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性命賭局

武陵地界,天女墳林。

國師李績破萬鬼鎮靈陣至今,已有數日,紅白相間的軍帳,已遍布山野,自江南道調集而來的兵馬,已近萬人。

諸多軍帳正中,一黑白大帳格外顯眼,此為國師李績之主帳。

而此時帳內帳外,皆是混亂一片。

諸多軍醫官進進出出,十數個將領皆聚於帳內,個個臉色憂慮,將一座行塌圍住,而為首的便是衛國公李靖,他雖不似其餘將領般憂慮表情溢於言表,但眼中亦有焦慮。

那行塌之側,軍醫官滿頭大汗。

而那行塌之上臥著的,便是臉色蒼白昏迷不醒的國師李績!

半個時辰前,便是於此帳內,國師李績嚴令封帳,眾人皆不明其因。直到一刻鍾前,衛國公李靖歸來,入賬才見得他昏迷於大案之前,一探之下,方知其受了極為嚴重的內傷。

衛國公李靖本在安排護送鎮神晶棺之事,此天棺連鎮魔寶塔亦不能收,運送之事非同尋常,他與國師李績一直親自安排,不料半個多時辰前國師李績突然離去,言道最多半個時辰便會歸來。

可半個時辰已到,李靖仍不見其歸來,便知此事有異,忙歸大帳查看,便見得李績已然昏迷。

隻有他知李績是感知了宵雲公主位置,回了大帳去操縱分魂化身,他本不憂心,李績之功力曠古爍今,宛若天人,世間絕無凡人可敵,半個時辰怎也能控分魂化身救出宵雲公主。

可此時此刻,卻昏迷不醒,這代表了什麽,李靖一清二楚。

這才是李靖憂心之因由,能敗李績分魂化身者,會是何人?

便在軍醫官手足無措之時,行塌上的國師李績忽地睜眼,嚇得軍醫官連連後退,眾人亦是大驚。

李靖見此大喜,忙道:“國師怎樣?”

李績再次閉目,卻是在運功行氣,半盞茶的功夫後,再次睜眼時目中精光漸複,起身道:“爾等速去準備運送事宜,今日便拔營回長安。”

眾人不敢多問,縱使此事困難,亦唯有立刻退下,著手準備。

待得諸將領退下後,李績才對衛國公道:“藥師兄,此事不對!”

李靖皺眉道:“宵雲公主究竟被何人劫持?竟能敗你的分魂化身!”

李績搖頭道:“並非被人劫持,這丫頭身受重傷,被人送到天地府衙,醫君正已聚魂陣圖在救她。”

李靖一愣,不解道:“怎會如此?若非被人劫持,又怎會身受重傷?既是劫持,又怎會送她去天地府衙救治?果然不對!”

李績回想分魂化身於天地府衙中見到的情形,聰明如他,亦理不清其中脈絡,“我本以為冰火判官因不理解聖上與我,而助劫持之人困了宵雲,卻不料火判官與那劫持之人,皆是在全力護宵雲,那丫頭古靈精怪,有她的事情,我想也懶得去想,她此時絕無危險,白白累得我等憂心。”

宵雲公主之才智,李靖不禁莞爾,此事為何,他也懶得去想,隻要宵雲公主平安便成。但他仍是不解,問道:“即使如此,國師又怎會傷至如此?”

李績皺眉道:“這便是此事最為不對之處,天地府衙中有一少年人,身負紫薇和大黑山兩派不傳之功法,且身懷龍骨八卦圖,還有......魂槍龍焱!”

李靖大驚失色,渾身一顫,道:“昆侖天宮之人?”

他有此念,亦是合情合理,世間除了昆侖天宮,該是再無人可習紫薇一門功法,亦隻有昆侖天宮之人,能令天地府衙傾囊相助。

國師李績搖頭道:“該非昆侖,天帝和西王母皆非出爾反爾之人,封昆侖遠離凡塵,又怎會再交出這麽個小子來亂我凡塵?且此子大有古怪,身負之寶物,皆不在昆侖。”

十七年前,雨師玉青雅借晏詩晴之身重生,上蜀山神城殺道尊應無塵,自那以後,龍骨八卦圖失蹤,時至今日下落不明,此物並不在昆侖天宮手中。

李靖點頭,怔道:“魂槍龍焱......上古帝俊已九霄流雲戟定黃泉九幽,已魂槍龍焱定人間八方,成萬古之天帝,此事怕是複雜了!”

世人多知九霄流雲戟,因此槍已現世多年,於人間留下無數傳說。但提及魂槍龍焱,卻是少有人知。

但他人不知,國師李績卻知曉得一清二楚。魂槍龍焱乃帝俊未成天帝時所用兵刃,乃開辟天地之玄金鑄造,且拘炎龍之魂為槍魂,其凶殺之氣可焚山河,其所藏功力可撼天地!當年帝俊,便是已此槍征戰八方,敗九國之主,成天地之同主!

天帝帝俊登帝位後,或覺此槍太過凶戾氣,便將其封於東夷棲日扶桑木下,這才鑄了九霄流雲戟代之。

魂槍龍焱幾乎未曾現世,但李績曾閱遍道門封存典籍,從中看到過些許提及,其實魂槍龍焱於帝俊身化七蓮後,便被血帝吳剛於棲日扶桑下取出,到得血帝吳剛被封印後,此槍便被有熊玉女玄尊封存,到得後來,有熊軒轅一統九國之後,此槍亦一直被玄尊一脈封存。

而道門玉尊一脈,便是出於玉女玄尊!

是以,魂槍龍焱至三百年前,其實一直被道門玉尊一脈守護。

三百年前道門玉尊一脈被帝子宮女帝三菁秀傾覆,唯有龍虎道燕道凡一人存活,亦因愛恨情仇而遠離中土,成後世之玉笛魔君,而魂槍龍焱,亦被其帶到塞外,直至十七年前,萬卷書閣閣主嶽瀟瀟用計竊取此槍,帶回了中土。

嶽瀟瀟乃當年奇女子,已女兒身掌萬卷書閣,與柳如夢晏詩晴同列天下三大美人,不僅如此,其還是大黑山魔門四脈帝子宮五花仙子之一,其陰謀算計,便是李績亦歎驚奇。

這些事情國師李績知曉得一清二楚,可他亦有不知之處,那便是本被嶽瀟瀟帶回中土的魂槍龍焱,在其後的天下紛爭之中,卻並無現世,直至十四年前嶽瀟瀟於蜀山神城香消玉殞,魂槍龍焱亦未出現。

李績咳嗽了兩聲,後道:“那小子不簡單,竟能將魂槍龍焱重鑄,塑成一黑金鐵棍,且一身龍骨龍血,宛若神身,功力修為隻怕僅在我之下,若非黃天之境,我之分魂化身,隻怕並非其敵手。”

李靖目中盡是訝色,國師李績一生少有這般說過一個人,此子之了得,由此可見一斑!

道:“魂槍龍焱不再昆侖,昆侖天宮之人亦不該重現凡塵,此子究竟從何而來?竟如此了得!”

李績歎道:“若非見得鐵律塔中聚魂陣圖,分了吾心,此番我定取此子性命以絕後患,無奈無奈。”

如今人間,曆經劫難方得十三年太平,凡人的人間已容不下神靈,李績一心維護凡人之傳承,要殺罹恨滅口,亦是無可厚非的事情。

隻是天意弄人,誰曾想,他本去救人,可要救之人,似是並不需得他救。

國師李績不知宵雲公主究竟經曆著怎樣的故事,李靖更是無從猜測,但宵雲公主既然無妨,該可安心,為何李績醒來便要立刻運走剛剛出土的鎮神晶棺?不解道:“國師,你傷勢不輕,為何要選擇此時運送鎮神晶棺回京?此處諸多疑惑至今未解,真個立刻便走?”

李績肅然道:“藥師兄有此疑惑亦是應當,若非情況緊急,我絕不會立刻運走鎮神晶棺,但此時已是不得不走!”他說著說著,又是一陣咳嗽,臉色極為難看,“你我到此之前,已然有人動了萬鬼鎮靈陣,我一直猜不出是何人所為,亦不知其目的,直到我於天地府衙見到那個小子,方知普天之下,並非所有人物皆在你我計算之中。”

他緩緩起身,披上玄色大髦,“魂槍龍焱重現,鎮神晶棺出土,這些比上古九國還要遙遠的故事,已然悄然降臨人間,若無關聯,一切皆罷!若有關聯,定是有人在謀劃一個可怕的陰謀,而你我,怕是已於不知不覺中陷入了他人的陰謀之中。”

一具鎮神晶棺,已然令他警戒心起,又見一個幾乎能夠威脅到他的罹恨,其中意味,令他不得不做最壞的打算。

他從萬鬼鎮靈陣中可知,鎮神晶棺乃天帝帝俊當年親封於此,其中所鎮,萬古天帝都懼,此事之緊要,容不得半分差池,是以他無法再等,唯有將鎮神晶棺運送回京,再作打算。

李靖知其中關係之重大,他手中的鎮魔寶塔,可鎮天下之妖邪,但卻收不進這具鎮神晶棺,那晶棺中的事物,該是多麽可怕!他亦不再多問,立刻道:“我知曉了,運送之事,我去安排,國師修養片刻。”

說罷便轉身離帳。

李績於大帳中央佇立了許久,似在思索。約莫半刻鍾後,他才喚出紫薇星盤,又盯著上麵閃爍明滅的星辰圖刻看了許久,才幽幽一歎,兀自言道:“千年萬年啦,這個人間,究竟何時才能由凡人說了算!”

他這些年算計了人,算計了神魔,隻為人間之傳承,不惜留下千古之罵名,可此時看來,這個人間,除昆侖之外,仍有威脅著人權的存在。

......

洛陽天地府衙,鐵律塔中。

聚魂陣圖中最後一絲血色光芒融進躺在陣中的宵雲體內後,那一圈又一圈明滅不定的符篆圖錄,終是黯淡了下來。

陳夫人緩緩睜開雙目,暗紅色眸子裏,倒映著的,是手中已經枯萎的半株兩生蘭花。

“兩生蘭花枯,玉桂風蓮散,三魂七魄聚成,小公主......你這條命,我幫你拿了回來。”

她長長的歎了一口氣,目光落在身前宵雲公主的身上,卻是苦笑連連。

此時的宵雲公主,臉色已然回複紅潤,呼吸也漸漸恢複。

起身回生之術,至此陣成。

約莫一刻鍾後,宵雲公主繡眉輕輕顫動,雙目緩緩睜開,眸子裏光彩亦在慢慢凝聚,待得美目中神采愈發明亮後,她開始大量四周情景,當她看到陳夫人時,有些驚訝,又不怎麽驚訝。

她想起身,卻感胸口巨痛,疼得她幾乎無法呼吸。

陳夫人見此一歎,伸手扶宵雲公主坐起,道:“小公主,你三魂七魄雖聚,但身體受傷太重,還需得一段時日方可恢複如初,莫再折騰!”

她將莫再折騰這四個字說得極重,語氣中多無奈,又有幾分告誡的意味。

宵雲公主坐起後調整了許久,因疼痛而變得紊亂的呼吸方才恢複,虛弱道:“你是陳夫人對麽?你認出了我?”

陳夫人不知她該苦笑還是該做何表情,心頭道了句果然如此,橫了宵雲公主一眼道:“果然不是巧合,確是你的算計。”

宵雲公主浮現歉疚神情,誠摯歉然道:“請陳夫人不要怪我,若不如此,事情隻會比如今要壞上百倍。”

果然,果然!陳夫人認出宵雲公主後,便一直在猜,帝國之掌上明珠,為何落得被一來曆不明的少年帶來此處救治?這是解釋不通的,罹恨於宵雲公主的態度,絕非劫持,那是真真切切的著緊和關心。

若問題不是出在罹恨身上,那定是出在宵雲公主自己身上。

“你把那孩子騙得好慘!”陳夫人又是幽幽一歎,罹恨這些天為宵雲公主的所作所為,她皆看在眼中,罹恨定是怎也想不到,自己那般著緊的人兒,卻並非他認識的那樣。

宵雲公主雙目微紅,她如今能安然複生,那罹恨的所作所為,她可以輕易想到,不由心道:“臭小子啊,你果然救活了我!隻是你千辛萬苦的將我救活,我是該笑,還是該憂?我真的不想再騙你啦......”

陳夫人歎道:“與我說一說罷,究竟是何原因,要讓你拿出一條性命來做此賭局?”

宵雲緩緩道:“陳夫人見過那臭小子的,他一身之奇功異寶超絕功力,夫人該有了解......”她詳細的將如何與罹恨相遇,以及罹恨前來中土的目的和複仇的方法向陳夫人講述。

陳夫人亦聽得嘖嘖稱奇,難得一笑道:“你倒也真個能玩,竟膽敢替換出塞和親的公主,自己跑了這麽遠的路途。”

“父皇雖待我如中天明月,疼愛有加,但卻總不讓我出宮,我在皇城中待得久了,便想著出來看上一看,那時也不曾想到,會碰上一個臭小子......還有,吐蕃近年征兵立馬,意圖模糊,文成姐姐此時嫁過去,或並不能令兩國交好,若吐蕃已存反心,我是不願意讓文成姐姐前去送命的。”宵雲頗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她阻止文成公主和親是真,自己想出宮玩耍亦是真,其中原因哪一個輕哪一個重,不需得多想便可知曉,“臭小子來曆不明,但他一身修為卻真如天人,他要殺我父皇複仇,欲劫如夢大家已煉魂心典控之,且不說這種方法可不可行,隻要臭小子這般做了,如夢大家定然性命堪憂,如夢大家於我李唐帝國和人間天下皆有莫大恩德,我不願臭小子害她性命,又無其它方法阻止臭小子,方才想了這麽個法子。”

罹恨雖然心性純良,但並不愚笨,反倒極其聰明,他知憑自己一身修為,要殺太宗皇帝李世明,幾乎便是天荒夜談,所以想出了用煉魂心典控製太宗皇帝李世明親近之人,借機弑君!這個方法是可行的,所以宵雲公主才會如此著緊,她不願父皇和柳如夢受到傷害,亦不想本是純良的罹恨因先輩仇恨而陷入萬劫不複的境地,所以她想了一個法子。

這個法子極其大膽,亦極其瘋狂,那便是已自己的性命,去阻止後麵事情的發生。

宵雲公主知罹恨心性,她知罹恨將她當作同伴,定會著緊她的性命。她也知這天地府衙鐵律塔中,居著一個能禦聚魂陣圖的陳夫人。

是以,她裝作與冰火判官有血海深仇的樣子,偷偷來此尋仇,罹恨定會跟來,她知罹恨亦會助她,所以她在罹恨還未動手之前,自己散去了業火紅蓮焚魂之業火,自己撞上了冰判官的劍鋒,將自己一條命送了出去。

當時罹恨和冰火判官皆認為宵雲公主還能擋得片刻,卻不料紅蓮業火與龍骨陣圖說散就散,讓本不欲取宵雲公主性命的冰火判官下了殺手,也令罹恨救無可救,這便是原因。

這個天下是否有事物能阻止罹恨複仇,宵雲公主沒有時間去猜去找,但她絕不能讓罹恨動手去害了柳如夢,所以她將唯一確認的能阻止罹恨的事物,拿了出來。

那便是她的性命。

罹恨定會想方設法救她,洛陽臨近藥君樓,罹恨定會尋到那處,憑宵雲公主的了解,藥君陳昭雲又是一俠義慈悲的人物,定會因不願兩個少年無辜喪命而告知罹恨一條明路,而這條路,便是天地府衙鐵律塔中的陳夫人。

罹恨隻要想救宵雲公主,那他就不得不來天地府衙。至此,他劫柳如夢之事,再不可行,亦因要救宵雲公主,而不能與冰火判官動手。

如此,罹恨再無時間去行弑君殺神的事情。

宵雲公主不僅聰慧無雙,且膽大妄為,她之所謀所劃,哪怕一環出了差池,必然死無葬身之地。她此番行為,皆屬冒險賭博,萬幸之事,乃是她全都賭中。

陳夫人看著宵雲公主許久,這個二八年華的美麗女子,令她既驚且佩!其聰慧膽識,乃她平生僅見。

微微一笑道:“你賭對了,那孩子已然不再執念於為師複仇,隻是往後的故事,你又該如何去書寫?”

宵雲被冰火判官重傷至此刻聚魂重生,已是整整二十六日,這段時日中發生的事情,她自是一概不知,聽得罹恨不再執念於為師複仇,心頭頓喜,訝道:“此事當真?若是如此,我自是騙他遠離中土。”

陳夫人的臉色卻逐漸變得不再輕鬆,凝重道:“你可知那孩子,乃龍血之身,並非凡人,而是他人用龍骨龍血為引,已聚魂陣圖煉體之術塑出的一個人。而他手中的黑金鐵棍,更是當年不世天帝帝俊征戰四海九國之神兵魂槍龍焱。如此......你可還敢讓他回返塞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