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複仇的怪物

“回頭客,莫回頭。”

冥冥之中,他看到了一望無盡的黑水。

時念九又一次重複地站在這裏。

他並不知道自己的心情如何,隻是覺得自己很累很累。

他恍惚間有聽見一道略帶滄桑的聲音,卻是寡淡:“從死亡的那一刻開始,你就踏上了彼岸無法回頭的道路。”

無數次了,隻要他一閉上眼就會墮入無邊的臆想,銼得他精神大敗。隻是這一次,不像先前那樣,他幾乎是剛合上眼就清醒了。

有什麽粘稠的東西滴在他臉上,體積很大,而且臭得令人作嘔。立馬將他拉回了現實世界。

他睜開眼,就恍惚看見兩排兩排利齒,隻是快要超出他的視線範圍,叫他看得有些不大真切。正對著他瞳孔的赫然是一個水滴狀的肉瘤,紅色的,還裹著一層亮晶的**,像是果凍一樣。

時念九驀地驚醒過來。

冷汗出了一身。

那哪是什麽肉瘤?那是怪物喉嚨裏的小舌頭,他的腦袋幾乎是整個放在它嘴裏了。

就在時念九以為自己要人頭落地時,一道鈴聲像是破滅燃眉之急的一捧水。

隻見偽人獸的脖頸上用紅色麻繩勒了一個金色鈴鐺。鈴鐺雖小,聲音卻響,猶如天籟。像回廊裏的踏步聲,回聲環環,疊疊婉轉。又像是汪洋中的一葉扁舟,船頭掛著的鈴鐺,一聲聲,激**著靈魂。

鈴聲一響,時念九還來不及向後退,偽人獸整個先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拖走。它猙獰著臉,渾濁的瞳孔死死盯著時念九,恨不得一口把他的腦袋咬下來,自然不是甘願退開的,一口利齒閘刀樣哢哢開合。

再說這樣拖拽的方式,也不是它自己能夠辦到的。

尖利的爪扒拉著,留下可怖的抓痕,卻對壓製自己的力量完全無能為力。

“人類......卑劣自私的種族......”它不甘地發出咆哮,含著極大的恨意。

時念九被他這樣的怨恨之意釘在當場,大氣也不敢喘一聲,怔怔地看著眼前的一切發生。

站在偽人獸身後,男人居高臨下地望了一眼,食指豎起,向旁一滑,幹脆就讓它啞了聲。

他麵容清貴,透露出一股驕矜之氣。銀眸落在跪撲的怪物身上,也沒有波瀾,好像一切都是理所應當。

時念九一想到剛在整個腦袋在別的生物嘴裏就如至冰窖。他發現自己常年扣鎖握繩,從不會猶豫的雙手竟然在不斷地顫抖。

他整個人都在顫抖,深陷在恐懼中。

他年紀輕輕,縱然常年喜歡在懸崖邊追求刺激,卻也不能在死亡麵前鎮定自若。

房間裏兩頭偽人獸,一頭倒在地上,藍色的血流了一地,已經斃命。還有一頭像狗一樣趴在地上。

數量不對,時念九的太陽穴突突猛跳,心急火燎地喊道:“還有一頭!”

他想到一頭猛獸在鬧市可能造成的後果,心髒就猛然揪了起來,一起身才發現腿上劇痛,跌坐了回去。大腿上一道七八厘米長的傷正簌簌往外冒著血,和藍色的**攪和在一起。

時念九疼得咬緊後槽牙,隻能暫且晾著自己的傷,對著仍舊無動於衷的男人生氣,這家夥不知道一頭異獸會掀起多大的風波麽?哪怕隻是被目擊到都可能會變得非常麻煩,更不用說要是有人被它傷害了......

“衛禊!”

他幾乎是咬牙切齒。

眉清目秀的青年發怒起來,眼裏像是燒起兩把火,刮刮雜雜,熯天熾地。

可惜那個叫衛禊的好像天生長了一副雷打不動的樣子,冷漠地說道,“不必擔心。”

時念九疼痛地想要呻吟,此時卻被怒火壓製說,隻是剛要開口,他就聽見顧白立同別人打招呼,便又探究地看向衛禊。

來的不止他一個人?

他不知道外麵發生了什麽,隻聽見什麽東西悉悉索索地掉了一片,接著就是顧白立中氣十足地一句破口大罵,幾乎要衝破天去,暗暗覺得不對勁。轉眼便看到顧白立出現在門口,一隻手裏提著個塑料袋,裝著盒飯和泡麵,還有一隻手拿著險些斷成兩節的白色鐵盒子。

顧白立充滿怒氣的臉在看到時念九的狼狽時一頓,立馬換上了錯愕和擔心,卻沒有停止罵人,手上的東西置氣一摔:“我新買的Xbox!你大爺!”

大約是他的大吼大叫刺激了野獸的神經。它突然暴起就衝了顧白立撲了過去。

偽人獸的嘴巴長得極大,奮力拉扯著它的咬肌,幾乎繃出了血,一張血盆大口隻把時念九看得頭皮發麻。他之前在它嘴裏待過,怎麽不知道它一張嘴該有多麽的駭人?

它一躍而起,立馬就和顧白立一個大壯小子平視了。他被嚇得動彈不得,時念九一顆心也一下子提到心眼,幾乎要蹦出來。

這時,一個女人從顧白立身後閃了出來,一手擋在他身前,抬起頭和偽人獸對視著,竟是不進也不退的模樣。

係在脖頸上的紅色麻繩像是自己有意識般,向前一寸,就收緊一尺。偽人獸躍得極猛,碗大的脖頸生生被勒成腕粗,堪堪死在那女人腳邊,離顧白立也十分近。

暴斃就要電光火石間,前一秒張牙舞爪,下一秒已然沒了呼吸。

龐大的軀體直接砸在下去,地板發出嘎吱一聲,像是表示它也承受不住了一般。

顧白立一臉餘驚未定,腿一軟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被勒得青筋暴起、眼球爆出的頭顱正和他陰陽相隔著大眼瞪小眼,顧白立嘴唇不住地顫抖。

時念九一張臉漲得通紅,也顧不得腿上的傷,連忙扯下就近的床單把自己蓋嚴實。他不覺得自己的身材拿不出手,但不是個喜歡裸奔的。身上還套了一個攀岩安全帶,腰帶接連著大腿的固定帶,並且非常榮幸地透露出非常濃厚的變態傾向。

他在男人麵前沒有多大顧忌,但是拉不下臉麵在女人跟前失禮,現在隻想找個洞鑽下去。

那女人望過來,時念九雖然心中安慰自己方才異變突生,她也不一定就注意到自己了,努力讓自己看上去不那麽尷尬,麵上的紅退了幾分,卻還是被出口的言語出賣了:“六月,咳咳。”居然能被口水嗆住。

六月身材嬌小,過來的時候被顧白立擋了個結實,三點一線,因此時念九之前沒看到她。

她的劉海非常長,幾乎把眼睛遮沒了,瓜子臉,皮膚白皙,穿著一件印花的白色T恤和一條寬鬆的牛仔褲,這幅典型的軟妹打扮,嬌靨可人,披散著頭發,又直又柔的劉海掛在額前,就像一個人偶娃娃。隻是神情淡漠了些,但和衛禊不一樣,她的麵無表情透漏出一種不入世事的天真爛漫。

六月聽到時念九的叫喚,隻是粗略地瞥了他一眼,神情並沒有異樣,接著便走到了衛禊身後。

兩人顯然是從屬關係。

衛禊穿了一件袖子寬大的衣服,麵無表情地站在那裏。銀色的瞳不知什麽時候化為黑色,像牛犢的水眸一塵不染,不食煙火。

六月不看時念九,倒是衛禊看了過來。

時念九觸到那一雙理所當然的眼眸就怒氣中生,他原本不該卷進這種事情中,卻硬是被一把推了進來。這兩人的出現,顯然是來了一出“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他知道他們的目的,因此也知道他們把他當誘餌,卻沒有半點愧疚。

顧白立終於緩了過來,爬過來摁住時念九的傷口,刺痛激得他倒吸了一口涼氣。受傷的畢竟是自己,他自然清楚,粗略檢查是一道不嚴重的傷口。雖然長得略顯驚險,但是並不是,開放性傷口也很容易清理和包紮。但是處理不當仍會發生危險。

時念九的傷口留了很多血,顧白立才會撲過來幫他摁住:“你認識他們?”

他語氣肯定,時念九也並不打算隱瞞,坦**地點了點頭。

顧白立頓時臉色難看,到底是成年的男人了,就是他素來陽光,眉宇間要是染上戾氣也是狠得嚇人。

時念九有些吃驚於他的臉色大變,但是一想到他以為自己要被咬下腦袋,也不是什麽不能接受的事情。

他當然能理解人在卷入死亡時的怒意。

顧白立粗喘著氣,顯然非常生氣,但是礙於和他之間的關係又不得不忍下來,“時念九!你給我講清楚!”

“我等等和你說,先找他們算賬!”時念九義憤填膺。比起顧白立,他不僅被看光光,還受了傷,這筆賬肯定要討回來。

顧白立被夾在中間,並不是太了解情況,但是第一時間站在室友的立場上,對他們橫眉冷眼。

衛禊像是沒有看見他們的怒懟,隻是清冷地瞟過一眼,轉身離開。六月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

顧白立怎麽可能會讓他們走?他想追上去攔人,被時念九死死拉住。他臉色不愉,想要甩開他,但時念九咬定了不放手,他素來是個冷靜的人。之前差點被整死,但是一看到衛禊、六月雙雙出現,便知道現在的局麵是他們所預想的。

既然他們特地來一趟,就不會空手而歸。如果隻是為了掃尾工作,大可用更加利落的手段,或許還可以避開顧白立,趕在他回來之前就處理好了。

他們之所以要讓他生出險境,還要讓顧白立親眼目睹,就是為了逼迫他。

大動幹戈就是為了要整他?

時念九一想到這些,就氣得磨牙。他不甘被算計,卻又無可奈何。

他脫下身上的裝備,用紗布把傷口包紮了起來,穿上了幹淨的衣服。

“他們倆什麽人?”顧白立問道。

時念九心煩意亂,“不知道。”

“哎!”顧白立一手拎住他的衣服,“你現在去幹嘛?你先和我說這什麽玩意!”他掃過地上的東西,依舊是驚恐。長那麽大也沒見過這麽惡心的玩意兒。

時念九心急地要和衛禊他們撇清關係,連忙推搡著顧白立,好像這樣就能停止他不斷發問:“你別問了,我回來再和你說!”

“不行,你現在就解釋清楚!”顧白立語氣加重。不是他膽子小,誰見了這種隻活在科幻電影裏的怪物不害怕啊?

時念九一邊敷衍著,一邊向前走。顧白立原本是能眼明手快地拉住他的,但是時念九蹲下伸手扯住了那枚金色的鈴鐺。紅色麻繩勒得極狠,時念九隻是輕輕一碰,都還沒使勁,脖頸上的肉居然像煮透的爛肉那樣,一絲絲分了開來,漲得和開花一樣,崩掉的血管像皮筋一樣彈出來,濺了時念九一身血。

他閉緊眼睛,憤憤忍下,抬手擦掉臉上的血。

他覺得惡心,卻並不是不能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