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說會唱,嗨翻夜場

“這個KTV被查過沒有?”俞駿問。

翻查著警務通手機的向小園看著說了句:“查過,去年十一月,涉嫌容留吸毒,封停三個月整頓後重新開業。”

“嗯,打黑除惡以來,涉毒涉黃的場所基本絕跡了,他到這裏麵幹什麽?”俞駿好奇自問,回頭看看向小園。兩人都被好奇牽著鬼使神差來了,卻都不知道自己要找什麽。向小園聳聳肩,回道:“警務人員未經允許不得出入這種娛樂場所,我對這種環境一無所知。”

“那走,進去看看唄,我允許了……美女在這種環境裏,是挺受歡迎的。”俞駿笑著道。

“糾正一句,是在大多數環境都受歡迎。”向小園道。

她領先一步,倒比俞駿先進去了。俞駿愕了下,然後訕笑著搖搖頭,推門進去了。

撲麵而來的是濃重的酒味,混合著各種香水以及體味,空氣有點悶,不過音樂勁爆,燈光炫目,很快你會忘了這點不適,或被袒胸長腿的妹子吸引目光,或被搖頭晃腦的DJ帥哥勾走眼神。穿著兔女郎服裝的酒水妹嫻熟地把各種或瓶或杯的酒水準確地遞到桌上、樂池,或者就在吧台附近的客人手裏。舞池中央此時正有幾個辣妹跳著熱舞,不過似乎反響並不算大,畢竟這類生意的門道,內行外行都清楚,誰也不是真喝酒或者看跳舞來的不是?

向小園拒絕了一位男子的邀請,又一位不死心的朝她而來,準備搭訕時,被俞駿插在中間了。他拉著向小園坐到了娜麗日、程一丁、鄒喜男一桌上。方坐下,側頭時,那個不死心的男子還向她的方向和同伴指指點點,不過被向小園直接無視了。

“見著人了嗎?”俞駿湊近了問鄒喜男。

鄒喜男側過來手弓在俞駿耳邊講:“沒見著人啊,陸虎守在外麵,也沒見走啊,不知道去哪兒了。”

對麵娜日麗和向小園也交換著信息,五人麵麵相覷。在座的都算得上是盯梢跟蹤的老手,偏偏今天被這麽個不起眼的小事搞得狼狽不堪,明明就是個普普通通的“目標”嘛,可總有一股子說不出來的怪異。就像這個環境,幾百大平的酒吧幾乎一目了然,總不能鑽到後台去吧?

“不會是在這兒打工吧?”鄒喜男放大聲音和同事講著。

“不可能,這兒主要是女招待,後台還需要什麽人?除非是老板。”娜日麗道。

鄒喜男回著:“喲,你挺門兒清的!你咋知道?說不定還就是老板呢。”

這個“說不定”是肯定不成立的。程一丁卻在和俞駿說著:“主任,咱們撤吧,這兒一瓶啤酒二三十塊呢,一個月補助買不了幾瓶。”

“有點出息行不?我請了。”俞駿道。程一丁難得地一樂嗬。俞駿又加了個條件:“人找不著,自己掏腰包啊。”

一句話又把程一丁給整成苦瓜臉了。鄒喜男偷笑,向小園卻是注意著樂池方向,打著手勢示意著噤聲。手勢剛打,樂池停了,一個敲架子鼓的站了起來,嘰裏呱啦說了幾句歡迎光臨嘻哈幫的客套話,等說到接下來將是酒吧的壓軸節目時,酒客們莫名地情緒躁動起來。那臨時主持興奮地問:“是什麽呢?是我們中州味兒的嘻哈,大家想不想聽?”

“想——”一呼百應。男的在拍桌跺腳,喊著:“小奴家!小奴家!”女的在拍手嚷著:“小禿子!小禿子!”一時間群情熱烈,那狂熱勁把五位頭回光臨這裏的看得麵麵相覷。

“好,接下來有請我們的嘻哈女王,伊麗莎白·小奴家!”

隨著介紹,一個包著綠頭巾、穿著花格子、土到掉渣的女人從後台出來了。那些裸臂袒胸的女人笑得花枝亂顫,男客們的口哨和倒彩聲此起彼伏。醜是醜了點,不過氣氛一下子烘托起來了。

俞駿傾身小聲說道:“這種招徠客人的方式很高明,反潮流,有時候反而更抓人眼球。”

“掃黑除惡把黃賭毒掃了個差不多,肯定都開始動這種腦筋了。”鄒喜男道。

兩人交流未完,就聽台上主持人用更高亢的聲音吼道:“女王來了,王的男人也來啦……有請嘻哈新秀尼古拉斯·小禿子閃亮登場!”

震耳欲聾的掌聲響起。男人的口哨,女人的尖叫,群情像瞬間到了**,台後千呼萬喚始出來了一個穿著無袖短襟衫、中式長褲、羞答答被“女王”拽上來的男演員。

純屬惡搞。不過此人一出現,台下的俞駿幾人眼睛一直,眼珠子差點掉到地上。那貨不是他們一直遍尋不著的目標還能是誰?隻不過又換了一身裝束,這回不扮“賣筆學生”了,腦袋上包塊白布扮“尼古拉斯·小禿子”了。

“有請他們為大家來一曲傳統嘻哈,是什麽?大聲說出來!”

酒客大嚷著:“《小禿子鬧洞房》!”

“對……奏樂!”

音樂響起,一聲嘹亮的嗩呐聲穿破噪亂的環境,把人的精氣神瞬間刺激了一下。台上兩位打扮土到掉渣、搭配極其浮誇的演員開始了。那男子扭捏著,一張口便是純正的中州口音說唱:

“一呀一更裏呀,月兒亮堂堂,小禿子我娶媳婦喜氣洋洋,用眼往裏瞅呀,瞅見了美嬌娘,花枝招展的她坐大**,上前抱著俺的美嬌娘。”

唱得荒腔怪調,扭得甩臀閃腰,一開口就滿場喝彩。沒見過這種惡搞陣勢的,能立馬笑翻當場。

他唱著就去抱女演員,嬌羞女演員一把推開來,佯哭說唱道:

“這廝太莽撞,小奴實在不能讓,一見禿腦瓜,氣得俺臉發黃,叫一聲小禿子你喪盡天良,騙俺跟你拜花堂。晚上咋睡覺啊,把俺嚇一跳,一不像葫蘆二不像瓢。”

嗩呐抑揚怪調的吹奏,配著純正中州的小調改成的嘻哈味,再輔以兩位草台班子演員粗劣而浮誇的肢體動作,即便是熟稔熱歌勁舞的年輕人也瞧得津津有味。

嗩呐一拐調,男演員繼續著小調:

“二呀二更裏呀,狗叫半夜多,叫一聲小娘子你聽我把話說,別看我毛少我家產多。黃牛喂一對呀,毛驢喂兩個,圈裏的老母豬下了一大窩,房後還有一群雞鴨鵝。”

女演員一扭捏,還是在生氣地唱著:

“小奴我聽此說,氣得我直跺腳,叫一聲小禿子你快別說,再說氣死我。黃牛做你的妻呀,毛驢當老婆,摟著老母豬給你暖被窩,再給你下上一大窩。”

台下的笑聲一浪高過一浪,對這個KTV專門引進的壓軸項目草台班子演出,貿然闖入的五位可就看傻眼了。程一丁瞄著,都忘了喝死貴的啤酒了,不知不覺酒瓶傾倒了,灑了一褲子才驚醒;鄒喜男沒心沒肺地跟著起哄,這小調子又曖昧又勁爆,配著嗩呐這種民族樂器再加上中州的方言俚語說唱簡直是絕配,一不小心就會被台上那倆活寶逗得噴笑。

樂歸樂,不過看俞主任的臉就樂不起來了。他起身離開了座位,出了KTV。程一丁、鄒喜男次第跟著出來了,後出來的娜日麗和向小園可遭遇攔路的了。兩個醉醺醺的男子伸手攔著,瞄著要請姐們兒給麵子喝一杯。

娜日麗把向小園擋到身後,笑著道:“帥哥,喝倒可以,就怕你知道姐是誰,嚇得尿褲子啊。”

“咦?這妞辣啊,你嚇嚇我。”一個長發男不信邪地湊上來。另一個色眯眯地瞅著向小園。

“籲咦!”一聲輕快的口哨聲,娜日麗手往腰後一伸,一副鋥亮的手銬在她手裏當啷啷響著轉圈,還挽了幾圈漂亮的銀花。那攔路的:“哎呀媽呀,警花小姐姐,我眼瞎,我喝多了!”另一個聲都沒吭,拽著這位就跑。兩人踉踉蹌蹌幾步沒站穩,栽了個跟頭,慌慌張張爬起來卻壓不住酒意呃呃亂吐。

好歹沒尿褲子,全吐褲子上了。

向小園有點厭惡這種環境,匆匆離開。娜日麗快步跟著。幾人會合,相顧都有點大失所望。俞駿征詢似的看著向小園,來了一問:“向組長,你看……還繼續嗎?”

“看來不會有什麽收獲啊,時間不早了,要不,收隊?”向小園有點歉意地看看隊員們,征求著大家的意見。

“有個簡單的辦法……走,這邊陸虎盯著,咱們往遠處走,邊走邊說。簡單的辦法就是把錢加多和絡卿相叫到單位,一問便知,不過看到現在,我們興趣反倒沒有開頭高了。”俞駿道。

向小園笑著問:“不是個張口吃八方,不是個撈偏門的,於是就沒興趣了?”

“當然啊,警察的眼中隻會對罪犯情有獨鍾……看這樣呀,應該是個有點小錯,不會有大過的小油子,介於普通人和混混之間,這種人的生活是灰色的,想白呢,沒機會也沒那能力,涉黑呢,又沒那膽量,所以隻能幹這種既拿不起臉麵,又得放下身段的活兒了。”俞駿判斷道。

“你好像說過,我們中所有人的判斷都會是錯的,怎麽現在給出肯定判斷了?”向小園置疑道。

“我給不出他是什麽人的肯定判斷,但我判斷得出,他肯定不是騙子行當的人,就街頭最差的毛騙,也看不上他賺的這種又費力又勞神的小錢……我先走一步,你們商量著來,別太累了。”俞駿說道。看得出這組人還有點不死心,他倒真的先行一步了。

一天之內,從見獵心喜到大失所望,心情足夠跌宕了,向小園幽幽歎了口氣,看著俞主任遠去的背影,似乎讓她有點落寞。娜日麗小聲問道:“向組長,其實找到這樣一個人的信息很容易,為什麽要舍近求遠呢?”

“即便沒有今天的意外,王雕仍然會從我們的視線裏消失,我們同樣無計可施,而在此之前,我們所有人都認為,他就是一個上不了台麵還得替人扛罪頂缸的毛騙。”向小園答非所問,思索的目光看向了娜日麗。娜日麗莫名有點尷尬,組長沒有說出來的潛台詞是,反欺詐小組都被這個毛騙耍得團團轉,跟了這麽久都沒挖到哪怕一丁點有價值的信息,連人家最後溜到哪兒了、怎麽聯係上的、誰來接應的都沒搞清楚。

“可這個人……”程一丁猶豫道,“其實我和俞主任的看法一致,像這樣活得不清不楚、混得不黑不白的邊緣人,在現代城市裏還真沒什麽奇怪的。”

鄒喜男看向小園臉色有點為難,趕緊打圓場道:“沒事,向組,我們繼續盯著,反正也快閑一個月了,都沒這麽輕鬆過。”

“盯著吧,隨時告訴我情況。”向小園欲言又止,猶豫片刻,還是快步追著俞駿的方向去了。

“幹脆別分組了,一會兒看他貓什麽地方去了,找著落腳點收工。”程一丁道。

鄒喜男追著問:“要找不著落腳點呢?”

“怎麽可能找不著?”程一丁不屑道。

“嘖,城中村、城邊村,還有市裏多少犄角旮旯的地方,找不著的時候多了。”鄒喜男道。

“抬杠是吧?”程一丁問。

“還真不是抬杠,這類混油的小子,有一千種辦法讓我們根本查不到他的落腳點,最簡單的,他直接去哪個洗浴中心,連洗帶休息,出來就天亮了,身份證都不用。”鄒喜男道。

“就今兒累死累活掙的那倆小錢,夠去消費一回嗎?你豬腦子啊。”程一丁挖苦一句。娜日麗哧聲笑了。看看鄒喜男好不尷尬地給噎住了,她同情地拍拍肩膀以示安慰,直循著陸虎的蹲點方位會合去了。

如果是個固定的地方,摸查信息就容易多了。娜日麗又進去晃悠了一回,帶回來的信息是,此人是嘻哈幫KTV的駐場演出,臨時的,每周一到兩場,每場掙二百八十塊,姓甚名誰不清楚,都知道叫小禿子。這也印證了程一丁這位老刑偵的分析,主要是掃黑除惡、涉黃涉毒風聲極緊,KTV都不敢經營涉毒涉黃的擦邊生意才開發這種新項目,急毛了用嘻哈包裝這麽老的小調子。

娜日麗出來換鄒喜男進去晃悠。陸虎閑來無事查了下,居然查到了這種唱腔的相關記載,叫中州小調,豫劇唱腔的一個分支,是舊時走村串戶討生活的曲藝人的節目,電視普及以前是作為農村娛樂節目存在的,什麽《小禿子鬧洞房》,什麽《小奴家換紅妝》,什麽《小寡婦想情郎》等,多數內容有點小“黃”。之後電視、VCD、錄像廳以及網絡時代的娛樂節目層出不窮後,這小調自然就被甩到曆史的垃圾堆裏了。

正說著,鄒喜男喜滋滋地奔回來了,這時候也不顧及隱蔽啥的了,他興奮地掏出手機,手顫抖著跟大夥說道:“絕版,完整版……我當年看小說一直好奇完整版是什麽樣子,我去,這貨居然會唱……”

他打開手機錄像,舞台上已經隻有“目標”一人,貼了綹胡子扮說書先生,一段宏大而偉奇的音樂似乎是《將軍令》,節奏起來,他說唱幾乎合著鼓點:

緊打鼓來慢打鑼,停鑼住鼓聽唱歌,此歌有甚稀罕處,諸位且慢聽我說。老頭聽了這首歌,渾身上下直哆嗦;小夥聽了這首歌,抱著枕頭喊老婆……

錄像裏,舞台上那位早嗨得忘乎所以,KTV早亂作一團,看錄像的幾人笑得直打跌,冷不丁後座一隻手伸過來奪走了手機,一摁車窗,直接給扔了。鄒喜男“哎哎”喊了兩聲,聲音給卡住了。隻顧著傻樂呢,都忘了還有位女同誌。

“我去撿回來,娜娜,你別生氣,回頭咱們外勤組狠狠批判一下這種庸俗思想。”陸虎斥著鄒喜男道,一開車門去撿手機,撿起來順手一扔。鄒喜男接著手機嚴肅道:“咱們網安上女鑒黃師都有呢,人家這尺度頂多擦邊……不過還得批判。哎,老程,公共場合唱這種**小調算什麽罪?能拘嗎?拘回去多省事啊。”

“涉黃主要是賣**嫖娼,是不是能算傳播**物品?但**物品包括書刊、文字、影片、錄像……好像人家沒事,是你傳播給我們了。”程一丁提醒著,自己先笑了。

“好吧,這是證據,證據總算吧?”鄒喜男道。娜日麗鼻子哼哼提醒道:“我倒無所謂,你們注意點啊,看不出來向組長那號的有生活以及精神潔癖?咱們都算是借調,不跟在隊裏一樣。”

“對對,這個提醒得是。”程一丁道,說著,眼睛的餘光都未離盯著的方向。他噓了聲,把車下的陸虎叫上了車,提醒著陸虎駕車慢行,繞著嘻哈幫KTV放緩速度。盯梢車的前麵,一輛破麵包剛剛泊停,外勤車慢慢走過這輛車旁。這時候,那位“目標”正匆匆從KTV奔出來,上車,拉住門,車旋即發動開走。

時機恰到好處,兩人並未注意到身後的跟蹤車輛,而後車的四個外勤瞬間也判斷出來了:

時間已經到零點了,車來接,走得又這麽急,這根本不是回家,而是可能還有什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