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追逐的愛(下)

“叮當——”

一個東西從她袖口裏掉了出來,是鏡容給的,他死活不肯戴的那隻鐲子。

像是溺水之人找到了一根浮木,她慌亂地撿起來,拉起少紫的手就往上戴。

少紫卻費勁了力氣,甩開了那隻鐲子,吃力抬眼看著她。

“戴上。”她咬牙,忍住眼淚,“少紫,聽話,戴上。”

現在的他,就像是個垂危的老人,或者是個初生嬰兒,稍稍不慎,身體就會一敗塗地。隻是,他倔強的個性卻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這時候發作起來,他如果不想戴,那是在跟自己的性命過去不去啊……

“晚飯,你現在的眼淚,是為我的吧?”他笑了,“要是還在想那個小祭祀,我……我照樣把你當晚飯吃。”

第一次見麵,他就說要吃了她了。

葉深深抓著他的手死活不肯鬆手,她咬牙說:“隨便你,等你好了,清蒸油炸切成塊兒串成肉串隨便你,你給我把這個鐲子戴上好不好……”

“真的?”少紫的眼睛亮了。

“真的。”

他看了看她,又看了眼那個鐲子,到頭來還是搖搖頭:“不用了。”

三個字,被他說得很輕,風一吹就沒了,葉深深卻聽得如同晴天霹靂。

“為什麽?”

她想問他,為什麽總是把自己的性命當兒戲?他自己的身體他應該最清楚,從封印裏麵出來到現在,哪一次他不是在玩命?幾千年都挨過來了,為什麽自由了的現在,他卻不把自己的性命當回事。

少紫身上的血越來越多,她的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裏放,到最後她什麽也顧不得了,隻能用盡力氣抱著他,讓他靠在她的肩頭。她仰起頭,看著幻境裏麵的天空,那是五千年前的天空,底下的卻是五千年後的人,唯一相同的是,都是一樣的無助。

對不起,少紫。她的手腳在發抖,因為抱著的人的喘息越來越虛弱。隻是每當她試圖把鐲子套到他手上的時候,都被他甩開。

“少紫,求求你,戴上……”

少紫埋頭在她肩膀上,啞著嗓子笑出了聲,他說:“晚飯,我不想繼續了。”

葉深深的身體在那一刻僵持。

整個環境裏麵靜謐得像是死城,隻有少紫沙啞的嗓音在回**著。

“我隻怕,如果再等下去,我會忘了等。”

葉深深的身體是暖和的,他靠著,不知為何想起了不久之前那段山上隱居的日子,不由地想笑,又忍不住心底裏對自己的嘲諷。

他這一輩子,把人家的幾輩子都抵過去了。太過漫長的生命,對他來說其實是個笑話。如果可能,他不想再有下輩子,再用漫長的生命去感受無止境的等待。

他會消失。

葉深深清晰地感知到這一點,她咬著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來,用力對他說:“你敢消失,我就……我就放火燒了湖眉,我就再也不戴你送的花,我……我就丟了你!不管幾千年,我丟了你,我真的會丟了你!”所以,不要消失。隻要你不消失,薑寐不會丟了你,葉深深也不會。

少紫久久沒有回應。

“你這隻笨狐狸,從頭到尾,薑寐一直在的啊……隻是薑寐她自己撞了邪,看不清……”

他似乎是睡著了,氣息尚存,隻是眉宇間已經沒有了生氣。

這樣易碎的身體,恐怕現在連鐲子的力量都承受不起了。

絕望。

這是葉深深從指尖到心上唯一的感覺。她恍恍惚惚想著的是,不知道桃澤那片桃花開得可好?倘若少紫就此煙消雲散,她要尋個安生的去處,就會去桃澤那片桃林之下,等著曇蓮再開吧。

“寐兒。”

是離清的聲音。

葉深深並不打算多理這個人,她吃力地拖起已然昏迷的少紫,冷眼看了他一眼,走了幾步又跌倒了,摔破了腿,血順著腿往下淌。

離清的聲音在她身後淡淡地響起:“寐兒,你看,千年緣宿世緣,也不過如此。”

她不想爭辯,拖起少紫繼續走。

離清說:“我可以幫你救他,連同玄歆。”

她停下了腳步。

“條件?”她冷眼看他。

“沒有條件。”離清笑了,隨身的笛子在太陽底下泛著柔光,他說,“我要的代價不需要你來付出。”狐王殿依舊是綠藤蘿蔓繞,清幽得很。

看著狐王殿裏這副景致,任誰都以為住在這兒的是個謙謙君子,有誰能想到離清會是這副樣子呢?

葉深深坐在狐王殿外的藤蘿旁邊,臉上身上沾滿了剛才從少紫身上染到的血。好幾次幾個長老來勸讓她去清洗,她都沒有動彈。

少紫被人抬進了狐王殿,和離清在一起。她本想跟進去,卻被攔在了門外。

時間一點點流逝,漸漸的,月色籠蓋了湖眉。

她身上的血已經結成了黑乎乎一片。開始還有人陸陸續續來勸,到後來就沒有人了。晚上的湖眉凍得人直發抖,隻是再冷都冷不過她的心。

“你相信他?”有個嬌俏的聲音響了起來。

她茫然抬頭,就看到了站在身前的夜明砂。她依舊一副魅惑的模樣,倒是一點兒也沒變過。

“我別無選擇。”於其看著他必死,隻能放手一搏。

“你倒精明了不少。”夜明砂挑起她的下巴笑。

葉深深就著她這個姿勢看著她,輕道:“明砂,你怎麽成了這副樣子?蘇澈呢?”

她還記得,五千年前的夜明砂雖然長得漂亮嫵媚,個性卻是爽朗無比的,和那個笑容甜甜的蘇澈經常被笑話是放錯了性別,怎麽五千年後她變成了這樣?

夜明砂的手僵住了。

一瞬間,她的眼裏閃過無數複雜的情緒,激動,驚訝,難堪,羞憤,或者還有憎惡,隻是沒多久,又被黯淡蓋過了。

“你記起來了,寐姐姐。”她說,僵硬地別開了頭。

那麽個囂張的狐狸精忽然溫順得像個綿羊似的,突然的落差害得葉深深很是不習慣,隻能幹笑兩聲帶過。

又是良久的沉默。

“明砂,蘇澈呢?”她問她,“離清是誰?為什麽少紫出事之後會是他繼位?你又為什麽會屈居離清手下?”當年的皇儲夜明砂是何等的威風,如果真的有人取而代之,她怎麽可能留下來?

夜明砂咬著唇不說話,生硬地別開了腦袋。

葉深深見她這副樣子,也知道她不會回答。離清已經進去了快有半夜,她等不及了,管他準不準,進去再說。

“寐姐姐!”夜明砂在她身後喊,“蘇澈因為看不慣離清……下了山。”

下了山?

蘇澈的個性跟個孩子似的,一時氣憤離家出走這也說得過去,可是……“那你呢?”

“我……”

“你愛上了離清?”

葉深深想來想去,隻有這麽一種可能,讓那個高傲的夜明砂甘願屈居人下。想必是猜得八九不離十,夜明砂的臉有些蒼白,到後來她也不爭辯,隻是低頭看著地上蔓延的青藤不語。

這是怎樣的一段感情啊,葉深深不抱希望她可以告訴她離清到底是打哪兒冒出來的,隻是歎息這個驕傲的狐狸精居然被離清折磨成了這副模樣。

“明砂,你這樣一味遷就他,有沒有想過,他對你到底是不是真感情?”

夜明砂沉默了,半晌吐出一句:“你難道懂?你懂的話,怎麽會想不通玄歆與少紫就是一個人的兩半魂魄?”

夜,忽然涼了。

那一刻,風很大,呼嘯著從她耳邊過去,她卻可以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心跳停滯了幾下,一起停滯的還有呼吸。

“你懂的話,怎麽會想不通玄歆與少紫就是一個人的兩半魂魄?”

她的腦海裏隻剩下這一句話,突然記起了初上湖眉時玄歆曾經說過,少紫還有一半魂魄入輪回,難道天命如此,玄歆就是少紫的另一半靈魂?所以……他臨走,讓她尋少紫……

桃花潭邊玄歆的一枝曇蓮,桃澤裏少紫的一枝桃花,在這一刻都消失不見了,隻剩下她腦海中反反複複徘徊的一句喃喃:你等我,等我把所有的草卒石丟進東海,等我回來……

原來,這一等就是兩世五千年。

“謝謝你,明砂。”她是偷偷來告訴她的吧。

夜明砂什麽時候走的葉深深已經不記得了,她也不記得自己是什麽時候進的狐王殿。離清與少紫待的房間就在前麵十幾步的地方,她卻猶豫了,在門口徘徊著不敢進去。

“啪——”

門打開了,離清走了出來,見到她也不驚訝,含笑點了點頭。

葉深深頓時全身戒備,瞪著眼看著他:他又想幹什麽?

離清淡笑說:“寐兒,你還是這麽怕我。”

葉深深咬牙:“我壓根就不認識你!”

“嗬,寐兒,你認識我的。”離清是個瘋子,是個表麵溫柔的瘋子,葉深深的確對他怕得很,不同於沒有記憶的時候對少紫那種既想狠狠揍他一頓又怕怕的那種恐懼,而是從骨子裏冒出來的恐懼。這種恐懼隻有在跌到水中的時候才可以與之抗衡。

“少紫怎麽樣?你把他怎麽了?”她咬牙問。

離清的目光冷了下來,讓她毛骨悚然。

“他就在裏麵,”他冷笑,“你可以進去看他,我還替你準備了一份驚喜。”

驚喜是什麽,葉深深不敢想,隻是老天爺保佑千萬不要是驚嚇就好。

雖然不明白離清這次這麽做有什麽意義,她也不想去想了,唯一的願望,是快些見到……那個等了她兩輩子,等了她五千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