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你是我的誰

“……”四帝登時啞然。

還是赤帝最早回了神,“匆匆時光眨眼而過,卦象說那人將會在百日之內前來神界,你若是一直留在神界,逃無可逃,遭遇殺劫。”

“殺我?”少昌離淵也微微驚了,他天生巨力,放眼三千界少有對手可匹。除了四帝,還有誰能殺他,誰敢殺他?

一切莫不都是四帝準備短期內暗殺他的說辭?但見他們那焦灼憂心的神色,仿佛看到了他遭遇殺劫的模樣,眼下已經在準備為他哭喪了,也不像是假慈悲的作態。

“我倒有一計,”白帝出了主意,“不若青帝神魂下界,躲上百日,這殺劫豈不是不攻自破?另外我們再略微推遲三月後的新神飛升雷劫……這雷劫嘛,一向都是神界按需而定,不算有違天道,自然也就錯過了殺劫命定之人的到來。”

此言一出,四帝皆紛紛讚成,“大丈夫能屈能伸!”“此一時彼一時!”“笑到最後方是真英雄!”

少昌離淵眉頭皺起,“各位神帝這是……讓本君當縮頭烏龜?”

“青帝此言差矣!”黃帝忙道,“青帝身負一方重責,東方諸世界不可無青帝,哪怕是不為自己考慮,也該一切皆為蒼生……”

少昌離淵:“天道少了誰都能運轉,哪怕本君不幸身死神滅,也自然有新神帝出現。本君倒要等著,看看那人是誰?”

黑帝見他難以勸服,“青帝,你所治下的雲浮界自上任房日兔大神去世之後,已然又熬死了幾位神君。傳言青帝運籌帷幄雷厲風行,原來還有這麽一處管理黑洞!”

四帝麵麵相覷,頓時心中了然,慢慢地換了策略,夾槍帶棒,把這雲浮界說得猶如地獄妖窟,群魔亂舞,混亂不堪。

又將青帝擠兌得麵無人色,業績全無,好似他昏庸無道放任自流,活該就要遭到天譴一般。

黃帝:“這雲浮界乃是東方大世界之一,如今已經無神敢接手了……”

赤帝:“唉,榜樣的力量無窮大,本君座下那些南方神君也開始有樣學樣無為而治了……”

白帝:“若是本君治理雲浮界,哪怕是力有不逮,也會竭力為之。就算自己下界,也要將問題斬草除根!”

黑帝:“說得好!哪怕本君在下界身死神滅,也算是神界的敬業先驅,身先士卒……”

四帝都是曆三千世的厲害角色,當下挖空了心思,談古說今,滔滔不絕,專撿最難聽的話來刺少昌離淵唯一的短板。

少昌離淵聽得麵上青筋搏動,緩緩地浮上了怒意:“四帝請慎言!”

四帝聽他終於開口,漸漸地住了嘴,要他給個說法。

“各位神帝要本君下界,糾正自己的治下世界並無不妥,但……”少昌離淵微微蹙起眉頭,將那隻昆侖神木雕的筆撅作兩截,“休要胡說本君是因為逃避殺劫而下界!”

四帝了然,趕緊賠禮陪笑:“解決下界爭端為大,還望青帝此去一帆風順,旗開得勝而歸。”

“承各位吉言,”少昌離淵冷冷一笑,不過是三千界中的一界罷了,“難不成本君還會死在下界不成?”

他本待安排完周邊未盡事宜再下界,怎料四帝將他團團圍住,大有他不解決雲浮大患,就休想出東方神殿一步的氣勢。

少昌離淵往內寢一步,四帝就在身旁步趨步倚,漸漸靠近床榻了,少昌離淵終於忍無可忍。“四帝留步!”

四帝雖依言站住,卻並無半分離去之意,“青帝安心下界,我們定然會設下重重禁製,將這東方神殿圍得水泄不通,任何宵小之徒,都休想靠近神殿一步!”

宵小之徒……除了他們四個沒別人了吧。

少昌離淵長歎一聲,隻得盤腿坐於**,雙手置於膝上捏了個說法印,全身神光收引,一道神魂往下界而去。

臨走之前,一道金光烙印打在神魂之上,四帝的聲音隱隱傳來,“青帝,為防萬一……如遇不測……此印可保你回歸神界……”

回想起醒來之後的種種怪事,心中隱隱有預感在翻湧,少昌離淵將手掌攤開,“請天喜星君借姻緣前塵鏡予我一用。”

天喜才遲疑了一瞬,見少昌離淵麵對著姻緣石,指間又開始搓起了天雷。

他再不敢耽誤,一回身便從口袋中掏了姻緣前塵鏡出來雙手奉上,“小神贈予帝君,不必歸還。”

少昌離淵回到自己的神殿中,已不見了墨幽青蹤跡,“雲浮神君呢?”

東方神殿的執掌神官時璧從未見帝君臉上有過這樣怪異的神色,他不敢去細細品味,“回帝君,雲浮神君說她今日耽擱已久,先回府處理公務……”

是時已近黃昏,少昌離淵來到墨幽青書房外,她正展開祈願奏折,一本本慢慢地看著。極其不熟練的寫字姿態一看便知用筆極少,苦惱皺著的眉頭昭示著腹中墨水不足。

即便如此,她還是很努力地試著去了解,去適應自己所生存的這個世界。

她從神殿回來時定然行色匆匆,頭發在腦後隨意地挽了一個髻,有幾縷不安分的碎發垂下來掃著她的眼,癢感讓她不時伸手去撩開頭發。這個不禁意的舉動讓她看起來少了幾分淡漠,多了幾許天真。

少昌離淵就一直站在窗外看著她。

仿佛就這樣看了一百年。

筆在紙上劃過,發出“沙沙——”的輕響。

燭火在靜靜地燃燒著,偶爾發出“劈啪——”一聲爆裂。

一切仿佛都沒有改變,但是一切都改變了。

墨幽青終於閱覽完了手上最後一本奏章,放下手中的筆,起身伸了一個懶腰。

她一抬起頭來,便看見了窗外的少昌離淵,風吹過外麵的樹林,在他身上留下搖拽的陰影。

他就這樣長久的沉默著,好像自己已在那裏生根發芽了一般。

墨幽青嚇了一跳,“帝君來了?”

他站了多久?

就這樣一直在窗外默不出聲地看著她嗎?

“嗯,”少昌離淵回神似地點點頭,邁步走進書房,“回來了,為什麽自己看奏折,府中神侍們呢?”

“他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我想著奏章不多,就自己看了,”墨幽青想了一想,“我也不希望雲浮界的眾生認為,雲浮主神是個毫無用處的神像。”

她話音落下,少昌離淵卻不答。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此時此刻的少昌離淵看起來既熟悉又陌生。

按他的性格,不像是會在門外心甘情願吹那麽久風的人啊。

空氣中似有幾分寒意,但這寒意應是少昌離淵帶來的,在他大駕光臨之前,她這書房還是很四季如春的……吧。

這寒冷逼得墨幽青一個寡言少語的人隻能開口暖場,“帝君此行可順利?”

少昌離淵已走到她的身邊,卻顧左右而言其他,“頭發亂了,幫你梳一梳吧。”

墨幽青坐在原地,並沒有留意少昌離淵對他們之間的稱呼已經變了。

少昌離淵站在她的身後,將她的發帶解開,頓時三千青絲瀉滿肩,滑過手中帶來絲絲暖意。他拿起桌上的梳子,輕輕地從頭梳到尾,很有耐心,不徐不疾,竟給予了墨幽青幾分溫柔繾綣之感。

但是……不太對。

這雙溫柔的手太過於熟悉,但她又不敢想象那樣令人駭怕的可能性。

少昌離淵很快挽起了發髻,將一隻樣式簡單的金釵推入了發髻中固定。

氣氛安靜得可怕。

墨幽青心中的不安也愈見擴大,勉強動了動嘴唇,“帝君真是……心靈手巧。”

少昌離淵從袖中翻出一麵鏡子,放在她的手中,“且看看滿意嗎?”

墨幽青舉起手來,看向那鏡子,一瞬間便呆住了。

鏡中之人分明是少昌離淵,卻在線條流動之間映出另一個人的輪廓。

那個人有著清冷的臉,清冷無欲的唇,高聳如山的鼻,淡然自若的眼。

師兄……雖然少昌離淵相貌與師兄有著七八分的相似,但她怎會錯眼到如此地步?

少昌離淵俯下身來觀看自己的戰果,“你初初修成人形時,總是笨手笨腳不善打理自己,把自己的頭發弄得一團亂糟。為了讓你能夠見得了人,逼得我一個男兒,變得如此心靈手巧。”

他感傷地歎了一口氣,“一百年過去了,你還是毫無長進啊……”

“我的……師妹。”

短短兩字稱呼從他口中吐出,時光猶如在這一刻靜止。

仿若一道晴天霹靂閃過,墨幽青的身軀顫抖了起來,“你,你……”

少昌離淵伸出一隻手,憐愛地撫摸著她的臉頰,嘴唇輕啟:“又見麵了,師妹。”

他看著墨幽青驀然慘白的臉,輕輕歪頭一笑,看起來天真又邪氣,“還是說,我應該叫你一聲……師尊?”

墨幽青再也不能夠佯裝淡定了,她的手控製不住地一個抽搐。手中的鏡子墜落於地,鏘然碎裂,大大小小碎裂的鏡中,皆是她和少昌離淵的倒影。

一片姻緣前塵鏡的碎片濺起,割破了她的頸,血液滲出,她卻渾然不覺。

眼神追隨著從她身前一掠而過的前塵鏡碎片,霎時間萬籟俱靜,時空靜止,她便在那一刹那,過盡了所有的前塵往事。

“師兄騙我,師兄棄我,師兄殺我。”

“屍山血海,天下為敵,師兄救你。”

“修羅地獄,萬劫不複,師兄殉你。”

“淵海,求你放了我。”

“師尊,你想去哪兒?”

“我隻想飛升,師兄還在等我。”

“有我在這裏,神界無人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