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海鹽（2）
少年從電腦後探出頭打量她，唐杳杳也低下頭看著他。少年的皮膚十分白皙細膩，一雙明朗的眼睛不摻一絲雜質，給人一種幹淨陽光的感覺。
他歪了歪嘴角，說道:“小妹妹，你確定你要挑戰我？一會兒輸了可不要哭鼻子哦！”
圍觀者中有人附和：“是啊小妹妹，剛剛那些人技術都挺不錯的，結果還不是都輸了，你一個小姑娘，還是算了吧。”
唐杳杳抬高下巴，從鼻子裏哼了一聲：“怎麽？看不起小姑娘啊？先別以貌取人，哭鼻子的是誰還不一定呢。”
少年搓搓鼻子，笑容更加燦爛了。
唐杳杳很是瀟灑地落座，目光掃過上一個挑戰者沒有退出的結算界麵，動作猛地一頓——少年上一局使用的英雄，正是Star的招牌英雄，頭像左下角有一個金色的符號，正是國服的標誌。
Star的招牌英雄，也是唐杳杳在遊戲中的本命英雄，由於各種條件的限製，她僅僅將她的排名打到了省級第五，若不是要兼顧學業，她一定沒日沒夜地衝擊國服。而且，對於這信仰一般的存在，唐杳杳自認閉著眼睛都能將這個英雄玩好，所以她一直認為，她和國服的差距，應該是可以忽略不計的。
於是，唐杳杳十分自信地說：“你上一局玩的這個英雄，正好我也會，要不我們同時用這個英雄來比一把？”
少年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她的提議。
少年發來1V1邀請，唐杳杳點進去，進入選英雄界麵。
“你用哪一款皮膚？”少年問。
“這有什麽關係嗎？”自由對戰區的賬號都是官方配備，所有英雄、皮膚和銘文都可以使用。
“你用哪一款，我就用另一款，讓讓你，標記顏色不一樣好打一些。”這個英雄的大招需要配合一、二技能和平a打出的標記使用，所以可能發生誤認敵方標記的情況。
唐杳杳翻了個白眼，一字一頓地說：“不、需、要！”真正的大神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會斷大！
選英雄環節結束，唐杳杳等待著遊戲加載，緊張感忽然後知後覺地冒了出來。她倒不是擔心自己的操作和應變能力，隻是她慣用手機操作，對於鍵盤和鼠標並不熟練。
遊戲開始，唐杳杳預購了攻速鞋，因為銘文主要配的是吸血和減CD，需要彌補攻速上的不足。她和少年在到達四級前都選擇了安穩發育，在場中補兵，偶爾做一些無傷大雅的消耗。唐杳杳在躲避技能時漏了兩個兵，少年比她率先到達四級，而剩下的小兵都被他有先見之明地打上了標記，他原地平a兩下，就用大招劃向她。唐杳杳見狀忙想後撤，被他a出第三下，頭上顯示出標記，少年又用大招跟上，然後二技能吸住她，再使用大招。一套技能打掉唐杳杳大半個血條，此時她走到了防禦塔下，少年的藍條也所剩無幾，若非如此，隻怕她的屏幕已經灰掉了。
唐杳杳悄悄籲了一口氣，握住鼠標的手微微發顫。她撿起防禦塔後的血包，又點擊恢複血量，少年已經回泉水補充藍量了，唐杳杳補完剩下的兩個兵到達四級，開始在防禦塔下轉圈，思考對付少年的對策。
之後的兩次正麵交鋒，她都以防守為主，在塔下發育伺機而動。少年屬於典型的先發製人，打法非常凶猛，而且喜歡秀操作，地圖上散亂的小兵都被他打上了標記，他先在外圍用大招交叉打兵，標記從未落在唐杳杳身上，卻被他往返擊中了數次。他對英雄顯然有自己的想法，唐杳杳雖有行雲流水的操作，卻無出其不意的套路，幾次都險些被他塔下強殺。
遊戲開始五分鍾後，我方防禦塔被摧毀，而敵方防禦塔僅被小兵磨掉了一半。唐杳杳抹抹額上的汗珠，抬頭看了一眼，少年的姿態格外輕鬆，嘴角帶著似有若無的笑意。他察覺到她的目光，彎起眼看她：“小妹妹，我說了你打不過我的。不過不得不說，在我這幾番攻勢下還能保上一命，你玩得的確有水平。”
有水平？不，這不是她所追求的。成為職業選手，這還不夠。
唐杳杳握緊鼠標，告訴自己場麵越是緊張就越要冷靜。如果繼續等待少年將我方兵線清完，然後在水晶的保護下清理兵線，不僅會因漏兵拉開經濟上的差距，還會導致局麵愈加被動。她小心地跟隨兵線來到場中，決定以防守為主，等待時機。
少年見唐杳杳不再龜縮在水晶下，又開始了他那天花亂墜的操作，滿屏幕的紫色標記，少年操縱的英雄滿天飛。
唐杳杳一邊躲避一邊靜靜清兵線，仿佛沒有一點迎戰的意思。少年又想主動打開戰局，這一回她沒有再退縮，兩台電腦都傳出不間斷的“唰唰”聲。少年的經濟領先於她，但藍條已消耗了一半，此時基本上靠的都是拉開距離平a打出標記，而唐杳杳藍條充足，釋放技能的頻率遠勝於他。少年雖有經濟優勢，唐杳杳打出的傷害卻和他不相上下。
戰況膠著，少年仍然按自己的節奏，想要再依靠兵線秀操作。一來二去被唐杳杳鑽了空子，預判他要向一個殘血小兵拉大招，用二技能吸住他，一秒過後他條件反射地向小兵劃去， 小兵卻先他一步被擊殺，少年沒有觸碰到標記，大招進入CD狀態。
沒了大招的少年等同於任人宰割，唐杳杳輕鬆擊殺了他，帶領小兵拔掉一塔。由於遊戲進入到後半段，死亡時間相應增加，當少年複活時，水晶已經被推掉一半。少年忙想清兵線，唐杳杳立刻劃到他麵前，一邊牽製住他一邊a水晶，同時也承受著水晶的攻擊。
當唐杳杳還剩一絲血時，遊戲畫麵定格，水晶破碎，屏幕上顯示出“勝利”的字樣。懸著的心終於落地，唐杳杳摘下耳機，揉揉因精神高度集中而發脹的太陽穴，輕輕呼出一口氣。圍觀者皆是一副意想不到的模樣，隨後自發地鼓起掌來。
少年的手“咚”地砸在鍵盤上，為自己的疏忽大意而憤懣，不甘心地對我說：“再來！”
唐杳杳起身拎起雙肩包，以勝利者的姿態側身對他一笑：“不了，我朋友還在等我。”說著，她推開人群走向韓夭夭。
韓夭夭站在遮陽棚的陰影裏，滿臉期待地問：“結果怎麽樣？我聽見他們說那個男生很厲害。”
“我的技術你還信不過？”唐杳杳對她眨眨眼，“當然是贏了！”
韓夭夭高興地笑笑，然後指指她的身後：“這位是？”
唐杳杳疑惑地回頭，正對上剛才比賽的少年陽光燦爛的臉。
不等她回答，少年露出一口白牙，大方地自我介紹：“我叫蘇羨，是剛才和她比賽的人。”他又轉向唐杳杳，“你技術過人，也很有戰略技巧，剛剛那一局我輸得心服口服。而且看起來我們年紀差不多大，不知道能不能讓我同行，我們一起聊聊電競。”
少年的熱情讓唐杳杳有些手足無措，明明一分鍾前還在為輸贏懊惱。她為難地看向韓夭夭：“我倒是沒意見，隻是我還要陪我朋友，恐怕……”
韓夭夭卻說：“剛才我媽給我打電話，我下午要去見新請的家教，正想跟你說呢。現在我走了，你正好有個伴。”
“這樣啊。”唐杳杳無奈地和她道別，看著她的背影遠去，遲遲轉不過身，老實說，和一個萍水相逢的陌生男生一起逛嘉年華這種事，難免有些尷尬。
幸而這個少年單純熱忱得超乎她的想象，他湊到唐杳杳麵前，想要吸引她的注意般伸手晃了晃：“嘿！”
此時除了不失禮貌的微笑，唐杳杳不知道該擺出怎樣的表情了。
蘇羨十分從容地打開話題：“我在自由對戰區打了一中午，隻有你一個人是我的對手，我很欣賞你。”
唐杳杳的心跳快了一拍，這個人說“我很欣賞你”都不帶臉紅的：“哪裏，你也很厲害。”
兩人互相誇讚了對方幾句，蘇羨抖落出自己的本來目的：“我是狼行天下戰隊的隊長，我們戰隊全服排名第二，不知道你有沒有加入戰隊，或是有加入戰隊的意向？”
唐杳杳想了想，一句話包含了兩個問題的答案：“沒有。”雖說有不少戰隊邀請她加入，但她礙於戰隊賽的約束，至今仍是單槍匹馬無牽無掛。
麵對這般直截了當的回答，蘇羨卻不放棄鼓動她：“那不如加入我們戰隊怎麽樣？如果你有關注官方微博的話，應該知道有些職業戰隊已經開始在全服的強力戰隊中挑選隊員了，實不相瞞，我們戰隊的一部分人就是以打職業為目標的，不知道你有沒有這方麵的意向？”見她有些猶豫，他又補充道：“你放心，隻要技術夠好，性別不是問題，這些都是可以破例的。”
唐杳杳看著蘇羨真誠的雙眼，不知道該不該告知他實情。如果這番話是一位職業戰隊的管理人對她說的，或許會更有說服力。唐杳杳給自己的規劃並不詳細，眼下的目標隻是練好技術，卻不知具體通過何種途徑來實現職業選手的夢。加入蘇羨的戰隊，也許會是被挖掘的機會。
這個選擇幾乎有百利無一害。
“如果你不願意，我們也可以做朋友……”
“我願意。”唐杳杳打斷蘇羨，“我願意加入你的戰隊。”
“那真是太好了。”蘇羨給了她一個飽滿的笑容，“戰隊會做相應的宣傳的，你隻要多爭取表現的機會就好。”
蘇羨掏出手機搜索她的遊戲ID，其間問道：“你也是學生吧？上高中了嗎？”
“高一。”
“我也高一，你是哪個學校的？”
“明希中學。”
“明希的？”蘇羨驚喜地看著她，“我也是明希的，想不到我們還是校友，我以為明希都是悶頭讀書的書呆子呢。”
唐杳杳腦中飄過韓夭夭和梁非凡的身影，笑道：“入學之前，我也是這麽認為的。”
蘇羨一副絕處逢生覓到知音的模樣：“我是十二班的，你在幾班？”
“十班。”
蘇羨自作主張地說：“這下交流就方便多了，以後在學校常來找我玩啊。”
唐杳杳點點頭，問：“剛剛Seven7和主播隊的比賽你看了嗎？第一局給我看得納悶，主播隊像是放水，故意製造效果。”
“沒，我一早上都混跡在自由對戰區，給戰隊搜尋新鮮血液。”蘇羨說，“你說放水？可能是主辦方事先商議好的，增加看點嘛，畢竟Seven7戰隊炙手可熱，在場的粉絲誰不想看到Star用他的招牌英雄打一盤精彩的比賽？”
蘇羨的話十分在理，大多數觀眾的確被掀起了一波浪潮，並未在意是否另有隱情。也許，這也是她成為職業選手之後要經曆的內幕吧。
“你也是Seven7戰隊的粉絲嗎？”唐杳杳拋出了自己人的橄欖枝。
“也是？”蘇羨笑道，“讓我猜猜，你一定是Star的粉絲吧？”
“我敢說，Seven7戰隊的粉絲沒有不喜歡Star的。”唐杳杳斬釘截鐵道。
“哈哈，Star的技術確實無可挑剔，不管是否喜歡Seven7，都不會去詬病Star。不過，你還是別打聽我支持的戰隊了，很容易變成敵對關係。”蘇羨點開我的頭像，一邊查看我的常用英雄一邊說，“你主玩打野？愛玩這個位置的妹子很少見啊。”
“物以稀為貴。”唐杳杳想了想，又問，“你有沒有想過去打職業？”
“當然，癡迷遊戲的人應該都想過吧。”蘇羨摸摸後腦勺，“隻可惜父命難違，這三年在明希我是注定過的不順心了。”
“我也是被父母安排到明希的。”唐杳杳油然生出一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惺惺相惜，“打職業，也是我的夢想。”
“那我們一起加油吧。”蘇羨右手握拳伸向她，眸中的光芒有些逼人。唐杳杳怔怔地看著他，抬起手臂，和他雙拳相撞。蒙在夢想上的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陰霾，因為這個簡單的少年，變得通透起來。
在唐杳杳過去和未來的人生裏，出現了許多的人，他們以閱曆豐富的身份，分析著她的夢想的不可行性。那些打擊我的大同小異的話，都抵不過蘇羨的一句，“我們一起加油吧”，沒有斟酌利弊的裹足，沒有麵對未知的恐懼，他讓她看到了可能。
或許多年以後，她還是她，夢想還是夢想，這兩個字，似乎從頭到尾與她毫無關聯。隻是，它還是記憶中的那般模樣，遙遠而耀眼，吸引著無數人為之前仆後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