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凍雲
萬裏霜寒,冷陽低懸,機翼刜過凍雲,割裂了如雨般的細碎雪塵,經轟鳴尾煙一染,鍛成漆黑如鐵的石子墜下,砸在硫磺泉基地之上。
基地兩公裏外的某處忽然一陣泥土翻湧,伴著“吱呀”一聲令人牙澀的鏽蝕響動,藏在爛泥地裏的鋼製井蓋被推開,鑽出了幾名渾身狼藉的士兵。
沈如鬆拉住前麵人遞來的手腕,爬到地麵見到陽光的一刹那,好似抽去了骨髓般軟倒在地,仰麵望著天穹,似乎有無數道曳著血紅尾跡的彗星在破空掠去,啊,天穹是灰色的,霧氣,霧氣彌漫到哪裏了?!
哪裏有一絲一毫逃出生天的喜悅?從陰溝裏的逃出老鼠又豈能容於真正的自然光下?縱使是透過烏雲的光線也無法承擔,火焰,火焰在他們腦海中燃燒起來,灼燒起那些隻該存於地下的記憶。
沈如鬆劇烈咳嗽起來,喉嚨眼裏湧出積堵多時的黑色血痰,猶如蛤蟆吐泡一樣連綿不斷,臉龐沾滿了血液還有溢出來的內髒碎塊,一點殘留的意識驅動著沈如鬆側起身,以免被自己的血活活嗆死,他什麽都看不見,依然是純粹的灰白,隻能用盡全力朝肩頭通訊器顫顫巍巍摸去,他望到了燈火清晰的硫磺泉基地,擠出了最後一句幹癟的話。
“救……救命……”。
……
無線電訊息頃刻間穿透數公裏之遙,落進了一台步話機中,下一刻,戰馬嘶鳴著奔出基地營門,馬蹄翻湧著解凍不久後的泥濘土地,幾乎要與地平線對齊的低沉天幕仿佛要壓到騎兵們的脊梁。
“他們在那裏!”陳瀟湘在馬背上站起來,戟指朝著遠方某處,她“哈”了聲,用力夾著馬腹,**戰馬旋即加速,飛速越過百米之遙。她看清了昏倒在逃生井旁的幾人,一勒馬韁,迅卡人立而起,繼而重重踏地。
陳瀟湘翻身下馬,但是從這幾個人身上散發出來的濃烈腥味讓她幾欲作嘔,她解下綁在臂膊上的防毒麵具戴上,她習慣性地看了眼功能腕表,輻射計數叫她嚇了一跳。
遊離輻射值竟然超過了四西弗,這是致死的輻射劑量!
陳瀟湘立刻拉起鬥篷裹住了自己,看第二眼腕表,遊離輻射卻是降到了三點八,等到後續騎兵們趕到時,進一步跌落到了三點零。
騎兵們不敢輕舉妄動,隻得先行等待,向連部報告情況。陳瀟湘回望著在一點點變成堡壘的基地,遊曳在外圍壕溝布設鐵絲網的其他騎兵在這個距離上看,像是一隻隻暗色昆蟲。
“帶咱們兄弟回去!不管了!”陳瀟湘吼道。
她當先奔到輻射中心點,抄起昏迷四人中離她最近的那個人腋窩,陳瀟湘低頭看到了這人胸口的銘牌,失聲叫道:“沈如鬆?!”
“醒著嗎?沈如鬆!說句話!”
“其他人呢!下去了十來個,怎麽就剩你們四個了!”
“醫療兵!來搭把手!”
所有人都換上了鉛襯服裝進行簡單防護,醫療兵給四個人注射了普魯士藍解毒劑進行輻射促排,以及高效抗生素聯蛋白防止感染。遊離輻射下降得很快,扒掉了輻射值固定在四百毫西弗的衣物,四個人除了明顯的外部傷勢,看上去這暫時安全。
清新空氣吸進肺裏,急救的清晰痛楚反倒是弄醒了沈如鬆,他眼前滿是飛蚊重影,迷迷糊糊看到了一張鼻子極長的人臉,他拚命掙紮起來,喊道:“霧!霧過來了!”
可是沈如鬆哪有更多體力再去掙紮,又被陳瀟湘牢牢鉗住,不消片刻便癱在了她的懷抱裏。
“天……天上是什麽?”沈如鬆睜大了眼,他分辨出了防毒麵具,卻還是看到了密布於天空中的紅色彗尾。
陳瀟湘瞥了眼天際,那是前不久忽然大規模掠過的機群所留下來的凍雲尾跡。連隊一開始以為是救援機,興奮了一陣,結果一架都沒落下來,用望遠鏡看才知道是攻擊機,機翼下掛載滿了火箭巢和對地導彈,機群徑直向南飛去,甚至沒有回應基地的呼號。
“直升機。”陳瀟湘這才回答道。
沈如鬆空白的腦海恢複了一星半點意識,他仰起脖子,抵近了陳瀟湘耳朵,艱難說道:“炸掉,炸掉隧道……封住這裏,下麵都是,霧……霧。”
一句並不長的話耗完了沈如鬆積攢的大部分力氣,他又重複了一遍原話,喃喃道:“冷,好,好……”,然後在陳瀟湘微有暖意的懷抱裏昏睡過去。
陳瀟湘沉默了幾秒,抱著沈如鬆把他置在馬背上,拿起卡賓槍走到逃生井蓋處,低頭往下望去,自然一無所獲,她甚至踢了顆石子進去,空餘“叮叮當當”的回聲。
封回了井蓋,騎兵們帶著幸存的四個人,策馬向基地奔去,離得越近,空氣裏的油黃色氣霧便越濃,步兵們在噴灑防獸信息素,他們必須盡快在外圍防線布設夠足量的遲滯手段。
騎兵們越過了基地外圍尚未合攏的鐵絲網,許多匹戰馬、馱馬的背後載著鐵絲網圈,一圈一圈地環繞鋪設,沒有時間打樁基,隻能沿著快要被填平的舊壕溝拉網。
再往裏進,是二十多名伏在地上,挖坑埋地雷的戰鬥工兵,破片地雷、反步兵跳雷、壓發輕雷、鈍感重地雷,乃至於用迫擊/炮彈聯線、以無線電引爆的遙控地雷。密密麻麻的淺坑,有數百個之多。
但還是太少,比起將要來臨的獸潮,太少太少。
到營門口,基地垛牆兩側的防空炮位,此時真的架起了兩門雙聯裝02式14.5毫米高射機槍,槍身的槍油還未徹底洗淨便被搬到這裏,機槍組士兵在緊張擦拭,在用壓彈機一顆一顆地做彈鏈。
基地裏,一層層混凝土胸壘在疊高,這裏是最後防線。要麽堅守到底,等來援救,要麽葬身獸潮,死無全屍。
“我不知道你在下麵經曆了什麽,遇見了什麽,不過你見到的東西,真的會比獸潮更可怕嗎?”陳瀟湘看著被抬到擔架上的沈如鬆,自言自語道。
她狹長的鳳目掃過愈發陰惻惻的天空,凜風拂動了她淩亂的鬢發,在她的視野盡頭,一路向南,到了湖,到了海,在那裏,霧氣席卷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