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寶塔星盤
今日的霧大得出奇，且潮得令人畏懼。
霧為淡紅，彌漫著濃濃的血腥氣味，無窮無盡的森然死氣，掩蓋了最美的旭日東升。
天女墳林已然變成了真的墳林，山石樹木斑駁，一具具仍未合眼的屍體，帶著最深的恐懼，不甘又疑惑的倒在了這裏，遍布了目光可極的距離。
昨夜天地烈，陰雷響，鬼兵出，於此處守衛的兵士們，盡數慘死，無一幸存。
林中有兩人正緩步而行，去的方向正是那詭異山洞之所在。
一人身披玄色大髦，籠罩著整個身子，背上有一黑白太極八卦圖，格外引人注目。此人看起來約莫五十多歲年紀，長發不束，隨意披散，白了過半，於晨風血霧中肆意飄舞。他容貌儒雅，神色淡淡，隻是目中隱有驚疑。
走了許久之後，他忽地駐足，一聲長歎，苦笑了起來。
另一人身著戎裝，容顏威武，亦差不多五十左右年紀，氣質威武霸道，眉頭微皺，右手托著一座十二層黑色八角塔，高約一尺，相當逼真。
他聽得那中年人長歎，亦駐足側目，凝眉道:“國師，此處究竟出了何事？”
那玄色大髦中年男子，正是名震天下的大唐國師——李績！
而那托塔之人，亦身份不凡，乃當今十道兵府統帥，大唐開國重臣，衛國公李靖。
國師李績並未立刻作答，緩緩閉目，再睜開時雙眸已是如墨漆黑，他眉頭輕顰，神色依舊淡然，抬腳猛地一踏，磅礴功力澎湃而出，四周血霧立刻退散。
待得血霧退散，視線開明，隻見得這片山林已是處處斑駁，地麵迸裂，石木淩亂，橫七豎八的兵士屍身，一汪一汪未凝血泊，實是觸目驚心。
他沉聲淡淡道:“萬鬼鎮靈陣。”
李靖行軍征戰了得，但武功修為卻算不得高，何為萬鬼鎮靈陣，他是不知，但能令國師李績皺眉，此陣該當非凡。
皺眉問道:“古神陣法？”
李績點頭道:“是一種連昆侖天宮都不曾記錄的古神陣法。”
上古遺神，如今盡出於昆侖天宮，玄功奇法，亦盡出於昆侖，李靖聽得一驚，不料此處山林，竟布下了連昆侖天宮亦不曾記錄的古神大陣。
李績終是從玄色大髦中伸出右手，微微一握，便有一尺許銅盤浮現，這方銅盤上圖篆符文，不斷流轉，匯聚成一方八卦圖篆，他凝神細看銅盤符篆，口中隱有訣法默念，時而抬頭看向不同方位，許久後道:“靖帥，破這血霧。”
李靖毫不遲疑，將右手托著的寶塔拋向空中，握訣運功，那尺許寶塔於上空暴漲，數十丈方休，下方山林中的血霧，不到半盞茶的功夫，便被盡數吸入寶塔之中，天女墳林，亦恢複如初模樣。
這座寶塔與李績手中銅盤，皆為大唐鎮國神器，塔名鎮魔，盤紫薇星盤，加之少將軍薛湛手中的九霄流雲戟，共為鎮國三神器。
鎮魔寶塔可鎮妖邪，可鎮河山。
紫薇星盤可禦諸天星宿，可觀山河脈絡，可聚紫薇一道萬般陣法。
待得李靖已鎮魔寶塔吸盡山林血霧後，身後腳步聲此起彼伏，由遠及近，人數眾多。
最先趕至的是一位戎裝將領，名曰柳則，乃江南道兵府統帥，他輕功身法不弱，奔至李績二人身後，立刻跪下，痛心愧疚道:“末將柳則，前來向靖帥和國師領罪。”
那些跟著他趕至的兵將亦全部跪下，皆道:“我等有辱軍威，有負聖命，同將軍一起向靖帥國師領罪。”
昨夜天女墳林異象迭起，鬼兵再現，守衛兵士盡數慘死，到得如今仍不知因由，辱沒大唐軍威，此為一罪。守衛不當，戒備有誤，查探不明，聖命有違，此為一罪。身為將領，令數千兵士魂沒異鄉，屍骨不瞑，因由不知，此為一罪。
柳則得李靖隨行護衛之通報，方知國師李績與衛國公李靖已到天女墳林，他非推諉之人，本奉命協助開山通渠，不料己任未成，又生出諸多詭異之事，不但工期延誤，且死傷甚眾，實是罪責重大，聽得李靖和國師李績已至，立刻便前來領罪。
李績頭也未回，仍是低頭凝目看著紫薇星盤，雙眸回複本初深褐色澤，玄色大髦隨風鼓動，自有一番淩厲威勢。
李靖轉身看了看眾人，擺了擺手，示意眾人起身，威嚴道:“此事非爾等之過，當務之急，乃解此處秘密，罪責一說，不必再提。”
他治軍雖嚴，但此處既有令國師李績都皺眉的上古陣法，那柳則一眾，自是無能為力，遇上這等事情，亦是沒有辦法，真論罪責，那便隻能怪運氣太差。
李靖環目四顧，看著這一具具猙獰屍首，歎道:“將喪命於此的將士們都帶下去吧，運返回鄉，好生撫恤親人。”
眾人悲傷應是，立刻行動。
李績盯著紫薇星盤上流動的符篆銘文許久，背對眾人問道:“昨夜可有人闖進山來？”
柳則忙細細思量，直到確認無誤後，方才謹慎答道:“方圓二十裏，皆有護衛，此處山林更是步步皆崗，層層皆衛，該是無人能夠闖入。”
他將此處情況上報之後，國師李績命加急快馬傳訊，封山封地，絕不可讓外人進入，柳則有怎敢懈怠，立刻從附近兵府急調兵馬，加強護衛和封鎖訊息。
李績沒再說話，抬步便走。李靖對眾人道:“繼續封山，無命不得入！”
隨後便緊跟李績之後，往天女墳林深處走去。
二人一路向前，走得極快，李績目光多在紫薇星盤上停留，偶有看向四周環境，眉頭越皺越深，一路無言，終是到得那個山洞之前。
這亦或並不算一個山洞，至少不能算一個常見的山洞。
與其說它是一個山洞，還不如說它是一道橫在山體與地麵上的裂縫。
裂縫寬約一丈，長過十丈，在山體和地麵之上蔓延，深卻不知幾許，一眼望下去，入目盡是幽暗，撲麵盡是陰風......
李績收了紫薇星盤，左手深處玄色大髦，握著一柄羽扇，往洞口一揮，其力之下，四周沙石樹木盡數倒卷飛舞。
而那洞口溢出的陰風，卻依舊不散。
“果然如此！”
他亦在歎息苦笑。
李靖驚道:“這裏麵有何物？”
如今朝野之所以如此重視此處事件，全因李績之重視，他從柳則遞上的折子中判斷，此處定不簡單，白骨為山，年份久至夏商之前，隻怕和上古九國，脫不得幹係。
是以，李績親自向李世明請命親來，李世明對上古九國之時，亦非常重視，不但應下，還令衛國公李靖隨行，並賦其沉重使命。
李績搖頭道:“這下麵是什麽，我亦看不見，猜不到！但此山布局奇特，上引周天星宿，下合陰陽五行，自成一片天地風水，外力不可擾，又以白骨鑄山，鎖萬魂煞力於此，成永存之鬼兵......”他看著那道詭異裂縫，許久後才續道:“萬鬼鎮靈，究竟在鎮誰的靈？”
李靖對這些事情，並無李績般了如指掌，是以聽得並不算明白，但也知李績的意思是，有人在用幾萬人的性命鑄了這座山，在這裏布下了一個匪夷所思的古神陣法，為的是不讓外人靠近，同時還在鎮壓著某個事物。
這令他震驚無比，不由暗道:“什麽樣的事物，竟值得用數萬人的性命來鎮？”
“身死而魂不散，無怨卻魄長存，煉人成鬼，煉鬼成兵，煉山川萬物為鎮靈之陣，好狠的手段，好大的魄力！”李績玄色大髦一揮，星盤再出，於洞口上方盤旋，當今中原第一人的他，此時亦是驚色憂色滿眸，“靖帥，隨我破陣。”
他話音落下時，紫薇星盤上流轉的符篆銘文終止，匯聚為一奇異陣圖，對應者便是此處山林之山川起伏。
以星圖推演地勢，以地勢推算陣眼。
待李績以紫薇星盤推演出最有可能的萬鬼鎮靈陣陣眼之後，他飄然退後，落於不遠處站定，隨後便是一腳猛踏地麵。
下一刻，整片山林似都跟著顫了幾顫，地麵寸寸龜裂。
一步踏下後，李績身影一晃，又飄至不遠處站定，隨後仍是毫無花哨的踏烈地麵，如此反複，按特定方位在三十餘丈的山林裏重複了十四次！
緊接著，天空雷鳴又起，四周鬼嘯漸生。
李績喝道:“靖帥動手，鎮了這些鬼兵。”
李靖毫不遲疑，拋出鎮魔寶塔，將那自地底蔓延而出的鬼霧盡數細進其中，鬼兵還未成，便盡數被鎮魔寶塔而鎮。
“南天十四朱雀星宿以破，再破北天玄武二十一鬥數！”李績方才震碎的地麵，位置極其講究，乃是根據紫薇星盤推算出的南天星數對應位置所踏出。
萬鬼鎮靈陣乃上古便以失傳的陣圖，此陣可封神鬼，可鎮萬靈，威力無窮，手法邪魅，為人鬼皆懼之陣圖。但此陣複雜萬分，極難布置，不但需要犧牲萬人性命，還得設法將這萬人之魂靈長聚不散。
人有魂靈，人死魂散，不能長存於世，若無奇特手段，要留魂於世，絕不可能，更莫說留下萬人之魂靈，此為萬鬼鎮靈陣第一難處。
李績深諳古神陣法，或許當今中土，他便是唯一一個知曉此陣的人。
以白骨鑄山，令地勢自成，對應周天星數，納星宿之力入此處，用以聚魂不散，以此來克第一重難關。
這便是此處為何白骨層層疊疊，山勢古怪之緣由。
殺萬人，聚萬魂，此乃萬鬼鎮靈陣的第一步，此步若成，方可行之後之事。聚魂於此，亦不算完，如何練魂為鬼，才是最難之處。
世間本無神魔，更無鬼怪，皆因人起。當這個天地間有了第一個神，魔便應運而生......
以獨特手段將人魂長留於世間，再以失傳之陣圖賦予其靈識，無體卻有意，可借凶煞之力而傷人，視為鬼兵。
這是用怎樣的手段做到的，連李績亦說不清楚。這片天女墳林中出現的白骨鬼兵，便是由此陣煉出的鬼兵，守衛此處，生人近者死！
煉魂為兵，此為萬鬼鎮靈陣的第二道難關。
好在李靖手中的鎮魔寶塔，有鎮伏凶煞邪魅之奇異能力，李績破了萬鬼鎮靈陣的部分陣眼後，鬼兵必出，目的便是阻止他繼續破壞陣圖。
李靖以鎮魔寶塔伏了還未凝聚成形的鬼兵之後，李績便再次手持紫薇星盤，走向推算出的下一個陣眼，由衷歎道:“此陣複雜萬分，布局極廣，實乃精妙絕倫。”
他向西走了足足五十餘丈方才止步，李靖緊跟其後，見其臉色有異，疑惑道:“國師可是發覺了什麽？”
李績回頭看他，臉色雖然淡然，但目光中卻有苦澀意味，“萬鬼鎮靈陣的真正目的，並非煉鬼放人，而是集萬人之魂靈，禦諸天之星辰，山川之五行，共鎮神魔。”
李靖走到國師李績身旁，隨他目光看去，這一看，亦是臉色大變。
隻見得李績身前，樹木已折，地麵已裂，顯是有人在李績之前，便破壞了此處陣圖走勢。
“我自西王母處窺得上古之謎，得紫薇星盤之利，方知如何破此奇陣，卻不知此陣究竟封鎮了什麽了不起的東西......可似乎有人，不但知道此處秘密，還走在了我們的前頭。”李績凝眉看著眼前地麵，唯有一歎，他用一生在守衛人的人間，見到柳則遞上的奏折之後，格外關注，他斷定此處與上古九國有關，是以下死令，封山封林，待他親來處理，可誰曾想，到得此處，竟見得如此局麵，他苦笑道:“藥師，隻怕十三年的平靜歲月，終要再起波瀾。”
昨夜天女墳林異變突生，隻怕與此處情況，脫不得幹係。
李績為查此處秘密而來，還未查到此處秘密，便看到了一個令他都有些驚懼的迷局。
李靖望著上空密布的陰雲，神色頗為滄桑，亦歎道:“該是有人想將此處封鎮的東西，釋放出來吧。”
李績點頭，唯有這個說法，可以解釋此時情況，破壞陣眼之人定然知曉這萬古奇陣封印了什麽東西，才會來此破壞陣圖，“連西王母都不知道的秘密，他竟有知曉，真個了得。”
李靖道:“好在他失敗了，不然此時已是無法挽回的後果。”
昨夜天女墳林雖異象橫生，但鬼兵仍顯，是以李靖推斷，那人雖知此處秘密，亦知如何破陣，可卻沒有足夠的力量去封鎮守衛此處的鬼兵，是以此時雖有陣眼被破壞，但陣圖仍然可以運轉。
李績卻依舊神色凝重，沉默往左行去，走向高處，又見一處被破的陣眼，隨後再行，又見一般無二的情況，走了一裏餘地，共見了九處。
不再前行後，李績肅然道:“此事不對，隻怕沒那麽簡單，四方星宿，他每一方破了一二陣眼，極有規律，他的目的絕非簡單的破此陣圖，釋放此處鎮壓之物。”
若那人是要單純的破陣，應該是將每處陣眼都破壞掉，而不該向此時情況，竟極有規律的挑了一些陣眼去破壞。
這究竟是為何？李績亦茫無頭緒。
他破陣目的，是為鎮壓鬼兵，入那洞穴，可那人呢？
正當這兩位驚天人物愁眉之時，一陣黑色旋風於他們二人身旁卷起又散盡，最終凝聚成一個全身都包裹於黑甲之中的人。
那人出現後，李績二人盡皆色變。
李績向那玄甲兵士伸手，卻不說話。
那玄甲人亦是一言不發，遞給李績一卷軸，隨後化作黑色旋風消散。
那卷軸之上所書，極盡簡要，“宵雲被劫，請國師速去天地府衙相救。”
李績看了看卷軸，便隨手遞給李靖，歎道:“多事之秋！”
李靖看了一眼後，臉色頗為凝重，方才那玄甲兵士，乃當今太宗皇帝李世明身側之不死鐵衛，輕易不出，不死衛親送傳命卷軸，事態之緊急，可見一斑。
更為著緊之處，乃是這幅卷軸上的筆跡，乃太宗皇帝李世明親書。
李靖緊握卷軸，皺眉道:“何人能於皇宮禁內劫走宵雲公主？”
長安皇宮禁內，護衛森嚴，便是天下最厲害的人物，亦不敢說能於此處劫人後安然離去，更莫說太宗皇帝李世明身側，有三十六個不死禁衛保護，這三十六個不死衛，乃人間僅存之不死魔兵，不死不滅，無識無感單論修為，便是薛湛也不能勝其一。李世明因著緊於宵雲公主，亦在她居住的禁宮之內，放了四位不死魔兵！
是以李靖百思不得其解，
有此等護衛，誰能劫走宵雲？
他與李績離開長安之時，文成公主和親隊伍仍未離京，是以後來情況，他們二人並不知曉，更莫說宵雲公主鳳冠霞帔鑾駕千裏，自己替換了文成公主。
李績亦隻有搖頭，道:“偏偏此時，小丫頭好能惹事！”
李靖無奈一笑，天下人皆知，太宗皇帝最寵小公主宵雲，但其中緣由，卻無人知曉。而外人更是不知，國師李績，對於小公主宵雲，亦是寵愛縱容萬分，教其武功，授其學問，傳其道理，雖無師徒之名，卻做了比師尊還要多的事情。
國師李績性格淡然且嚴肅，便是唯一弟子少將軍薛湛，亦難見其笑顏，他身份尊貴，朝野江湖無人不敬，便是太宗皇帝李世明，亦對其敬重有加，唯有宵雲公主，敢在其麵前任性胡為，而國師李績，亦唯有在宵雲麵前，或會輕鬆一笑。
李績閉目沉思許久，哼了一聲道:“那丫頭學我一身本領，又有業火紅蓮護體，加之不死衛守護，誰能劫她？定是她用了什麽稀奇法子，跑出了宮城，方才落到了危險境地。”
李靖收起卷軸，肅然問道:“為何會在天地府衙？”
天地府衙冰火判官不管朝野，隻管善惡，與李家皇族關係亦不淺，絕無劫持宵雲公主的道理。
“和冰火判官該無關係。”李績知冰火判官性格，凝眉沉思許久後，轉身對著來時方向，冷然喊道:“來人，開山！”
他心下已是有了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