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海蘭圖朵江

過了花湖站,丁4022號列車“哐當哐當”地行駛到次日傍晚。在一整個白天,接近八百公裏的路途中,除了經過兵站,放下休探親假結束的人員,便再沒歇過。

夜幕落下時,列車正好趕到了望奎基地,也就意味著列車越過了聯盟境內最遼闊的原始森林。以望奎基地為界,從這兒起便歸於東部軍區管轄。若是放在戰前的地理劃分中,穿望奎市而過、將其一分為二的海蘭江則天然是合惠省與陵海省的分界線。

聯盟的前身乃是天海帝國,從旗幟上就能讀出現代聯盟對於天海帝國的認知。

聯盟的紫旗由金線進行橫向三等分,而四顆紫星分布於東南西北,拱衛著正中央的兩顆白星。紫旗意味著聯盟的法理傳承延續了以紫色為象征的天海帝國,三等分則標誌聯盟是天海帝國三千年偉業的繼承者而非外國所認為的顛覆者。東南西北的四顆紫星分別代表著四個加盟共和國。由於戰前聯盟首都設於南方,旗幟中央隻有一顆白星,在複興曆第67年,即正式宣布開始地表重建那天起,旗幟中央便成了兩顆白星。象征著神聖的龍山與光輝的首都。

在天海第一、第二帝國時代,東北部的淩海王國將海蘭江中遊咽喉的望奎府視為兵家必爭之地,爭奪了長達千年之久。在天海第二帝國末期,淩海王國被徹底打垮,“淩海”被寧皇帝改為“陵海”,而望奎也割出新設的陵海道,置入合惠東道,之後的行政區劃也繼承了這一傳統,省的萬一有哪天陵海道忽然造反,也無法第一時間控製西麵的交通要道。

千百年恍然而逝,聯盟在戰後重設軍區製時,考慮到核大戰令海蘭江改道,不再從望奎直通昌都,望奎的門戶意義大減。於是望奎被最高統帥部交給了東部軍區,算是某種意義上圓了陵海人千百年的願望。

閑聊扯淡中拽起曆史,這就讓人很是無語。聽到最後,隻有沈如鬆還算有興致,聽完了眼前這哥們的逼叨。

“看你很有興趣嘛,咱們再聊聊唄。”見沈如鬆仿佛若有所思的這樣子,這哥們瞬間興奮了。

“別別別。”沈如鬆連忙擋住了這哥們掏酒壺倒酒的舉動,他可不是沒事喝大酒的人,再說了,花生米都沒一顆,幹喝也太頂了吧。

這哥們頗為失望地收回酒壺,收拾掉床鋪淩亂散著的幾本線裝書。自言自語道:“這年頭願意讀書的人越來越少嘍。”

沈如鬆聳聳肩,沒去再搭理他。

車廂裏亂哄哄的,過道鋪滿了小板凳,也是不得不驚歎這群人能在這麽窄的地方,聚這麽多人來打牌下棋。

沈如鬆回到自個鋪上,他趴著望向靜止的窗外,藍澄澄的海蘭圖朵江近在咫尺。

這條江河從千山山脈奔騰而出,到望奎基地時已不複上遊的湍急,在這兒轉了個彎,變寬變緩,是優良的內河航道,汛期足以通行千噸船舶。同樣的,周圍盡是河口平原,是極其肥沃的良田。今日的望奎基地便是標準的資源基地,駐紮於此的282、283基建兵團建立了許多座麵積動輒上百公頃的軍需農場,由移民們耕種的國營農場更是星羅棋布。

所以嘛,生活在地表,是比在地下城吃的好很多,軍人保證肉食每天供應。農場工人的話,肉不說頓頓有,隔三差五總是有一頓的。但吃的是養殖豬,還是吃打死的變異獸,那就是另一個話題了。

又要送走一批同學,在車站,有個叫麥秋的女士官生半開玩笑半認真地提議沈如鬆吹首曲子送送她。

這有什麽?沈如鬆自然應了麥秋,買這支花了他三個月軍校津貼的天鵝牌口琴不就娛己娛人麽?

沈如鬆想了想,抬眼間,不正是快要到化凍期的海蘭圖朵江麽?

簡潔明快的旋律升起,在列車蒸騰的白霧和人們吐出又凝結的白汽間起舞。

麥秋仰起頭,嗓音清亮,她和著弦悠悠唱到:

“在我的故鄉深長袤遠群山中

有兩條美麗的清泉奔流長

一條溫和,一條清涼,匯成河

海蘭圖朵江浪花四濺嘩嘩響

映照著藍天白雲紅霞閃光芒

月影下水仙女迎漣漪嬉遊歡暢

河水穿過森林

它飛瀉落萬丈

飛瀉落萬丈……”

一曲終了,掌聲雷動。

沈如鬆與同學們挨個握手擁抱,輪到麥秋時,甫一對上她噙著淚光的眼睛,沈如鬆心頭微動,錯身擁抱。

“務必保重。”

“嗯,你一路平安。”

就在沈如鬆替麥秋拎起沉重的行李時,麥秋卻輕輕撥開了他的臂膊,四目交匯的刹那,她別過頭,像是抿著笑意,她眨著眼,睫毛微動,說道:“記得以後買你自己那份李子幹就好啦。”

夕陽如血,緋紅而漸逝的雲霞下,沈如鬆目送著同學們拾級而下,走進車站的陰影裏,在時而閃亮時而昏暗的路燈之間,沈如鬆看著身穿棕褐色軍大衣的麥秋慢慢走遠,在軍校的夏天裏,她恣意飛揚的齊耳短發於此時的冰冷溫度中低垂,攏進了厚重的護耳帽裏,她的身影,最終融進了隊列之中。

在軍營響徹雲霄的哨子聲裏,有些回憶如流淌的溫水珠一般,滑過臉頰,順著下巴落到靴尖上。

把手放進衣兜裏,攥著那支口琴,沈如鬆隻有長長的歎息。

列車在望奎基地停了兩個小時,等待優先度更高的軍備列車通過才繼續出發。而下一站,就是延齊基地了。

行程過了一半時,就會感到旅途馬上要抵達終點了,百半九十的緣故,因而這最後一夜,沈如鬆反而覺得分外漫長。

列車外早已不是森林,而是寥遠無疆的大平原。還未到三月,田地仍是**的。偶然間幾個草垛一閃而過,碾子和收割機軲轆堆在水溝邊。天蒙蒙亮時已有農業工人提著風燈巡視過田埂,麵容稚嫩的少年指著東向的列車,似乎在問父親,這趟綠漆火車裏有多少來自首都的青年。他們來到這兒,是為了廣播裏的備戰,還是為了備荒。是啊,三月將至,快要播下第一茬春小麥了。

車窗倒影裏的人們同樣飛逝而過,遠去的龍山仍然曆曆在目,沈如鬆翻開日記本,在扉頁上用黑水筆寫下一行字。

【我來到這裏,重建祖國!】

慢速列車一天一夜,距離最後到站越來越近,打牌的搓麻將的心有靈犀地收斂起來了。最後一站是人最多的,從延齊基地起,許多支線複線兵站不再通行列車,必須以要麽乘車、騎馬要麽幹脆步行的方式抵達。

“嗚!!!”越過最後一座鐵路橋,汽笛拉響,於是,延齊基地到了。

車站人頭攢動,各連隊的軍士們領回了下連隊的士官生們。

在大廳裏,沈如鬆、高克明、邵鋼這對鐵三角互相歪頭說了聲“拜拜”,他們仨都分在一個基地而且是一個師裏,但說低頭不見抬頭見倒不至於,畢竟這是一個師。

紫旗步兵第28師,它是少數帶有“紫旗”前綴還部署於國土內陸的部隊。

這個曆史悠久的步兵師延續了戰前國防軍的光榮軍事傳統,在2043年聯盟重建開始、複興軍大擴軍時由營恢複為了師,打滿了黑暗種戰爭與畸形種戰爭。麾下四個團,更有一個團榮獲紫旗勳章,這就是沈如鬆所在的紫旗步兵第99團,大名鼎鼎的“延齊模範團”。

第99團是第一個衝入戰前延齊市區廢墟的部隊,在第一次延齊戰役裏獨力重創了盤踞於此的黑暗種獸潮,因而授予紫旗勳章與榮譽稱號,之後常駐於延齊,是師裏的主力部隊。

因其赫赫戰功與主力部隊地位,該團轄有三個加強營和額外的戰術支援部隊,延續了巷戰傳統,特化了巷戰能力,因而延齊團的九個連隊裏,有四個戰鬥工兵連!

沈如鬆與邵鋼正是戰鬥工兵,強調巷戰攻堅,重裝水冷護甲配突擊霰彈槍,一線對敵。同時具有平常的工程維護技能。他們倆一個在2營一個在3營,都是班長,不過營區相隔有點遠,沒法常見。

高克明則是傳統工兵,和沈如鬆在一個營,是在營裏直轄的機修隊。所以他的本職工作既有架橋鋪路,搞工程建設,也有外骨骼保養、載具維修等,是正兒八經的技術兵,要比沈、邵這樣的管理型士官安逸些。

畢竟初來乍到,聽人說再多也比不過自己下連隊,能在這麽一支蜚聲全軍的部隊服役,沈如鬆三人都與有榮焉。

進到基地裏,下雪緣故,沈如鬆一路上看的不真切,隻感覺延齊基地好像沒比102部署基地格外區別到了哪兒,主要是海蘭圖朵江在側,更濕冷了一點。

到了連隊,營房還空****的,新兵過兩天才到,放了行李鋪好床,休息會兒也趕上開火吃飯時間了,為了照顧新來的士官生,按老規矩,吃光頭麵~

地處聯盟東北,吃的是油浸浸的燜麵,部隊裏可不興切小塊肉片子,都是指頭大小起步的肉塊,撒大把蔥花,能撈多少吃多少,一海碗麵然後管一勺蒜蓉,夠膽的再去澆辣椒油。外頭是陰惻惻冷透骨的雪地,裏頭是紅彤彤的大鐵鍋麵條,這一頓飯吃的是沈如鬆肚皮撐破紅光滿麵。

等大家吃舒坦了,撐地挪不了窩了,副連長和幾個老軍士才出來說話。

副連長姓劉,他來是例行吱聲,說完了例行鼓掌,真的與沈如鬆這些下士能談攏到一塊、工作戰鬥直接交集還得是連隊裏的老軍士們。

交叉的金色齒輪麥穗下四條粗杠,領章代表著發言的這位是一位四級軍士長,至少服役十一年才資格選拔晉升到四級軍士長。對於這群初出茅廬的士官生來說,眼前這位就是放個屁都得仔細揣摩下的老前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