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祭酒大人,我父親隻是愛子心切罷了,我並非什麽神童,隻是鄰居之間隨口說的罷了。”

李晟絞盡腦汁,當即出口推辭。

自己一個樣子貨,要是真被問住了,那可就尷尬了。

“你這娃娃,還挺謙虛。這麽與你說吧,汝父與我交情甚佳,一向才華橫溢,他說你是神童,必然是不會錯的。”

“你就不用再謙虛了。”

孔穎達微微一笑,心道:

孩子,這是皇帝要考察你,你跑不掉的。

“先生和我老爹認識?”

李晟詫異的看了一眼自己那便宜老爹。

你一個大頭兵,竟然能認識堂堂國子監祭酒?

太離譜了吧!

“嗬嗬,那不然你以為,你是怎麽進入國子監的?”

李世民笑道。

倆人都是老相識了,隋末在煬帝朝中同殿為臣,後來大唐建立後,孔穎達同樣位列天策府十八學士,關係極好。

李晟聞言,恍然大悟。

怪不得自己能進入國子監,原來是這位老先生在出力。

有這層關係,那自己以後在國子監,那豈不是能在國子監橫著走?

“原來是孔伯伯舉薦,小子冒犯了。”

李晟連忙躬身道。

孔穎達一笑。

這孩子反應倒是挺快,知道順杆子往上爬。

“先生若要考教,不如進屋去聊?學生給各位斟茶。”

馬周也是個心思靈敏的,當即伸手邀請。

眾人自無不可,便進屋坐下。

一杯清茶奉上。

“既然你尚未入學,那就不考你四書五經了,便考一考你小道罷。”

孔穎達潤了潤喉,開口道。

“小道?”

李晟眼神迷惑,略微不解。

“嗬嗬,我們讀書人以經學策論為大道,以詩詞、歌賦、對聯等民間玩意為小道。”

馬周在一旁解釋道。

那就是考詩詞歌賦嘍?

李晟微微點頭。

這個自己倒還能勉強應付,雖然自己不會寫詩詞歌賦,但至少可以當個文抄公啊!

孔穎達看了一眼外麵,指著門外遍布霜雪的枯枝,朗聲道:“子曰:歲寒,然後知鬆柏之後凋也。”

這邊是題眼了。

自己須得以此為題眼,吟詩一首。

馬周聞言,微微沉吟,心中暗道:不愧是祭酒大人,這題出的,相當有水平。

歲寒,然後知鬆柏之後凋也。語出《論語》,說的是一個人的品性要經曆磨煉才能體現出來。

立意清高,但難度卻不甚高。

不論是不學無術者,還是才學上架的學生,都能吟誦一兩句。

但水平如何,卻能管中窺豹。

馬周不由的看向李晟。

卻不知道這位小兄弟,能寫出什麽樣的詩詞了。

“歲寒?”

李晟聞言,微微。

這句話雖然他不知道是誰說的,但立意清晰,並無難度。

之所以皺眉,倒不是說想不到詩詞。

恰恰相反,曆朝曆代,褒揚品性堅毅的詩詞實在太多,反而不好挑選。

李晟第一時間想到的,乃是後世那個人《卜算子,詠梅》,用在此處恰到好處。

隻是這首詞過於鋒芒畢露,自己這個十幾歲的孩子說出來,實在不好解釋。

於是,李晟隻能再搜腸刮肚,再想一首。

“慢慢想,不必著急。”

孔穎達見李晟眉頭不展,以為這孩子被難住了,便溫和的寬慰道。

李世民倒是也不急,反正這孩子的聰慧他是知道的,即便不擅長詩詞,也隻是人無完人、瑜不掩瑕罷了。

馬周心思靈活,已然在心中打起了腹稿。

畢竟,雖然還不知道孔祭酒身邊的貴人是誰,但若能吟詩一手,入了孔祭酒的法眼,那也是個機會啊。

畢竟自己孤身前來京城,不就是想找個上進的機會嗎?

等了一會兒,眼見李晟還沒開口,馬周有些迫不及待了。

李晟卻突然抬頭:

“爹,孔祭酒,我想好了。”

“哦?這麽快?”

孔穎達微微詫異。

畢竟,這才不到半盞茶的時間,即便是太學的學子,能在這麽短的實際內想到一首詩詞,已經算是才思敏捷了。

“誦來聽聽。”

李世民也有些好奇。

還是第一次見這個便宜兒子吟詩作賦,不由的有些好奇。

馬周也按捺住心裏的小心思,看向李晟。

李晟從凳子上站起來,朗聲念到:“咬定青山不放鬆,立根原在破岩中。”

竹?

一句話剛出來,孔穎達便眉梢微揚。

鬆、竹、梅,號稱歲寒三友,寓意相似。

以“詠竹”唱和“歲寒”,雖非一物,但寓意反而更加貼切。

馬周頓時眼睛瞪大。

光是這上闕一句,就足夠碾壓自己的腹稿了。

雖然用詞樸素,但卻栩栩如生。

儼然已經有一絲大家風範!

“這是沒上過學的?”

馬周狐疑的看向李晟,難道這孩子剛才,真的隻是在謙虛?

李世民自己對詩詞倒是沒什麽研究,也聽不出好壞,隻覺得這上半句還算不錯,便豎起耳朵聽下半句。

李晟微微搖頭,念出後半句:“千磨萬擊還堅韌、任爾東西南北風!”

轟!

一道驚雷,在馬周的腦海中炸響。

馬周整個人僵在原地。

他癡癡地看向李晟,瞳孔中止不住的震撼之色。

幼年父母雙亡、少年鄉人唾棄、青年流落長安……

自己這麽多年來,苦苦追尋的,不就是這樣的誌向嗎?

這不正是自己心中,多年來所堅持的嗎?

馬周閉上雙眼,口中喃喃低語,反複吟誦這首詩詞。

李世民愣在原地。

他口中喃喃得念叨這首詩,反複念叨著“任爾東西南北風”。

一瞬間,李世民有種明悟。

雖然之前李晟曾經說過,自己身為皇帝,不必在意旁人的風言風語。

但李世民心中,卻依舊有一根刺。

這根刺,叫做“玄武門”。

畢竟,殺兄宰弟,這等惡劣行跡,史書上絕對會大書特書的。

不管自己以後做什麽,都不可能掩飾掉這個黑點了。

李世民甚至一度想讓史官修改史書。

但現在,李世民突然明悟!

這一切都不重要!

去他的史書、去他的風言風語。

朕不在乎!

李世民眼神明亮,心中最後一絲陰霾,灰飛煙滅。

朕要締造的,是一個直追炎漢的偉大王朝!

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曆史將會證明,朕的所作所為,都是正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