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醫者仁心

令羽宸身子猛顫,訝然看著陳憐生。

他不曾想到,這位看起來不過二十多歲的年輕公子,竟於瞬息之間,不但看出了紅衣女子身上傷勢來曆,且能猜出傷她之人,便是令羽宸自己。

陳憐生的目光落在令羽宸腰間掛著的雙劍之上,目不轉睛道:“兄台腰間雙劍,一陰一樣,其暗湧之劍氣,我這不懂武功之人亦能感其逼人,這位姑娘背心乃是劍傷,其體內留存之劍氣,正是兄台腰間之劍......”

他緩緩皺眉,目中漸有疑惑,“這是說不通的,這一劍乃是下了死手,若傷她的是兄台,兄台又何必救她?她體內劍氣奇異,我也定然不信世上還有其餘利劍有此奇異劍氣......兄台,這究竟是怎生回事?”

陳憐生雖不懂武功,但其醫術一道不凡,對於各門各家功法勁氣亦有一定了解,這乃是因要救人,唯有對症,是以他雖不識得凝霜重焱雙劍,卻也能敏銳感其奇異劍氣,他敢肯定,傷這位紅衣女子的利劍,便是令羽宸腰間之一。

令羽宸壓下心中之驚訝,這一路前來,他已然不知尋了多少名醫,妨了多少隱士,但能救紅衣女子者無一,能看出其傷勢來曆者亦無幾,是以他才前來此處,隻因這中土若還有人可救這紅衣女子,那定是北邙山藥君樓。

不曾想,還未到藥君樓,便是一夜雨枯寺,竟能遇見一位這般了得的年輕公子。

他從震撼中回過神來,道:“朋友,你確也有意思,既能看出傷她之人是我,竟一點也不怕麽?”

陳憐生一愣,臉色變了幾變,他是應該怕的,因他最為清楚,傷這紅衣女子的人,是有著多麽強橫的功力,可他最終搖了搖頭道:“你是想救她的,我不該怕你,兄台你可否告知於我,你為何傷她如此又反過來救她?”

令羽宸歎了口氣,苦笑道:“我要殺一個人,我以為她便是我要殺之人,不曾想竟殺錯了人?”

陳憐生點頭道:“原來如此,難怪你傷她如此又反過來拚命救她,她這一身傷勢,若非兄台每日強渡功力續命,該是頭七都過了好久。”

令羽宸心中愈發佩服陳憐生,這位年輕公子不但能於片刻之間看出紅衣女子傷勢來曆,還能推算出她受傷時間,以及自己所為的補救方法,其醫術造詣,確是不凡。

他心中立時生出希望,不由喜道:“朋友醫術確是不凡,可否救她一命?”

陳憐生並未立刻回答,而是再次查看紅衣女子一身傷勢情況,最終搖頭道:“我救不活她,但我確能讓她活過今日,兄台你可知......你若再向往日一般為這位姑娘強渡功力續命,便是大羅神仙也救她不得了。”

令羽宸聽得心都一涼,他卻是不知這紅衣女子傷勢竟已如此危險,他本以為憑其功力續命,定可挨到藥君樓前找藥君救命,不曾想今日便已是極限,忙道:“何出此言?”

陳憐生道:“人之生命,乃氣血湧,乃神魂存!氣血奔湧則周身血脈行,血脈行而五髒六腑生,此乃人體之根本,唯有人體活方能神魂存,兄台也是知曉一些醫理,方可已己身之功力行他人之氣血,如此確能保其短時間內肺腑心脈,這本是沒錯的......可兄台亦不明醫理,不知人體之極限,亦不知氣血之根本。”

令羽宸唯有苦笑,他練一身奇功,自是熟知一身之血脈,是以能憑一身功力去保紅衣女子血脈不息,但他終是不熟醫理,自是不知救人之根本和自己做法究竟是否妥當。

陳憐生將紅衣女子扶著坐起,細探其周身血脈走勢,續道:“兄台傷了這位姑娘心脈,亦傷了其肺腑,是以按照常理,她已然沒有活理,可兄台已強橫功力強引其氣血不息,令其心脈不衰,呼吸不止,保了她一時之性命......可兄台不知,其周身之血脈已然有多處不暢,五髒六腑亦各有損傷,如此情形下你仍要以功力引她一身氣血,自能保其一時不死,但對其肺腑血脈之傷,亦是極為嚴重,是以再這般下去,這位姑娘身體定然因強續血脈而超過極限,到時候真個是大羅神仙亦救不得她性命。”

令羽宸聽得又驚又喜,他驚的乃是自己做法竟有如此大的隱患,險些害得這紅衣女子萬劫不複,而喜的則是碰見了陳憐生,不料這枯山古寺中,竟有醫術如此感覺之人,不由欣喜,隻道此人能看出紅衣女子傷勢根本,定有法子相救。

他沉思片刻,起身拱手禮道:“朋友醫術見得,還望朋友醫者仁心,救她性命。”

陳憐生驚恐道:“兄台言重,我本為學醫之人,救人就是本分,你且放心,我雖不能救她根本,但卻能讓她多活一些時日,此處往北不需幾個時辰,便是藥君樓,我定然讓她活著到達那裏。”

令羽宸此行目的,本就是藥君樓,如今聽陳憐生之言,更加確定藥君樓藥君陳昭雲可救紅衣女子。心中暗道好險,若非這場春日夜雨,若非這趟機緣巧合,他絕不可能在此碰到陳憐生,若非如此,隻怕他帶到藥君樓的,已是一個死人。

忙道:“還請朋友相救。”

陳憐生點頭道:“你來抱著她,按我說的血脈行功渡氣。”

令羽宸忙坐下,將昏迷不醒的紅衣女子抱在懷裏,暗暗在體內聚集功力。

陳憐生肅然道:“周身血脈五髒六腑生,人則生,但人若不需清醒隻要活命,並不需得一身血脈皆行,兄台行功吧,少陽穴......”

陳憐生連連說出一個又一個穴位,並將渡氣行功法門一一說出,令羽宸便按照他說的運功渡氣,二人一人說一人做,到得陳憐生說完最後一個穴位,已然用了一個多時辰。

到得最後一縷功力渡入紅衣女子體內,隻見得紅衣女子身子一顫,猛地一聲咳嗽,噴出一口鮮血,令羽宸大驚道:“怎麽......”

陳憐生笑道:“不打緊的,你之前強引其氣血,卻不顧她血脈是否通暢,亦不管其身體能否支撐,是以她體內已然鬱積太多淤血藏於閉塞血脈,方才你已為她疏了一疏。”

令羽宸放下心來,誠摯道:“多謝朋友!”

陳憐生頗不好意思道:“兄台言重了,我其實並未做什麽,一切皆由你做,不需謝我。兄台放心,如今你已然封了這位姑娘一些血脈,也令其肺腑五髒暫眠,足可令她撐上幾日。”

令羽宸將紅衣女子緩緩放下,為其蓋好外袍,暗運功力查其氣血,果見其部分血脈漸息,且心跳減緩,但其臉色卻較之以前要好上一些,讚歎道:“朋友醫術造詣,當世不凡!”

陳憐生忙擺手道:“兄台謬讚,我哪有什麽高深造詣,不過粗淺醫理而已,若僅需保人性命不需清醒,本就不需一身氣血全行,這位姑娘傷勢太重,唯有先封其部分血脈,減少她已然受傷的心脈之壓力,方能令她多活一些時日,善醫者皆懂此道,當不得稱讚。”

令羽宸乃當世年輕一輩之英豪,雖非君子豪傑,但亦有一番心境,當世能入他眼之人,已然寥寥無幾,可對於陳憐生,他不得不另眼相看。他隻覺此人不但溫文爾雅,且正直良善,行事仁義且不求回報,萍水相逢不知根底便願鼎力相助,確為一難得之人。

肅然道:“在下令羽宸,記著今日公子恩德,日後若有機會,定然回報。”

他行事素來謹慎,城府心機極深,一生少有許諾,此番諾言,乃是思慮之後誠心許下。

陳憐生笑道:“報答倒是不必啦,我這人不愁吃不愁穿,又沒冤家仇人,怕是不必公子報答了。”

令羽宸心中一歎,他已然看出我所言非虛,且知我能力不凡,是以故意不說性命,便是不想留下報答之門......

確不知他是真不知我身份還是假不知?

陳憐生確是此意,他看得出令羽宸絕非常人,他行事素來不求回報,不願這般人物以後想方設法還他恩情,是以故意不說性命,至於令羽宸身份,他確實當真不知。

但心中確有好奇疑惑,忍不住問道:“兄台可否與我說說,為何會將這位姑娘傷得這般重,卻又反過來盡心竭力想要救她性命?”

這是他心中最大的疑惑,令羽宸既下殺手,結果反過來全力救人,這是沒有道理的事情,他又怎麽不感興趣?

令羽宸思慮片刻後道:“沒什麽說不得,我本有一必殺之人,已尋著追殺千裏,不料沒了蹤影,無意中錯將這位姑娘當成了我要殺之人,是以錯手險些要了她性命,一番陰差陽錯,皆是因我中了他人詭計!便是如此,我才想方設法想救這位姑娘的性命,本君不怕殺人,亦非良人,但錯殺無辜,確非我想為。”

陳憐生點頭,這便說得通了,也不想再問令羽宸想要殺誰,究竟中了怎樣的詭計,他已然看出令羽宸身份不凡,便已不變再問。

不過令羽宸之做法,確得他心!錯了便認,竭盡全力彌補過錯,實乃大丈夫所為!是以他也決心要助零成本,想了想,便道:“待得明日雨停,你便帶著這位姑娘去藥君樓吧,藥君陳昭雲是一個仁義人物,你好言相求,訴明因由,他是定然會救這位姑娘性命的。”

藥君陳昭雲仁義之名天下皆知,令羽宸又怎麽不知?隻是他卻不得不無奈苦笑,歎道:“藥君願救天下人,但我若真個毫不隱瞞,他卻是不一定會出手助我的。”

陳憐生聽了這話,不由奇道:“兄台何出此言?”他深知父親為人,實想不出自己父親,還會有誰不願救,便是罹恨,陳昭雲亦是鼎力相救。

令羽宸歎了口氣道:“朋友看來真是不知我是誰。”

陳憐生確實不知,奇道:“兄台是誰?”

令羽宸道:“我乃塞外魔門大黑山陰陽聖殿當今殿君,朋友覺得,我這個身份,藥君陳昭雲是否還會助我?”

陳憐生一驚,訝道:“兄台竟是魔門大黑山之人,還貴為殿君......”他緩緩皺眉,倒不是因害怕震驚而皺眉,而是因憂心,“遭了,父親怕是不會幫你,他可救天下人,卻獨獨不願救魔門大黑天之人,這可如何是好。”

這一次,輪到令羽宸一愣,不料眼前這人,竟是北邙山藥君樓藥君之子麽?真個好巧。

陳憐生憂道:“十七年前,魔門陰陽聖殿二位殿君助王世充據洛陽,為了勢力之穩固和軍隊之補給,殺了我們藥君樓數百人,險些毀了藥君樓之基業,父親恨大黑山魔城,亦恨陰陽聖殿,他定然不會幫你,這可如何是好?”

令羽宸愣愣的看了陳憐生許久,訝道:“你乃藥君樓少主,聽得我是當今陰陽聖殿殿君,既不怕也不驚,想的不是複仇而是你父親不會助我,朋友......你卻讓我開了眼界!”

陳憐生愕然道:“也對你,我該怕你懼你恨你才對,我與兄台該是有莫大仇怨的。”

令羽宸確是開了眼界,他已不知該如何評價陳憐生,但其一顆仁心,卻又令他動容,歎道:“你父親不會助我的,我亦瞞不過他,我也不瞞你,我此番前去,實是抱著威脅之心,若藥君陳昭雲不救,我定屠藥君樓滿門。”

陳憐生被嚇得一抖,連連擺手道:“要不得要不得,兄台莫要衝動,你就算殺了我家滿門,也是無濟於事,還是與我想想,有什麽法子能化解這段仇恨,讓我父親幫你救人才是。”

令羽宸神色變了幾變,歎道:“我倒是有一個法子,定可讓令尊助我救人,就是不知朋友願不願意相幫了。”

陳憐生喜道:“兄台快說,究竟是何法子,若真個能讓我父親幫你救人,我一定全力相助。”

令羽宸目光忽地一冷,猛地起身,腰間凝霜出鞘,森冷劍氣立時縱橫於破廟之內,而這一劍,卻是抵在了陳憐生的喉頭......

令羽宸道:“聽聞朋友性命,乃令堂已七十餘人之性命換來,相比令尊令堂珍你之心定勝自己性命,我將你劫了,去和令尊談談,一命換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