覺到什麽重要的東西被不斷剝離,仿佛是記憶,是音容笑貌,是沉重如山的愛念……

身軀越來越輕,眼前之人的模樣卻越來越模糊。

拚著最後一絲意識,即將解體的他對墨幽青微微一笑,“師妹,太愛的東西如果抓得太緊,反而可能會碎掉……“

墨幽青不顧天雷駭人的衝擊力,陡然衝了過來,將玉長離緊緊抱住。

然而手下卻落了一個空。

她隻能看著他在自己的懷中化為萬千顆粒,又複在瞬間凝集為一道金光,直衝天際。

耳旁尤有他的聲音在回**:“這一生,也許我們終究缺了些相互理解……”

“哐當——”一聲,半空中落下一個青燈燭台,在地上不斷地打著圈兒。

這天劫來意明顯,甚至可以稱得上是為了玉長離量身定製,從玉長離撒手人寰到神魂回歸之間可謂是無縫連接。玉長離化出的那道金光一消失在天際,天劫立刻雲收雨歇,絲毫沒有半分停留之意。

不多時,開雲破霧,風清日朗,就好似這一切巨變都未發生過一般。

墨幽青很久才哭出聲來。

師兄飛升了,她就這樣被他拋在了凡間。

眾修士在扶光山圍剿太陰玄兔暫告一段落後不久,世人皆道雲浮大陸最後的希望玉長離已被墨幽青囚禁至死,屍身在天雷中被轟得稀碎,半分在這個世界上存在過的痕跡都沒有留下。

扶光宗弟子散去了,墨幽青還在山上觸景傷懷地逗留了一段時日。

直到她不斷受到閑雜人等的騷擾,不勝其煩,方才離開了扶光宗舊址,開始了遊曆天下的旅程。

四方修仙之士蠢蠢欲動,他們已經不再想著采陰補陽了,墨幽青實力遠勝於普通修仙人士,碰她隻會像玉長離一樣被反吸爆體。還不如直接取下太陰玄兔性命,從此名揚四海天下皆知。

由於玉長離在離世前舍生取義,用自己的神力淨化了雲浮大陸的魔氣。墨幽青吸收了他泰半神力,已經恢複了自己的意識,學會了如何壓製身體當中的妖魔之氣。

她常常一個人呆著,默默地煉化著體內磅礴而相互交擊的神魔之氣。師兄死後,她仿佛對這個世界失去了唯一的牽掛和眷戀。

他的魂魄回了神界,會是哪位神君呢?

重歸神位的他,是否也會在仰望日月星移時,於腦海中掠過她模糊的剪影?

她已經無心世俗,隻想飛升。

玉長離是她的指引者,人生唯一的燈塔。師兄拚了命也想回到的世界究竟是何種模樣?哪怕是再也見不到師兄,她也想用自己的眼睛去看他眼中的景色。

墨幽青不懂自己這樸素的願望為何總受到他人阻礙。

誰殺她,她就反殺誰。

若服了,倉皇逃去,她不再理會。

若再接再厲不放棄,寧願鏖戰到死,她亦成全。

如是數年,殺得人頭滾滾,雲浮大陸的仙人們終究是怕了,讓墨幽青得了難得的清靜。然不知死活的小蠅小蚊始終連綿不斷,縱然她將洞府換得勤快也無濟於事。

又有一日,一位仙人踏雲而來,在她的洞府前三顧茅廬,卻竟不是為著殺她而來,而是請她做抱月宗的師叔祖。

“在下抱月宗現任掌門寶樸子,求見墨幽青仙君。”

墨幽青雖然聽見了,但是卻未曾發聲回應,隻是由著他在外麵喋喋不休地哭訴。

訴得多了,她總算知曉了緣由。

抱月宗修有情道,男女皆靚絕俊美,一向是雲浮大陸眾修仙門派虎視眈眈之地。一不留神,門下弟子便會被掠去當爐鼎或者禁臠。明的不行來暗的,此種狀況層出不窮,令當代掌門寶樸子煩惱不已。

寶樸子思來想去,束手無策之際,居然將主意打到了聲名狼藉的大能墨幽青身上。

墨幽青再三拒絕之後,也不由得好好思慮了一番。

抱月宗看中了她那可怕的“名聲”,亦足以幫她將宵小之徒擋在門外,令她能夠安心修行早日飛升上界。

雙方各取所需,不失為一樁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