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市井混混身份成謎
光怪陸離,謎中生謎
高速行駛四十多分鍾駛下收費站,再走十分鍾就到目的地了。
這裏已經出了中州的地界,具體屬於哪兒王雕不太清楚。他下車環視四周,是一個坐落在稀落村鎮間的廠房。中州的輕工業和小手工業發達,像這樣簡易廉價而且周邊勞動力又好找的加工廠遍地都是,一點兒都不稀奇。
不稀奇就對了,這是騙子做局首要守則,隻有把你的意圖掩飾得平淡無奇,才不會引人注意,掩飾得越好,騙局存在的時間才能越長,做局的收獲也才會越大。
嘩的一聲,門開,安叔和跟班帶著王雕和包神星進了倉庫,裏麵成箱的東西碼了四五米高,幾個垛堆得像小山一樣。包神星看得雲裏霧裏,由賊轉騙時日尚短,他也不敢發問,生怕惹人笑話,隻是賊溜溜地打量“安叔”。“安叔”是個四十開外的男子,皮鞋很舊,衣服樣式有點土,麵相有點木訥,臉色灰暗,不像做騙人的,倒像花圈紙紮店做死人生意的,有沒有生意都哭喪著臉。
安叔回過頭來,打量了包神星一眼,順口問:“撲風的雛?”
嘶,包神星一吸涼氣,心裏罵了一句,今天是第二個人看出他的來路了。
王雕點點頭,介紹道:“憨炮,我們是上下鋪的獄友,帶著他尋點活兒。”
安叔不置可否地“嗯”了聲。連入行考驗都沒有,讓包神星對騙子這一行大失所望了。倉庫裏,安叔招手示意兩人近前,把箱子往桌上一拎,打開,瓶瓶罐罐十幾種花樣。他示意王雕去看,道:“新盤新生意,我打賭你看不懂。”
“喲!安叔,這老一套了,忽悠老頭兒老太太那活兒吧,弄倆錢還容易點,這美容、化妝、保健、護膚的,不好做啊。”王雕瞬間反應過來了,上回被逮著就是“非法經營罪”,就是因為拉了一車三無產品被警察給逮了個正著。
“做局嘛,不是老瓶裝新酒,就是新瓶裝老酒,往根上還不都是擊鼓傳花那一套……嗨,小子,看明白了嗎?”安叔說著,隨口問包神星。包神星正拿著一瓶像洗發液的玩意兒瞅,他搖搖頭:“我不認識字。”
“那是英文,我也不認識,背麵有漢字。”安叔提醒道。
包神星為難地回答:“漢字我也認識得不多。”
跟班和王雕噗地笑了,安叔卻沒有嫌棄,安慰道:“哦,別灰心,這行不講究,總認識錢吧?”
“那肯定認識啊。”包神星道。
“那就行了,幹這沒問題。”安叔道,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似乎在等人,剛要撥電話,車聲就響了,一輛奔馳轎車駛進了院子。下車的司機是個腦袋大、脖子粗、腆著肚子的男子,滿臉堆笑地張開手,上前要和安叔擁抱。安叔掂著他的下巴,揪著雙下巴那塊肉拽著沒擁抱成。這人哎喲喲喊疼,安叔卻是厭煩似的道:“把你耗子會那套收起來……這我大侄和他朋友,暗活兒交給他們幹,絕對放心。這是張總,今天起是你倆的老板。”
“那個,老安……”張總這個胖子打量了包神星和王雕兩眼,兩人剛挨了揍,慘兮兮的不入眼,明顯被嫌棄了。就聽他不確定地問:“明暗兩條線,暗線上這道活兒隻要漏了,那咱們這生意可就做不下去了,就這兩個人……”
“你不知道我大侄的本事,在中州地界,兩百兩千的人都給你聚得到,嗬嗬。”安叔道。
張胖子想了想,點頭道:“那成,聽你的,賠了也算你的。”
“你個王八蛋,開幹吧,到收盤的時候我再找你,到時候就怕你收都舍不得收。”安叔擺了擺手,叫著跟班上車走人了。眼看著車冒著一溜煙不見影了,包神星還沒明白過來,比想象中簡單多了啊!
“來來來,你們倆過來,出庫送貨你不用管,記住這條路,以後從中州到這兒你倆得常來,車給你準備好了,有駕照嗎?”張胖子問。
包神星和王雕搖頭。
“那就好,回頭自己去買個假的。”張胖子繼續道,“身份證多買幾張假的,你叔說你有路子……就你們倆可不行,你回頭得多找些人,每個人多申請幾個手機號微信……最好不要找公務員啦、單位職工啦之類的人,要找一些履曆不黑不白、社會上混的,但也不能是作奸犯事背案子的。”
“這要求怎麽聽著我都符合啊?怪不得我見麵就入職了。”包神星聽得樂滋滋的,不由自主地歎道,可不料打斷了張老板的話,他諂媚著趕緊解釋,“老板,您說。”
“已經說完了。你們倆把咱們這九大類八十多種產品認認,別搞錯了。”張胖子道。
王雕心虛地插了句:“老板,不是假貨吧?那可不中。”
“哈哈……”張胖子公鴨嗓子長笑幾聲,道,“你隨便看,隨便找,從營業執照到產品條碼再到生產廠家,要有一樣假的,我這腦袋割下來給你……自己看,看完去領車領錢開工。”
許是這句話有點讓張老板不高興了,他腆著肚子到倉庫外去了。人一走,包神星心虛地問:“賣假貨判得重不?”
“那倒不重。”王雕仰頭看看,又補充道,“可架不住量多呀,我一車判了小一年,這得幾十車拉呀。”
“別淨嚇唬,我覺得不會有假,瞧這做工多高大上啊……哎,對了,你叔說張老板是什麽耗子會的?”包神星問。
“傳銷。”王雕道。
一想這個暗語倒挺傳神的,包神星想了想,也有點不放心了。他追著王雕道:“我知道個法子,那不上網能查嗎……看我的……”
搬著箱子,他揀了幾樣產品,這法子王雕也會,接過了包神星的破手機,掃碼,正常;查生產廠家,沒問題;企業條碼,沒問題。甚至查標注的地址都沒問題,電子地圖上都能找到這個廠家的地址的標注。
什麽都沒問題,王雕就有問題了。監獄裏蹲了一年,難不成真退化了?騙了部手機,怎麽被人追到揍了一頓還沒想清楚,現在連同行的組局,也看不明白了?
娜日麗和程一丁是快下班時返回反詐騙中心的,兩人回到辦公室,意外地發現俞主任居然在場,而且還坐在向小園的位置上思考著什麽。
“你們倆也來,歇會兒吃飯,反正跟丟了一時半會兒也找不著。”向小園招著手。兩人尷尬地對視了一眼,娜日麗出聲道:“對不起,上崗第一天就出洋相了。”
“那種情況你要跟上去才是出洋相。”俞駿開口了,擺手讓座,就聽他說道,“那人你們倆看清了沒有?感覺是什麽來路?”
他說著,一點鼠標,身後的牆上就投影了一個影像,短發、墨鏡、紅上衣,看得出臉形線條硬朗,蠻帥的一個小夥子。這張臉程一丁記憶猶新,不過他清楚反詐騙中心的大數據水平,不敢妄下定論。
“城府不要那麽深,我不是考你,是我被考住了。那倆人我一查就著,這個人我現在查不著,邪了。”俞駿鬱悶道,鬱悶間叼上了一根煙剛要點,看見兩位女士,又煩躁地放下了。
向小園看著兩位外勤不相信,笑道:“不是開玩笑。罪案信息庫沒有,可比對照片的大數據庫沒有,全市在冊的輔協警、刑警裏,沒有。理論上,我們的數據找個人不應該這麽難,除非他根本不是中州人。”
“但要不是中州人,那問題就更大了,恰巧認識傻雕?就算認識也不能恰巧知道傻雕在上馬村一帶啊。”俞駿道。
娜日麗不解道:“把錢加多和絡卿相叫過來一問不就清楚了?”
“不不不,那就沒意思了。我的興趣在於,這個人是如何在短時間內找到傻雕的。錢加多和傻雕碰麵被騙,這是個隨機的偶然事件,那麽,總不能這個人找到傻雕也是偶然事件吧?”俞駿道。
程一丁有點蒙,脫口問:“意義何在?”
“你們跟著這個目標磕磕絆絆,也就盯上了手機號,這幾天才順當了點,可這三個貨呢?直搗黃龍就把人給摁了,不但把丟的手機給找回了,我估計把騙子都洗劫了一遍……哎喲,這人才呀!”俞駿兩眼發光,表情從未這麽誇張過。
“是不是他們進入罪案庫查詢王雕了?”程一丁道。
向小園搖搖頭:“如果那樣,現在該傳喚錢加多和絡卿相,這種違紀,處分很重的,像錢加多這樣的協警和絡卿相這種剛轉正的民警根本扛不動。他們知道輕重。”
“是啊,怎麽逮著王雕的?”娜日麗也迷茫了。
“我再回溯一遍,其實時間比想象中短,錢加多和絡卿相是近中午的時候才和這個人一起來到五紡路的,他們進了家具店,這招很聰明,家具店的攝像頭朝外,他們應該從這裏找到了王雕和包神星的體貌……但是接下來就不明白了,他們在這裏停留了半個小時左右就去吃飯了,吃完飯直插上馬村,後來的你們就知道了。”向小園回溯著,那個關鍵節點,卻無從解釋了。
“就算找到這個人又有什麽意義呢?非給兩位找回手機的基層民警定罪?就因為打了個騙子?”程一丁道。
“打人畢竟是不對的。”俞駿慢條斯理道,“雙方都沒有報案,我才懶得管那麽長呢。這麽說吧老程,假設你的手機,不,你這長相不會成為侵害目標——假如你們向組長的手機在吃飯的時候被人騙走了,就那麽匆匆一瞥,你能在幾個小時內找到人並找回手機嗎?條件是不使用天網、不使用你的警察身份,單憑你的經驗。”
想了想,程一丁搖搖頭,以他的經驗,還達不到這種水平。
“這就是意義所在了。我們在摧毀任何一種類型的犯罪組織時,總要花時間去了解它的人員構成、作案手段、人員來源、行為模式等,摸得越清,我們偵查就越輕鬆。咱們反詐騙中心現在是設備精良、人才濟濟,唯一的缺陷就是成立時間尚短,沒有現成的經驗和模式可供借鑒,所以我們在和千變萬化的詐騙者交鋒時,才感覺到非常吃力……你知道我在想什麽。”俞駿說著,難得地笑了,指著向小園拋磚引玉。
向小園道:“這應該也是上級的意思,我們不但要加大打擊涉眾詐騙的力度,還要培養一支熟悉此類犯罪每個組成因素的警員,最終能從根上鏟除它們。”
娜日麗直咧嘴:“啊?意義這麽重大啊,直接抓回來不就行了?”
“喏,就憑人家揍了傻雕一頓,你說你跟人家談談呢,還是拘留十五天?”俞駿道。
聽得程一丁和娜日麗笑了。程一丁有點不服,道:“至於嗎?我覺得就是一個市井混混而已,應該差不多和王雕是一類貨色,總不能讓我們向這種人請教吧?”
“這樣吧,今天我請客,反正目標也丟了,咱們吃完幹件吃飽了撐的事,核實一下這個人的身份。不過,我現在就可以打賭,老程,你肯定猜錯了,向組長,你也對不了,包括我們這個辦公室內所有的人,也包括我,應該沒人能猜對。”俞駿起身道。
“為什麽?很少見您這麽自信地拿悲觀當賭注。”向小園道。今天全盤失利,卻是建組以來氣氛最好的時候。
眾人一笑。俞駿一點兒也不介意地解釋道:“找王雕這件事要是個四五十歲的老痞子做的我倒不奇怪,人渣堆裏找著個渣人那叫輕車熟路,可這個人年紀不對,總不能生下來就在人渣堆裏,而且還出淤泥而不染一點案底沒有吧?真有什麽案底,咱們兩名警察也不至於還和他有這麽深的交情……這種人要不挑戰我的經驗和認知,那我會失望的。”
眾人笑著跟著出來了,剛上車就發生了一件挑戰認知的事,前方追蹤的鄒喜男和陸虎發回了一段視頻,偷拍的地點是小商品城。視頻裏,那男子已經化身小商販,手裏揚著一大把筆正在賣力地叫賣,筆倒不稀罕,就詞聽得稀罕:
“黑金筆,合格產品才出廠;你看我,長得善,騙人買賣咱不幹。
“好貨天天到,就怕買不到;好貨天天有,就怕不出手。
“咱這筆,家家戶戶都用它。買不買不要緊,了解一下新產品,往前走的別後退,了解產品不收費。
“一分錢一分貨,來的都是回頭客……買一送十,買得越多送得越多……”
聲音抑揚頓挫、聲情並茂,人的形象也大變了,墨鏡換成了普通眼鏡,像個勤工儉學的莘莘學子,還真別說,這回猜對了,他自報家門就是大學生業餘時間出來賣筆掙學費,為了完成學業將來報效祖國回饋社會。
聽到這茬兒,俞駿這一車四人齊齊笑得直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