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七丘之城(二)

保安眼皮子跳了跳,這年頭用得起手機真心不多,關鍵是這東西有工業劵都不好使,沒點關係根本搶不到的,而且再看她在手裏轉著的小靈通顏色,可不是市麵唯一的白色,是綠色,隻可能是置換下來的軍品。

“啊……同學,登記一下,檢查檢查包裏沒有危險物品。”保安勉強道。

接過登記表,女孩簽上“顧紅蝶”一名,頭也不抬道:“感謝通融。”

隨後她自己打開單肩包,裏麵顯然不會有把槍還是炸彈,就一串掛了優盤的鑰匙和兩本書,一本是《現代政治的思想與行動》,一本合訂版的《參考消息》

底下還有一些諸如口紅、濕巾的零散物件沒拿出來,顧紅蝶直接拉上了包,對著保安不露齒地笑了笑,甩頭越過閘機。

皮鞋把一樣泛黃的大理石麵踩地“啪啪”響,地板裏刻著很舊式的放射狀花瓣圖案。總務台占掉了一小半空間,方廳內擺了幾架推薦書籍和講座、讀書會招貼框就顯得有點擁擠。兩三名繞著書架循環的學生在喃喃背誦著外文單詞,出了這個地方,講外文顯得非常……不合時宜。

在總務台領過鑰匙,返身繼續左拐,坐電梯下到負三樓,也就是占了地底通道才修起來的多媒體研討室。黑漆漆的隻有個應急燈,一開電梯門是真能弄的人毛骨悚然。

摁下開關,走廊才明亮起來,隱隱能聽見水泵的聲音,但格外強求不了太多。學校其他地方往下鑿要麽是電纜要麽是煤氣管道,理工科搬走一個很重要原因就是70年代修的地鐵離校區十分近,影響了精密儀器。

進到研討室裏,空****的沒有一人。顧紅蝶數了下座位,正常容納五十個人,去掉禮貌捧場的朋友,大概能坐滿三分之二。

算很有麵子啦,她歎氣道。

因為是新修的緣故,研討室是戰前標準,裝配了多媒體教學一體機,特別是內置了賬號,不用專門向教務處申請再撥號連網,這樣就能不局限學校局域網,連到聯盟互聯網裏。

設置完幻燈片,最後快速過了遍講義,時間仍早。顧紅蝶索性公器私用,登進校園bbs(電子布告欄),敲下一條關於圖書館今日要查保障卡的貼子。

“保安查的賊嚴,我廢了不少勁才進去,建議友友們雙卡出行。”

打上句號,顧紅蝶順便登進自己個人郵箱,給遠在昌海的二哥寫了封信,倒不是說她非得用這台電腦才行,而是蹭進老爹書房偷開他電腦多少有風險。

陸陸續續有人來了,她室友遞給她一杯豆漿,嘻嘻笑著坐到第二排。很快小小的世界史係,同學老師們基本到齊了。

不知道帆子在龍十七所搞到檔案了沒。顧紅蝶心想著。

唯一缺席的那個人是顧紅蝶的男友,賀雲帆,同班同學。前幾天上地表到龍山第十七防護工程裏查一份對他未來研究方向很契合的原始檔案,不然顧紅蝶也不至於周末回家,再周一起個大早這麽遠回校。

他的論文標題是什麽來著,有些長,《經學、政治與堪輿、天海第一帝國時期龍脈理論的形成》,這是一篇光看標題就足夠吸引人的好文章。顧紅蝶如是想到。

九時整,答辯時間到。用紅藍鉛筆紮著頭發,顧紅蝶對著台下師長同學鞠了一躬,在掌聲裏,她呼了口氣,摁下掌心按鈕,燈光暗去,投影亮起。

顧紅蝶摁下心中激動,說道:“各位老師,同學好,很榮幸邀請到諸位參加我的畢業論文答辯,這對我來說,是莫大的鼓勵。”

她轉身,激光筆指著幻燈片第一頁,沉靜道:“我的論文主題是……”

“權力與文化”

“副標題:全麵戰爭1981-1983。”

“現今史學界,傾向於將1981年戰爭的爆發,認定為必然。我不反對這個觀點,四個龐大的政治實體在興平島一隅集中了各自的精華艦隊,在為期七十天的高強度對峙中,任何一個意外都會變成點燃火藥桶的那顆火星。不論是現實中的潛艇水聽係統故障導致誤擊,或是上下級命令傳達間有些許出入,都不可避免導向現在的結果。”

“我以1841年第一次太平海戰爭開戰前夕,邦聯向島鏈提出‘赫爾四原則’為例,在邦聯政府的認知角度裏,開啟談判便意味著可能性較大的妥協。而島鏈政府則視為該提案對神國精神的莫大侮辱。戰後審判戰犯時,大量官員表示‘四原則’的提出代表邦聯無意繼續談判。邦聯一方的檔案記錄顯示‘四原則’隻是談判的第二階段,回寰餘地仍多。”

“最後,我對整篇論文做簡短總結,傳統政治史的治史觀念已經到了盡頭,以現實基礎為考量的史學方法應當革新。正如戰爭兵器的使用者是人,下達戰爭指令的政客同樣是人,在實證主義的大方向上,合理剖析權力與文化間的關係,以外交史為研究方向,能對當下沉悶的史學氛圍,帶進新鮮空氣。”

一氣說完三大段,顧紅蝶抿著嘴用力吸著氣,然後對著答辯組老師們鞠躬致意,在與會眾人禮節性的熱烈掌聲後,她平複住心情,知道要迎來最難的硬仗。

答辯組一共五位,三個青年教師對顧紅蝶這篇以文化角度剖析1981年全麵戰爭爆發前後的長篇論文予以讚賞,就內中細節,比如某些事實的舉證角度進行提問。

這屬於常規問答,顧紅蝶對答如流,畢竟青教總是容易對付一點,所以她朝著後麵舉牌子寫“你好棒”的朋友們報以燦爛笑容。

她捋了捋微微淩亂的額發,攏起來,看著另外兩位尚未發言的教授。

這兩位皆是鬢間銀發夾雜,都是一身標準的灰黑中山裝,連麵容都頗為肖似,可能這年代能鑽研在書齋裏的知識分子都是一副樣子?

扶了扶金絲眼鏡,顧紅蝶右手邊的教授先行發話,開口即是痛批:

“你這篇論文,通體都在提新史學新方法,尤其說要以新文化史新外交史做引,到頭來材料不足,七八萬字裏的篇幅,用四份檔案就想論證完整‘權力-文化’關係?一個簡單的想法,想弄的那麽新,那麽高,非常好高騖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