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別三日,刮目相看
錢加多賊頭賊腦地從飯店出來,往下扣了扣比腦袋小的帽子,快走幾步,鑽進了一輛民用牌照的車裏。裏麵的程一丁接過他手裏的東西,一掀開,是羊雜湯配兩大餅,還裹了兩個柴雞蛋。程一丁往嘴裏塞著,忙不迭地說謝謝。
此行可真是發現了錢加多身上的優點,能吃會玩,出手又大方,每天變著法子找好吃的,把程一丁感動得,都不覺得這貨的業務水平很次算個事了。這不,一頓飯吃得他讚不絕口。錢加多說了,這是看網上的點評找來的,這十幾天,傻雕一夥兒全城轉悠,他們跟到哪兒,錢加多一準就能把盯梢地的美食給找出來。
“多多,多虧你了啊。這麽多年,我是頭回出外勤盯梢任務幹得不想結束。”程一丁笑著道。
錢加多附和道:“其實都不用盯啊,明兒去華清池玩唄,貴妃洗澡的地方,咱去泡泡?”
“哎喲,這可不行。萬一家裏查崗,那咱們怎麽解釋啊?”程一丁道。
錢加多教唆:“就說那幾個貨去洗澡了,咱們跟去啦?”
“嘖嘖……消停點,他們隨時都有可能接觸上線。萬一那個時候盯不住,就麻煩了。”程一丁拒絕了。
錢加多不死心,央求著:“程哥,去吧,有十方在,盯啥?他不把那倆蠢貨賣了都算好的。”
“那這樣,晚上你去,我守著。”程一丁妥協了一步。
錢加多卻發牢騷:“一個人多沒意思,要不我喊上十方去?”
“哎喲……”程一丁差點給噎著,忙不迭說著,“千萬別。你和那倆照過麵,一看這架勢,那不明擺著有問題啊,把這兩盲流驚走了可沒地方找了。”
“我覺得我也有臥底潛質。你看我像警察嗎?肯定不像嘛……不過我也不算是,那個,其實這活兒我都能幹了,你看他們每天幹什麽?吃、睡、逛,這多簡單。”錢加多心癢道。那仨人玩得可比他跟得自在。
“這頂多算個釣魚任務,臥底?都不知道對方團夥什麽情況,臥什麽底啊,別瞎咧咧。”程一丁道。
“意外無處不在啊,還有一種情況你得考慮到。”錢加多嚴肅道。
程一丁聽樂了,好奇問道:“什麽情況?學得挺快啊,都會分析啦。”
“必須的,程哥你教得好啊。這情況是,你說萬一騙子團夥相中他啦,把他帶走又給錢花,又派美女陪睡,十方這定力能堅持嗎?”錢加多道。
這分析聽得程一丁直瞪眼,噎得吃不下去了。錢加多唯恐天下不亂似的,又分析道:“再加一種情況,那萬一人家犯罪組織相不中他,可他又跟了上去,你說他是不是得被摁著揍一頓,套上麻袋、看不見誰動手那種,一轉眼生活都不能自理了,那咱們不也瞎啦……**吧不用考慮,反正他也沒有。”
程一丁聽得哭笑不得道:“你……你……你這是巴望著十方出事?”
“不出點事多無聊啊,登陽還沒有開幹呢就收場了……這種情況你得考慮到啊,登陽那女的,聶什麽來著,長得多漂亮,把信用社主任勾搭到使勁往外貸公款呢,要是那種水平的女人勾引十方啊,頂多兩分鍾,他就得把咱們賣了。”錢加多道。
“你就這麽信不過自己的同誌?”程一丁問。
“我是將心比心啊。我覺得要換成我吧,也就支撐兩分鍾,他應該和我差不多。”錢加多得意揚揚道。他以自己為標準,把所有人的底線都拉低了。
程一丁邊吃,邊笑,邊被噎,又到了一天最樂和的時候。吃到中途,鬥十方幾人出現,錢加多早已警惕地彎下身子,打開了安裝在車上的隱形攝錄設備。兩個人貓著腰看那三位吃了晚飯,一搖三晃地逛在長安市的大街上,到這個時候,一天的追蹤也接近尾聲了……
“我的忍耐可是有限度的啊。傻雕,你不是騙我吧?”
走在前麵的鬥十方表情凶神惡煞,回頭瞪了傻雕一眼。
吃人嘴軟、拿人手短,這又吃又拿的,人就矮三分了。王雕解釋著:“咱兄弟間能有點信任不?都這個時候了,我騙你有啥意思?”
“那人呢?公園快遛遍了,我都快跟老頭兒老太太學會扭秧歌了。”鬥十方怒道。
“興許有事絆住了,再等兩天。我們這行當經常不太靠譜,時不時地有人給警察提溜走。”王雕給了個不確定的解釋。
鬥十方回頭一把揪住王雕領子,瞪著眼問:“那你們這一路花了我好幾千塊怎麽算?我就剩幾百塊了,還能支撐幾天?車都賣了,回去不要路費啊?”
“喂喂,哥,哥,消消氣,興許明天就有辦法了。”王雕陪著笑臉。包神星一貫有點怕鬥十方,也弱弱地勸著:“鬥哥,你不賠啥嘛,不還搶了我兩千多塊呢。”
“我靠本事搶的,那就是我的,怎麽能算你的?你偷到的錢還不就當你的,難道是別人的?”鬥十方脫口一嘴歪理,偏偏這歪理能折服爛人。
包神星咧嘴道:“那倒是。可您發火也沒用啊,我覺得多大個事啊,大不了咱們兄弟抱團整錢唄,也不會混不下去啊。”
“哎……對對,這倒是個辦法。鬥哥你這麽牛,混口飯不是什麽事兒。”王雕趕緊拍著馬屁。
鬥十方放開了王雕,很霸氣地道:“對我來說當然不是個事兒了,但帶著你倆就是個事兒了。你偷吧,沒賊膽;你騙吧,沒騙技……你倆一點兒都不注重個人修養,業務水平這麽次,怎麽帶啊?”
哎喲喲,把兩個人訓得羞到無地自容,包神星難堪地求著:“那你教教我們,我們好好學唄,活人總不能被尿憋死啊。”
“‘賊不入空門,騙不走生路’不懂啊?這人生地不熟的,你拿錢不怕被人砍啊。”鬥十方扭頭不理會他了。
包神星還要央求。王雕拉著他,道:“別瞎折騰,聽鬥哥的,實在沒轍咱們再想辦法……這其他人應該來了啊,我叔不可能騙我啊。”
“騙子還認什麽親戚?有感情的騙子,根本不可能登峰造極。高手騙人的時候先騙自己。”鬥十方道。
“騙自己怎麽騙?”包神星聽不懂了。
王雕一拉他,道:“我叔也說過這樣的話,先給自己洗腦,才能把事辦好……我們沒血緣關係,他不是我的親叔,是我爸的工友。我爸在時他去過我家,後來我家一倒,我天天擱外麵混。他找到我把我收留了,也不算收留,反正就是幹活兒讓我搭把手。”
“哎喲我去,這是找了個便宜馬仔啊,你還把人當叔供著?”
“那沒辦法,我進監獄的時候都是他照應著,我在裏頭也沒受啥罪,一報還一報唄。”王雕隨便道,表情有點落寞。這個表情被慢行一步的鬥十方看在了眼裏。他隨意地把手搭在王雕肩上道:“兄弟,當好人,就認認真真做好事;當壞人呢,就踏踏實實做壞事。這仁義和仗義可要不得,會害死你的。”
嗯?!這句話不知道蘊含著什麽樣的哲理,撥動了王雕這個騙子的心弦。他奇也怪哉地斜眼覷著鬥十方,恍若初識一般。鬥十方愣了一下,問:“怎麽?我說錯了嗎?”
“很奇怪,你說的好多話,我聽我叔說過差不多的……沒錯,我記住了,謝了啊。”王雕收回了那種惺惺相惜的眼神,難得地謝了句。
“哎,我看啊,要不咱們分手吧,花的那倆錢隻當喂了狗了……你這兄弟倆可有點坑啊,我看哪,沒他媽什麽好處可占,就等著把我當個便宜冤大頭玩呢。”鬥十方牢騷著試了試水。
一試就靈。包神星急得拽上了他的胳膊,求著:“別啊,鬥哥,這大晚上了,一毛錢沒有,讓我們去哪兒?”
“鬥哥,要不你走吧,別管我們了……花的錢隻當欠著,山不轉水轉的,等咱們再遇上一並還你,你看成不?”王雕道。
鬥十方心裏一驚,這是個選擇關口,人總不可能知道另一個人心裏想的全部。這個傻雕的心思可比一般人要深得多,是真讓走還是試探一下就值得商榷了。
讓外勤逮了算。鬥十方心裏如是道。想起已經離家十幾天了,一念至此,他脫口道:“那成……老子搶過你們兩回,也幫過你一回,扯平了……以後碰上是有緣,碰不上就算了……我這兜裏還有八百塊,一家一半。告訴你一句啊,你那什麽杜風頭,我看也稀鬆扯淡。你當狗腿跑了這麽多年,他都不把你當回事,別他媽跟他玩了,混不下去了回中州找我,老騙、青狗那檔子事,我替你了了。”
他說話間扔給王雕四張百元大鈔,把剩下的錢一揣,大搖大擺走了。走了很遠,眼看著背後無人,鬥十方在個小攤前買了個雪糕吧唧吧唧舔著,心裏盤算著該怎麽和家裏交代。剛一想,電話就來了,一個陌生的號碼,接聽,傳來俞駿的聲音:“怎麽回事?”
“我試探了下,他讓我走,有兩種可能,第一種是他覺得我不是一路的,想走開;第二種是,他能聯係上自己人,想甩開我。”鬥十方道。
“那你也不能真走啊!”俞駿輕聲道。
“不走,就是繼續轉圈耗下去,這一走就試出來了,他們要還在閑逛,聯係地方警力直接抓回去。”鬥十方道。
“我怎麽覺得是你想回來啊?”俞駿道。
“沒錯,我也真想回了。這倆貨知道的情況不多,價值不大。”鬥十方道。
“嘖……哎喲,都還沒接觸上,怎麽又擅作主張啊?”俞駿道。
“主任,我爸在家那情況,我天天擱外地這麽遊手好閑,我自己心裏都硌硬啊,幹脆逮回來得了,他們知道的情況我也摸得差不多了。”鬥十方道。
“等著。”俞駿不容分說,掛了電話,肯定是去和另一邊追蹤的聯係了。
鬥十方悻然裝起手機,像街頭的小混混一樣,蹲在馬路牙子上舔雪糕,渾然不覺此時已是深秋要入冬的季節。隨著夜色的降臨,天氣正變得越來越涼……
“X1,什麽情況?”向小園在辦公室呼叫著。
“有點不對勁啊,這兩個人不是沒目標地閑逛,好像在找什麽。”程一丁匯報。
“需要呼叫預備隊嗎?零號已經和他們分開。”向小園道。
“不用,在市區他們跑不了。想抓容易。”程一丁道。
“繼續監視,注意他們在接觸誰。”向小園道。
雙方通話暫停,俞駿使勁地以拳擊掌,鞭長莫及了。他憤憤地道:“你看看,這、這……簡直無組織無紀律,自己說脫離就脫離了。”
“興許他確實無法取得對方信任,畢竟他們曾經有過節兒。”向小園道。
“信任肯定不會有,但也不至於攆人走啊,都沒接觸上線,怎麽可能會知道?”俞駿道。
“可……”向小園語結。
俞駿指著她道:“別替他說話。咱們說的都白說了,他根本沒把任務當回事。”
“不至於。”向小園剛說了一句,步話又響了,傳來程一丁的聲音:“目標方向,似乎還是去找零號。”
“繼續監視。”向小園道。
聽到這兒,向小園笑吟吟地看著俞駿。俞駿說了:“我就說嘛,患難之交,十方又身懷絕技,他們納頭便拜有可能,分道揚鑣怎麽可能?”
“嗬,理都被你占了,好話都被你說盡了。”向小園不屑地回了句。
此時陸虎接收到視頻,似乎是隱藏拍攝的,能看到王雕和包神星快步奔著,追上了鬥十方……
“錢都分了,你倆咋又來了?我就準備今晚回去呢。”鬥十方道。
“別這樣,鬥哥,你走了兄弟們多不好意思。”包神星勸道。
王雕喘著氣道:“我就隨口那麽一說,您咋還當真啦?今晚兄弟我給你找個去處,圓你心願,成不?”
“喲,這是試探我呢?”鬥十方一聽,不悅了。
“這我當不了家,上頭讓試探您。您要是還和我們糾纏著,那我們就得想辦法把您甩嘍;可您要執意走,那我就得把您找回來。”王雕解釋道。
“什麽什麽?亂七八糟的。”鬥十方不幸猜中了,一點驚喜也沒,恐怕自己無意間恰好通過了對方的試探。他猛然間又恍然大悟道:“喲嗬,你這個混蛋,早聯係上人了,帶著我遛彎玩呢?真不地道啊,虧我還給你留了錢。”
“嘿嘿……衝鬥哥您這麽仗義,我這不完全被您折服了?走,見見我這頭的兄弟去。”王雕邀著。兩個人殷勤地拽著鬥十方,說話間行不多遠,不知道什麽時候手裏已經有手機了,王雕撥著電話等車來。鬥十方奇也怪哉地盯著他。王雕訕訕地解釋著:“我也是昨天才聯係上,您沒注意。”
“什麽時候,我沒注意到?”鬥十方愣了,心裏暗叫失策,被這個小騙子給蒙了一把。
“就褲帶麵那隔壁,我上廁所的時候聯係的,那就是我叔教我上岸的地方呀。”王雕笑道。這會兒連包神星也不悅了,豎著中指罵:“雕哥你太不夠意思了,我還發愁吃喝沒著落呢。”
“逢人隻說三分話,不可全拋一片心啊。”王雕語重心長地說了句,視線的方向卻是盯著鬥十方,像給他說的。鬥十方豎了豎大拇指,說:“不錯,老子覺得有點心虛了。要不我還是走吧,你小子有點陰。這便宜看來占不著了。”
“你全部身家就八百塊了,還分了我們一半,去哪兒呀……車來了。”王雕指著一輛駛來的加長麵包車。車在幾人身側停下,唰一聲門一拉。鬥十方瞅見裏麵人影幢幢,正覺不妥,後麵的王雕推了他一把,車裏的人一拽,幹淨利落地讓鬥十方從原地消失了。
“嗨……嗨,幹什麽?”鬥十方緊張了。車上多了三個人都不覺得擠。上車有人摁住他,他剛一反抗,咚一聲挨了一拳,他哎喲叫疼,罵著:“臥槽,傻雕,怎麽回事?”
“你不是要入夥嗎?進門不得受點教育?”王雕在副駕上道。
“嗨嗨……別打別打,自己人,自己人。”鬥十方又挨了兩拳,趕緊認(上屍下從)。
前麵陰陰的一聲道:“噢,自己人就老實點,扣上。”
眼前一暗,全黑了,似乎是袋子扣腦袋上了。緊接著他被兩個人挾製,手被勒了根紮帶,是紮線的那種塑料條子,俗稱“勒死狗”的那種。一刹那鬥十方後悔萬分,這可是終日打雁反被雁啄了,被個小毛騙給耍得團團轉。
“傻雕,不簡單啊,居然跑回來了。聽說飛哥都差點折了。”陌生的聲音道。
“萬幸唄,老費,給我點兒錢,我都快窮瘋了。”是傻雕的聲音,對方應該是熟人。
“‘給’字不合適吧?”陌生的老費道。
“你不是缺人嗎?後麵這兩頭賣給你,都是好手。”王雕道。
“哦,這還差不多……可說好了啊,不守規矩我可按規矩來。”陌生人道。
“你掏錢,你做主。”王雕道。
敢情真把鬥十方給當貨賣了,不過把包神星也賣了。於是這貨就急了,往前一湊,道:“雕哥,是不是兄弟啊?賣他就行了吧,連我也賣?哎,這位大哥,他騙您呢,我啥都不會,隻會吃。你買我也沒用。”
“嘭……嘭……”“哎喲哎喲!”連挨兩拳兩腳,包神星委屈地差點哭出來,不敢吭聲了,那陌生的聲音道:“第一天出來混啊?兄弟還不就是讓賣的……你們居然和傻雕當兄弟,他賣給我的人都快有一個連了,哈哈……安生點,給你們找個好地方學本事,說不定你們待幾天都不想回來了。”
小破車冒著黑煙加速駛離,大街鑽小巷,小巷進小區,三轉兩轉,在監控的視線裏消失了,這個情況猝然一出現,把遠在中州的反詐騙中心攪得亂成了一鍋粥,誰也沒有想到,對方是這種見麵方式,幹淨利索,讓人憑空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