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方士傳·穿越成屍體
沈白睜開眼,緩緩掃過四周,呼吸一窒。
幽暗窄室,血土味混雜,滿地屍體。
【小白小白,你咋樣?回話啊。】
局裏半天沒聯係上沈白了,不知古代那邊出了什麽茬子。胖子挺著急,他扔下半袋薯片,費勁地一蹬轉椅,挪到擺著明日香手辦的工作台前,對著通訊器嚷嚷。
沈白也是局長挖來的,入職不久就接了第一個任務,胖子初次看到他的時候,還有些詫異,誰家文文弱弱的大學生跑來應聘了?任務成功率著實有點懸啊。
旁邊戴墨鏡的男特工忍無可忍,大吼一聲:“你個死宅,把你的明日香拿下去!你以為這是哪兒,男校宿舍!”
——殊不知,當初死宅挺著肥胖的肚子吭哧吭哧過來的時候,所有人都詫異了,誰家的秋葉原死宅跑過來了?
死宅嚇了一跳:“對講機開著呢,喊啥!”
【喂,小白,小白白?】
沈白還是不說話。
不是不說,是根本說不出,他此時全身僵硬地躺著,動彈不得,和周圍諸多屍體一樣。沈白選的是魂穿,說不定會附在什麽人身上,再差估計也不會附到狗身上去,萬萬沒想到,他還是太天真,剛才一睜眼,正好與一具死不瞑目的屍體來了個親切對視。
沈白嚐試著轉了轉眼珠,這裏不像官家牢獄,反而像是建於地下,古代稱堀室,也就是地下室。
這副新身體膚色慘白,衣料殘缺地掛在身上,隱約能看出生前出自大戶人家,旁邊橫七豎八地躺著十幾具男女老少的屍體。這些屍體都被關在牢籠中,牢門是堅固的鐵欄製成,一看便是難以破壞。
沈白終於明白,他穿越到了一具屍體身上。
……還不如黃狗。
回去一定要投訴那個胖子,一定。
半晌,堀室木門忽然被推開,一個瘦高人影逆光走來,他一關門,將天光徐徐關在身後,堀室重歸昏暗。借著燭火,沈白看清是個深黛衣色的男子,披頭散發,薄唇平添一抹刻薄感。
看此人裝束,寬衣大袖,瘦高蒼白,若他是出現在高山竹林中,沈白沒準會以為自己穿越到了魏晉。
這人是任務目標……張潯?比他想象中更年輕。
男子打開牢門,腳步無聲,徑自走進,黑暗中讓人毛骨悚然。沈白正困惑,身子忽然一輕,已被男子抱起,跨過橫七豎八的屍體走出去。
等等,要做什麽?
他忽然打了個寒顫,冒出個陰暗想法。
地窖、屍體、囚禁……
男子將沈白放在冰冷的石台上,掌燈站在旁邊,垂目望來,眼神柔和。沈白不禁惡寒,他伺機輕輕挪動指尖,驚喜地發現知覺拽回了一縷。
隨著身體漸漸恢複,一種奇怪的欲望正侵襲他的腦海,他緊盯著男人的臉,想一躍而起,將對方猛地撲倒,然後啃食他的血肉……沈白被這個陰森的想法嚇了一跳,莫非是這副身體的緣故?原主人究竟是什麽樣的人?
不妙的是,這副身體正漸漸蘇醒。
男子渾然不覺,從袖中拿出一袋藥粉,一手掰開沈白的嘴,將藥粉倒入。
沈白控製不住,從石台躍起,眼睜睜看著自己向男子撲去,男子比他想象中更文弱,竟一下就被撲倒在地。
他悶哼一聲,抬起頭:“子雅?”
嗓音入耳,藥粉飛揚,激得這幅身子愈發瘋狂,沈白緊緊咬牙,勉強奪回身體控製權,一拳將男子打暈,踉踉蹌蹌地起身往外奔去,府院草木繁盛,一樹一石,頗有雅趣。原來這裏真是一處宅子的堀室,沈白猛推開宅門,盛夏天光炙熱,刺得人渾身劇痛。
腦子裏嗡嗡響,不屬於他的記憶侵襲湧現。
被火光浸染的記憶,火中人影哀哭,瘋狂逃竄,一個小孩呆呆地跪坐在火光裏:“爹、娘……”
【小白?到底咋回事啊!】
沈白晃晃腦袋,記憶消退。
“不知道……我這具身體有問題……”
宅門外是熱鬧市井,在幾個姑娘的驚呼聲中,沈白栽倒在地,被攤販哆哆嗦嗦地扶起:“你、你沒事吧?”
沈白緩緩抬起青白的臉,瞳孔灰暗。
那人嚇了一跳,連連後退,圍觀的百姓們也同時變了臉色,推搡奔逃。沈白剛剛清醒,未明白怎麽回事,眾多腳步聲從他身後響起,是那些倒在堀室裏的屍體,不知何時也跟著跑了出來。他們在天光下痛苦嚎叫,與沈白擦肩而過,襲擊行人。
“救命,救命……”
“快、快報官啊!”
火光衝天,觸目皆是襲擊與被襲擊之人,沈白愣愣地看著,所有看過的喪屍片紛紛湧上腦海。
“這……古代也鬧喪屍啊……”
【啥?沒這記載啊?】
沈白清醒過來。
不,這不是曆史的一環,分明是他擅自跑出來造成的後果,他忘了關牢門,那個方士又昏了過去,才讓這些喪屍跑出來。
官差匆忙跑來,口中高喝,將發狂的人影們製服。沈白緩緩抬起頭,那瘦高男子站在另一端,手中拿著一本破舊的冊子,反複翻著,喃喃自語:“不對……上麵未記,怎會發生?”
兩個官差衝過去將男子押下,沈白眼前一黑,陽光太毒辣,竟將他曬得發暈。
妖人流竄之事,如那日烈火蔓延,兩日之內,傳遍京城,受害傷者畢竟是少數,稍表同情之後,眾百姓很快將其當做茶餘飯後的談資。
“聽說沒?咱們街坊不是有個古怪的方士嗎?前日給抓大牢裏去啦!”
“啊?因為啥?”
“你是有所不知,那日他家竄出許多吃人的瘋人!嘖嘖,那場麵,幸好官差及時到場,統統給抓了,說是要擇日處斬呢。”
露天麵攤前,攤主與旁人聊得正歡,他常年做生意,耳尖,遠遠聽到有兩人腳步聲走近,連忙轉過身笑:“兩位,要點兒啥?”
是一個氣質不凡的男子,身後跟著個少年,兩人的出現,讓七嘴八舌的百姓們不自主地安靜下來。
男子容貌年輕,挺鼻薄唇,穿尋常衣物,身後那少年則一身黑衣,長發高束,足底帶著武人的沉穩。
“勞駕,清湯麵一碗。”
“好嘞,座上請!”
攤主麻利地忙著下麵去,男子攜少年入座,漫不經心問旁人:“諸位所說的方士,可是張潯?”
“對對對,正是他!”旁人見有人搭腔,話匣子拉不住,開始閑扯,“你說這人整日閉門不出,在屋裏搗鼓藥,我就覺得奇怪得很……嘿,還真鬧了個大事。”
男子禮貌一笑,未再回話。
攤主將一碗麵端來:“二位慢用哈。”
“店家,您這裏有西紅柿湯麵麽?”
“西紅柿?”攤主眼皮一抬,眼神會意,隨後困惑地抓抓腦袋,“嘛玩意?”
男子笑了笑:“沒事了,有個故人說很好吃。”
少年坐在木桌對麵,他跟隨大人多年,深知自家大人的想法。蘇大人身子虛,經常讓他上門找張潯拿藥,誰知二人不過出京幾日,張潯這邊就出了事。
“大人,去看看麽?”
“嗯,自然。”
“大人……麵再不吃,就涼了。”少年動作嫻熟地從袖下摸出銀針,浸入湯麵裏試過,無毒。他又手底微動,從白瓷碗下摸出一字條,遞給男子。
“不餓,你吃吧。”男子淡淡道。
一路顛簸回來,少年的確餓得很,他沒推辭,立刻執箸埋頭開吃。
男子拆開字條,掃一眼密信中蠅頭小字,薄唇微微上揚,見少年吃得急,信手給他倒了杯水,目光遙遙落在遠方。
密信中狼頭圖騰隱隱若現。
沈白再醒來,是和眾多重歸安靜的古代喪屍關在同一間牢房,他睜開眼,又和某隻喪屍來了個親切對視,嚇得倒吸一口氣。
這幅可惡的身子又偏偏動不了。
沈白努力挪了挪臉,將目光落在別處,地牢盡頭,半敞的大門外,天光已不再毒辣,泛著黃昏色。
“你的藥,算至今日已是最後一貼,但你且記住,長活千年,未必那麽逍遙自在。”
瘦高男子站在對麵牢房,沉聲對誰人說著話。沈白往上望去,原來牢門前站著兩個探視之人,一個成年男子,一個少年。那成年男子側影熟悉,沈白回憶片刻,正是曆史資料中的權臣蘇鷓。
蘇鷓身後那少年卻是從未見過,大抵是護衛。
原來蘇鷓和張潯相識?長活千年是何意?
蘇鷓笑了笑,低低說話:“千年,足矣……”
【小白白,你的情況我跟局長說了哈,局長讓你重新回去一趟,不要再改曆史。】
沈白腦海裏立刻泛出鴻懷古那張冷淡的臉。
局長年紀輕輕,舉止儒雅,從不對下屬發脾氣,偏有種歲月沉澱的氣場,不知怎麽,咋感覺比喪屍還嚇人呢……
沈白冷汗直冒,嘴唇微動:“好。”
短暫的黑暗後,沈白重新穿越回來,張潯正將他放在石台上,掰開他的嘴,將藥末倒進來。
這副身體依然蠢蠢欲動,被沈白拚命克製住。
不能衝動,一衝動,飯碗就丟了……
藥粉入口,苦徹心扉。
神奇的是,他心中的殺戮欲漸漸退散。
在張潯平靜無波瀾的目光下,沈白翻身而起,開始幹嘔。
“好了麽?”張潯淡淡出聲,“算到今日,你也該來了。”
該來了?
沈白佯裝迷糊的表情,緩緩從石台上坐起,卻見張潯神色無波無瀾,他一時猜不透作為喪屍此時該做什麽,隻渾渾噩噩地望著對方。
張潯神色如常地回望。
“看我做什麽?”
嗯?難道喪屍沒有看人的習慣?沈白挪開視線,打量著四周,堀室裏苦藥味彌漫,昏暗的光線裏,沈白微微眯眼,這才看見這兒原來還擺著煉丹爐等物。
接任務之前,他仔細查了幾天幾夜古籍,書裏對於張潯的記載,並不像魏子陽這等高官那般詳細,莫說列傳,就連他平生事跡都隻一筆帶過,實在不知是史官太慵懶還是太簡練。
任務資料缺失,任務本身看似簡單,實則並不容易。
沈白其實已經做好心理準備,這個日後為皇帝製出玉盤的方士,必定是個特殊的曆史對象,可他卻沒料到,此人竟古怪莫測至此。
而且……難道這人真是瘋子,躲在這裏養喪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