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番外之相思引

我叫玄歆,乃是這湖眉山上的祭祀。

自我有意識開始,就在湖眉山上的聽雪居長大,年複一年,從來沒有人到過聽雪居。初時為成人形,我還隻是隻白狐。千堆雪上嚴寒萬分,每次風暴我都以為會被凍死,卻一次又一次挨了過來。直到我化成人形的第一天,來了個白發蒼蒼拿著權杖的老人,老人帶著一身的衣服交給了我。

“你叫玄歆,是我狐族湖眉一支的族長。”

我不會說話,卻不知道為什麽聽得懂他的話語,從那日開始,我便知道,我叫玄歆,乃是這湖眉山上祭祀,一族之長。初為人形的時候,我問過長老,為什麽有了狐王,還會有我這個族長?長老說,狐族並不是隻有湖眉山上有,隻不過湖眉是狐族中最具靈性的一支,所以狐王選擇長駐湖眉。

離清便是狐族的王,也是我的師傅。

離清是個嚴格的師傅,也是個溫和的師長,所以當他跟我說,狐族的天燈將滅,需要找個有緣的女子一起祭祀,才可以使得天燈延續下去的時候,我沒有過懷疑,確切地說,是那時候我的根本不知道懷疑為何物。

根據離清的指示,我第一次見到了葉深深,居然是她跌下山崖,掉進湖裏的時候。她是我命定的祭祀人,怎麽可以死呢?我跳下去救了她,把她帶到了湖邊的小屋。

她閉著眼睛的時候安靜得像是曇蓮,與山上花枝招展的任何人都不同,隻是沒想到,一醒來居然……那麽吵。

後來,她跑了。

我追上她的時候,見到了那個傳聞中的叛徒少紫,不知道為什麽,看到她性命岌岌可危,我居然忍不住心底的憤怒。

後來,我受傷了,我以為她會跑,而她也確實跑了,隻是走了幾步,又折了回來。

她替我包紮傷口,我不知道為什麽沒有用法術,而是任由她把我的手捆成了一團,到最後,手上血脈不和,我偷偷解鬆了些綁著傷口的衣料,一路靠著她,到了山上。

再然後,是沐浴齋戒。

她告訴我,牽著手代表信任,她告訴我我們可以一起到老,那是我第一次發現,原來隻要拉著一個人的手,居然可以暖到胸口。沐浴齋戒中途,我毒發,失去了意識。朦朧中,我做了個夢,夢裏居然是她。

她發上帶著朵桃花,明明臉上在笑,下一瞬卻氣紅了臉,把桃花拽了下來,捏在手裏想扔,卻怎麽的都扔不下手,最後咬咬牙說:“少紫,下次你再說我醜,我咬死你!”

“死了就沒人敢娶你。”有個聲音說。

她的臉就變紅了。少紫是誰,我當然知道,那個湖眉的叛徒。我不喜歡她跟他一起。

所以,當她回來的時候,我發了火,把她拿來的解藥丟在了地上。她跑了,我卻慌亂起來。那麽晚,她能去哪兒?

隻是當我追上她的時候,看到的卻是她與少紫親密的模樣。思凡說過,那是吻,是人界最親密的兩個人才會做的事。我的心頭像是被石頭壓住了,難受得緊,第一次失去了鎮定,落荒而逃。

那是我在這世上以來第一次做的後悔事。

很久很久以後,我才知道她帶著傷,知道她與少紫的賭約,那時候的心還是會痛。

思凡說,愛一個人,就是在一起會很暖和,不在一起會想念,這樣的人就該相伴,要不擇手段把她留在身邊。

思凡還說,吻一個人,是愛的表達。

我都做了,她笑了,又哭了,我第一次覺得手腳都不知道該怎麽放。她跟我上了湖眉,長老說其實不必沐浴齋戒也可請神。我不知道為什麽有些失落,冥冥之中總覺得如果不去,會錯過點什麽,最後是鏡容長老幫的忙,延續了這一場沐浴齋戒。

就在那天,我記起了所有的事情,我,少紫,薑寐,湖眉,龍族。

記起了,我卻不知道玄歆的身體可以做什麽,看著隔世的她,我幾乎忍不住想告訴她我們的過往,幾乎……忍不住想衝上去抱住她吻她告訴她我等了五千年,我等得心都麻木了,隻有見到你才會疼,但我終究沒有開口,不記得的她才是安全的。

所以,我掐破了掌心,忍住了。

那夜,我找到離清,我想殺了他!但我還是錯估了現在的身體的能力,結果,輸得一幹二淨。

其實那時候我已經死在了離清手上,隻是剩下一個未滅的靈魂,千堆雪的嚴寒可以摧毀我。

離清用的就是這個條件,我去千堆雪,他放過她三個月。

我答應了,我賭她會來找我,那樣……我就可以見她最後一麵。

千堆雪的冰洞裏長年冰封著的我前世的身軀,已經五千年。

離清終究是個膽小的人,殺不了我前生,就把我的魂魄一分為二,一半封印,一半用來找尋轉世的薑寐,到最後,連我的身體都毀不了,隻能冰封,還真是可笑。

更可笑的是,身為玄歆的我,在這裏與少紫模樣的自己朝夕相對了幾天幾夜。

然後,她真的來了。

我卻亂了陣腳,不知道是幾千年的思念突然成真的狂喜,還是不久就要分別的哀痛,我隻好笨拙安撫她。看著她暴跳的模樣,我又想笑。

笑著,心裏卻好酸,酸得發痛。

五千年相思,她近在眼前,我卻不敢告訴她,薑寐,我愛你,愛了五千年……

薑寐,我多想……不知道為什麽,一路跟著她的時候,我不偏不倚想起了很久前的一件事。

五千年前湖眉山上的曇蓮還隻是剛剛發芽的時候,是薑寐把為數不多的曇蓮種子灑到了湖眉各個角落,她說這花幹淨。帶著種子沿著湖眉一直跑,跑到渾身沒力氣了。

“少紫,你沒人性。”最後,她累得不行了,坐在桃澤邊上惡狠狠罵人。

她生氣的時候,眼睛會瞪圓,感覺像一隻鳥兒,頭頂上的毛都會豎起來。每當這時候,我就想去伸出手替她順毛,結果可想而知,被她凶巴巴地瞪。

我隻好笑笑:“我本來就不是人。”狐狸哪來的人性?

她的眼睛頓時圓溜溜的,我便拿著手遞過去:“給。”

“幹什麽?”她瞪眼。

“給你咬。”

“你……”

這個薑寐,一生氣就咬人,咬完又會看著我手上的傷口滿眼心疼,我最愛看的就是她把我咬出血了心疼的模樣。她怎麽就是人族帝女呢?那麽傻,那麽醜,醜得我想把她關在屋子裏,不讓她出去嚇人。

我把這個主意跟她說了,沒想到她滿眼的興奮,那天傍晚就在桃澤砍了好幾棵桃樹,著手在山上搭建起小屋來。笨手笨腳地搭了好幾天,最後還是我偷偷幫了她一把,才把小屋建了起來。

“這是家。”她鄭重其事地告訴我。

我不明白一間破爛的木頭房子對她居然有那麽大的吸引力,讓她的笑容燦爛成那樣。

“死狐狸,以後這當我們的家好不好?”她有些扭捏,更多的是……凶巴巴!

“不要。”

太破爛了,比不上我的宮殿。

“喂,你別不知好歹!”

“娶你就得住這兒?”

“也不是啦……”

“那這房子建著有什麽用?”我笑笑,想起自己昨晚居然為了個沒意義的東西偷偷費了好些力氣又有些惱火,“拆了。”

她的眼又瞪圓了。

我卻忍不住笑了。

隻是那時候,我從來沒有想過,就是那個小屋,綁了我百年的相思,最後一滴淚。我在小屋住了整整一百年,直到離清與我動手。

他告訴我,她死了,死在東海,永遠回不來了。就在那一刻,我放棄了掙紮。歲月是件奇怪的東西,它讓封印在湖眉的少紫更加暴動,卻讓我安靜了不少。以至於我覺醒的那個晚上,記起自己與他的關係的時候,一個人趴在岸邊笑了很久。

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薑寐,少紫,玄歆,葉深深,這一切到頭來像是一場夢,五千年都醒不來的夢。

我一直在想,少紫與薑寐是一對,玄歆跟葉深深是一對,隻是後來記起的東西越多,我越來越分不清我薑寐與葉深深,我與少紫。

又或許,玄歆是少紫對薑寐整個兒的愛,沒有記憶,隻有靈魂記得。

那天她對我說,我愛你,跟我走。

我其實想哭。

那天天很藍,太陽還沒有升起來。我跟著她一起下山,我幻想著真的是陪她下山去隱居,這樣一想,就開心得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下山的時候路過關押少紫的斷崖,我偷偷看了一眼,告訴自己:我與他,終究是不同的。

隻是當太陽升起,薄霧開始消散,我快要灰飛煙滅的時候,我又掐著拳頭想,一樣的,一定要是一樣才行,不然,我怎麽情願,怎麽甘心啊。

所以,我讓她去找少紫。

最後一刻,我終究還是沒能忍住,我叫住了她,對她說:深深,我等了你五千年,我是少紫啊……

隻是,我想她還是沒能聽見,因為連我自己都看不見自己的手了。

陽光照下來的時候,我看到她蹲在地上哭。

漸漸的,我的意識越來越模糊,越來越沉重,我不知道這是灰飛煙滅的症狀,還是別的什麽,隻是能看見的東西越來越少,到最後成了黑壓壓一片。

最後的時候,我忽然想起了很久之前經常拿來嘲笑她的一句話:薑寐啊,你呀,真醜,醜成這樣沒人要,隻有我委屈要你。

其實怎麽可能是她醜呢,人族帝女薑寐,可是三族中出了名的漂亮。隻是我想讓她自認醜得沒人要,才會少些花花腸子,現在想來,著實卑劣了點。

隻是卑劣又如何呢?

無他,愛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