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膽小的經理

我轉身回到房間。

隻見房裏亮著燈,謝凱裹著睡袋,隻探出個腦袋,蜷縮著身子,活像條蟲。見我回來了,他迫不及待地從睡袋裏鑽出來,戴上眼鏡:“阿勝,可把你盼回來了,我還以為你今晚不回來睡呢!”

我脫下大衣扔到**:“經理,我還以為你睡著了——”

“我睡不著……不知咋搞的,”他索性坐起來,“一關燈我就想起——想起那個場麵,”他下意識地頓住,困頓地抬起眼簾,“真是太可怕了!”

我能感受到埋藏在他眼鏡片後深深的恐懼,於是安慰道:“怕的話就不要想,越想越怕,越怕越想——”

“我知道。可是那老頭死得也太慘了……他究竟得罪了誰啊?還是那個老太婆得罪了人?我感覺都不可能啊,這些客人才剛來幾天,素不相識的,不太可能結下梁子……你說對不對?”他低頭沉吟著,眼鏡都快從鼻梁滑落。

我自然而然聯想到死者驚恐萬狀的眼神和蒼白的麵孔,心髒被猛地攥緊,挨著床沿坐下:“凶手看中了那顆鑽石。就這麽簡單。”

“那個姓劉的是這麽告訴你的?”

“猜也猜得到。”

“阿勝,”他盤著腿,鄭重其事地說,“你覺得那個土鱉警察靠譜嗎?實在不行咱就報警吧,偷偷地報!絕對不能因為這事兒把咱旅館的名聲給壞了,要是別人聽說這裏死過人,以後誰還敢來住!”

“所以說啊,”我瞪了他一眼,“如果報警,那外麵的人就全知道了,旅館的名聲不就給糟蹋了?!”他的愚鈍令我無言以對。

“那咋整?”他翻著眼皮,蠟黃的臉寫滿沮喪。

“不妨讓他試一試。萬一他真的把凶手緝拿歸案,不就避免了給好事的新聞媒體曝光的機會嗎?旅館的名聲或許就保住了——”我言不由衷地解釋道。

“這不是鬧著玩的!”他瞪大眼睛,用力地拍了拍大腿,“這可是一起命案啊!”

我的心弦被使勁地扣了一下,一時語噎。

“我在岱山湖這麽久,還是第一次遇上這種事兒,”他將手掌嵌入頭發中,“哎,要是我沒勸林老太留下來,也就不會有命案發生了!”他直直地瞅著天花板,眼神空洞,“對了——”他忽然回過神,“你下午一直都在的……你有看見什麽可疑的人嗎?”

我努力回憶著下午的場景:“可疑……倒真沒看見,經理。”

“那就奇怪了,”他並不是劉凱輝,沒有選擇追問,重新鑽進睡袋裏,“嗯……我也管不著,就讓那個警察來處理,查不出凶手就有他好受的。”

說實話,我更傾向於劉凱輝的主張,而不讚成其他客人報警的想法,因為這樣,我能近距離地接觸真實的凶殺案,以滿足我的好奇心和私心。我推測劉凱輝同樣出於此目的。然而,或許是第一次目睹現實中的凶殺案,從發現屍體到現在,我的內心始終忐忑不安,胃裏翻江倒海,惡心得幾欲嘔吐。一想到凶手就潛藏在這些客人當中,我便如坐針氈,感覺危險正悄無聲息地向我靠近。亢奮與恐懼在我內心交織著,隨著深夜的臨近,恐懼逐漸占據了主導,我這才感受到一股無形的可怕在旅館裏蔓延。

“阿勝——”謝凱打斷了我的思緒。

“嗯?”我怔怔地望著他。

“你去看下房門鎖了沒?”他半坐起來。

“不是插卡的嘛……”我走到門邊才想起門禁卡不見了,他是用袁依夢的卡進來的(卡當然已還給她),這樣門就沒法上鎖,隻能用鉤鏈鉤上。我把鏈條鉤上,回到床邊,“鎖了。”

他沒再說什麽,心事重重地躺下,雙手枕著後腦勺。

“經理,你先睡吧,我去洗個澡。”

“嗯。”

一刻鍾後,我從衛生間出來,渾身上下輕鬆了許多,忽然記起了一件事,便問他:“經理,您晚上打電話過來了嗎?”

“晚上?啥時候?”他依然很清醒,沒有絲毫睡意。

我覺得他迫切地等待與我的交談,以借此分散注意力,減輕心裏的恐懼感。

“嗯——”我搓著還未幹的頭發,想了會兒,“大概八點十五左右。”

“沒有,”他不假思索地答道,“咋了?”

“沒事。”我輕描淡寫地回答道,脫掉鞋子上了床,“要關燈不?”

“關!兩個人還怕啥咧!”他似乎鼓足了勇氣。我順手將床頭的燈摁滅,鑽進冰冷的被褥中,過了許久身子才暖下來。

“阿勝,你今晚看著點……別讓人進來了。”

他說得我心裏發虛。我下意識地往門那邊瞟了一眼,黑洞洞的,啥也看不見;“沒事的——門都鎖了。”

“還是警惕點好。人就死在咱屋隔壁,想想都晦氣。我都搞不明白凶手是咋進去的,按道理來說林老太走之前肯定把門關上了——”

“大半夜的別講這些!心裏怪慌的!”我迫不及待地打斷他。

他轉了個身,我能感到床在搖晃:“不講不講——這也太冷了……沒有開暖氣嗎?”他順我的意,轉移了話題。

“就我這屋沒暖氣,早知道您當初就給我一間有暖氣的屋了!”我提醒他。

“哎!”他抱怨道,冷得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該死的警察,不讓我回去,這麽冷的天怎麽睡得著嘛!”

“我已經扛了幾個晚上了,不都這樣過來了嗎?經理,我說句不好聽的,當初來這兒完全是衝著工作清閑來的,沒想到卻撞上了這種事,真是活受罪……你說是不是我的運氣太背了?”我嘟囔著。

“這有什麽辦法?”他有氣無力地說道,“一切發生得太突然了,不是嗎?搞不好我的旅館都開不下去了……”他又轉了個身,“外麵還在下雪嗎?”

我順手抄起手電,照在窗戶上,隻見上麵貼滿了厚厚的冰花。

“對。”

“岱山湖到了冬天尤其冷,最冷有零下五六度。”

“現在是最冷的時候嗎?”我關掉手電。

“還不是。要等雪化了以後——”

“咋會這麽冷?”我用被子蒙住耳朵。

“兄弟,你咋來的,還記得不?”他反問道,“這兒遠離縣城,附近人煙稀少,又處在山溝溝裏,不冷才怪。我們平時都是回家住的,誰在這兒過夜呢?這些客人也是腦子進水了,偏要在大冬天來度假,現在可好——”他急忙打住,不說了。

“經理,那我還幹不幹了?”我不合時宜地冒出一句。

他沉默半晌,開口道:“哎,等案子破了你就走吧,我付你半個月的工資——”

“那倒不必。才來幾天啊!”我有點過意不去。

“我看案子未必能那麽快破,”他提醒我,“到時候付你工錢可別嫌少。”

我打了個噴嚏:“此話怎講?”

“這案子不好破啊!”他意味深長地歎道,“既然凶手敢入室殺人搶劫,那他早就做好了與警察周旋的準備。而且,他沒有在行凶後選擇逃跑,說明這個人心理素質極強,我看那些表麵上一副無辜相的客人,其中一個可能就是真凶。除了他們,誰還知道林老太有鑽石呢?阿勝,不管怎樣,你要信得過我,你是親眼看見我外出吃飯的,到時候你要為我作證啊……”

我在謝凱絮絮叨叨的議論中沉沉入睡。

現在回想起來,他對案子的預見竟是那麽準確,偵破所花費的時間和精力超乎想象,整個過程亦是一波三折。也正是從那個夜晚開始,我為自己的初衷感到後悔:當初不應該來岱山湖!絕對不應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