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我愛你,跟我走(下)

我跟離清約好,我能在這兒堅持一個月,他就不再逼迫你。我如果活著出去,我們可以一起離開。

玄歆說這話的時候,眉頭依舊是淺淺的皺著,眼神卻很柔和,像是冬日裏的陽光,不熱,卻一絲絲可以透到曬太陽的人的骨子裏。葉深深卻難得地不好意思了,臉有些燙,在聽完他那句話後,怒火直接替代了羞澀。

什麽叫能在這兒堅持一個月,重傷的身體,如果堅持不了怎麽辦!這個天然呆究竟會不會打算啊!

毫不猶豫地,她一拳砸下去,隻是玄歆卻沒有躲閃,一臉的純良,害得她的拳頭又砸不下去了,隻好站在原地直生悶氣:這個天然呆,怎麽相處的時間越長越呆了呢?她還記得初相見的時候,那個冷麵的狐族族長,那時候明明很冷靜沉穩的模樣啊,難道這做事不考慮後果的脾氣是會傳染的?雖然現在乖巧得很,有問必答還任由她想蹭豆腐就蹭豆腐,打了還不還手隻是幹瞪你,偶爾還會臉紅紅,但是……他怎麽連自保能力都下降了啊!傻乎乎地任由離清那隻狡猾的狐狸騙。

冰洞裏陷入了奇怪的僵局,再然後,葉深深斬釘截鐵的聲音在裏麵響了起來:“玄歆,我們一起離開湖眉吧,私奔!”

“哎喲!”思凡一個不小心在地上滑了一跤。玄歆臉上一紅,嘴角卻上揚起來,眼裏居然帶了幾分……玩味?

葉深深不可置信地揉揉眼,再仔細看時他還是那個微微羞澀的天然呆——剛才,是錯覺?

天然呆居然會懂什麽叫私奔,這個出乎她意料之外,成功地讓她的臉“噌”地紅了,扭過頭仔細打量起冰洞裏的冰淩花來。

這個冰洞真的很冷,冷得她直打哆嗦。但是冷歸冷,一片冰淩遍布的小道,底下是剔透的冰麵,周圍是晶瑩的冰壁,還有一堆堆積成花淩一樣的冰堆,整個世界都是清冷幹淨,剔透出塵的,還真是漂亮得很。

在一派碧綠景致的千堆雪上,居然有那麽個冰天雪地的漂亮地方,葉深深很鬱悶,因為這個漂亮的地方它是拿來關囚犯的。玄歆還好,剛才那個被冰封著的人啊,都不知道是死是活。哦不,不對,都被冰封成那樣了,怎麽可能還活著?

到底是什麽人把狐族得罪成這樣,被冰封了起來呢?

不好奇的話,那就不是她葉深深了。看到玄歆安然無事,她的小心思又活動了起來,開始探頭探腦地往回看。玄歆在山洞的最裏麵,那個冰塊人在稍微外麵一點,她忍不住越走越遠,慢慢向那個人靠近……

“深深。”玄歆叫她。

“什麽事啊?”葉深深嘴上答應著,眼睛不住地往那裏飄啊飄,想看清冰裏麵的那個人。

玄歆卻在這個時候從身後輕輕擁住了她,把頭擱在了她的肩膀上,微微溫熱的氣息就在她的耳邊蔓延。

幻覺吧?

葉深深渾身僵硬,不可置信,直到玄歆的手輕輕地捂上了她的眼睛。

“別看。”他在她耳邊啞聲說,“你不要看,太難看了……”

“難看?”葉深深莫名其妙。

玄歆點點頭,把她的身子一寸寸掰轉了過來,摸摸她的頭發,眯著眼笑眯眯,像是捧著一個巨大的蛋似的,把她抱了個滿懷。

葉深深戰戰兢兢,眼睛瞪得老大:“玄歆,你不會把腦袋冰壞了吧?”這還是天然小呆麽?隻是幾天不見,他怎麽就分裂成了這樣……

“咳咳!”才從地上爬起來的思凡咳嗽,滾了一圈變成了小狐狸,擺出一副“我隻是個什麽都不懂的小寵物”模樣。“你剛才說,私奔?”玄歆問。

“咳咳,是啊。”

“為什麽?”他的眼裏有疑惑,讓人不禁懷疑,他真的懂私奔兩個字的意思麽?

葉深深抓耳撓腮,眼看著時間越來越久,急了:“快走啦,萬一離清來了就麻煩了!私奔,這還用解釋嗎?就是我愛你,跟我走的意思!”

一鼓作氣,一氣嗬成,一下後悔,一直……難堪。

“好。”玄歆點頭,笑靨如花。“哢吧——”那是葉深深神經崩斷的聲音。

這這這也太容易過了吧?

玄歆的神色很奇異,眉頭卻沒有一如既往地皺著。他朝她伸出了手,她本能地把自己的手遞了上去,然後就這麽順順利利地朝冰凍口走了。

於此,葉深深的心懸得厲害,本來是做好了大戰一場的準備,還把自家小命提手上了,但沒想到隻是輕輕鬆鬆地來串門似的,實在是太沒成就感了!

雖然玄歆一直不讓她看那個人,但是路過那個冰層裏麵的人影的時候,她還是偷偷瞄了一眼,卻隻看到那個人海藻一樣的青絲,還有一襲白衣。上浮陸容易,下浮陸……

葉深深在幹笑,站在浮陸邊上跟玄歆僵持。

“不要!你這樣的身體,還想帶我?我們不一起摔下去了麽?”她義正言辭。

“嗯。”玄歆很老實地點點頭。

可是她不敢跳啊!恐高!

“你啊。”

玄歆輕聲笑出了聲,一把摟過她,騰空而起,跳下了浮陸。

“啊!”葉深深沒出息地摟緊了玄歆的脖子,身為一隻鳥,為什麽人形的時候她居然會恐高啊!

“忍忍。”玄歆道。

葉深深很努力地忍住尖叫,因為她看到玄歆的額頭上已經出了汗,他的臉色更是蒼白得像是會暈倒一樣。她不叫了,難受死也不叫,隻是抱著他,聽著他有些紛亂的心跳,一下,兩下,三下,聽著,就安心。如是,輕輕鬆鬆地……跑了?

葉深深不相信,落到了地上的時候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疼得倒吸了一口涼氣。心裏卻還是稀裏糊塗的,直到看到玄歆微微的笑,才恍然回過神來:他們已經下了千堆雪,沿著聽雪居外另一條下山的小道走了好久。

思凡並沒有跟上來,他們這次是永遠離開湖眉,他是不能跟的。

一路上,玄歆的話並不多,更多的是靜靜看著她,目光與以往的清澈不同,像是時時刻刻壓抑著什麽東西,偶爾是淡淡的笑,更多的時候那裏麵有寒潮,有落寞,如果一不小心被她撞上了,他又會垂眼笑。

葉深深不是傻子,恰恰相反,有時候她非常仰仗自己的感覺。今天的玄歆,確切地說是桃澤歸來的玄歆,到底哪裏發生了變化呢?以前的玄歆幹淨得像是清泉,無欲無求,桃澤歸來的玄歆卻帶著說不清的感覺,像是一條小溪成了一潭深水,偶爾會笑,卻一副落寞的模樣。

“玄歆,你真的跟我走?”到分界溪流臨下山的時候,葉深深拉住了他,“你真的真的打算走?”

那是曾經為了少紫是湖眉的叛徒而拿自己性命賭的狐族祭祀,是曾經為了狐族天燈而不遠千裏找到她,並且保證保她性命的狐族族長,是曾經跟少紫生死相搏的玄歆啊,他怎麽可能輕輕鬆鬆拋下湖眉的一切走?

與離清動手已經超出她預料,現在跟她遠走高飛,為什麽她的心裏卻是恐慌呢?

“曇蓮快謝了。”玄歆指著溪中開得爛漫的曇蓮花說。

葉深深順著看去,那滿溪的曇蓮開得那麽茂盛,怎麽會謝呢?

玄歆的臉色微微的泛白,嘴角卻慢慢浮上一個笑。他的步履有些不穩,艱難地下了溪,摘了一朵曇蓮上岸,遞給了她。

“今天是三年花期的最後一天,”他輕聲說,“要再見它,得等三年,你總是沒耐性,愛自作主張,沒有一次被你正好等著花開時分過。”

“我……哪有。”葉深深小心接過,想起了上次她在桃澤遞上來的那朵曇蓮,那個被少紫害得丟在了結界裏。

看到她小心的樣子,玄歆忽然笑了,笑聲淡淡地在溪邊飄**開來。

葉深深呆呆看著,看得心疼得厲害。她總覺得他是一副差一點點就要哭出來的模樣。

“你總是讓我等,這次要換你等了,嗬……”

玄歆的話眉頭沒腦,葉深深不知道該怎麽接口,隻是看著一片花溪裏的那一襲白衣,沒有緣由的心慌。

“深深,下山吧。”

“哦,好。”

彼時正是晨曦微露,薄霧未散的時候。湖眉山上被霧氣籠蓋著,五步就看不清人臉,十步隻能看到一個模糊的輪廓。

葉深深趕路心切,腦海裏滿溢的是趕緊離開這個狐狸山,找到墨曄爹爹,和玄歆一起住下來,然後在朱墨找份差事,變變戲法坑蒙拐騙,一起過最平凡的生活。

不知不覺,鬆開了玄歆的手。

下山的狂喜衝淡了心裏的疑慮。

“小呆啊,我們要不要先去墨曄爹爹家玩玩?”臨下山,她興奮地回過頭,卻發現玄歆已經被她拉下好遠,癟癟嘴又折了回去,“喂,走啦,太陽出來了萬一被人發現就慘了!”

玄歆站得遠遠的,看不清他臉上的神色。

“別過來。”他冷道。

葉深深僵在當場。

“玄歆……”

玄歆的臉上有幾分驚慌,死死咬著嘴唇,末了從喉嚨底擠出一句話:“我們走吧,先找少紫。”

“好。”葉深深輕聲答應,轉身,走人。

怕,但是隻要是他講的,她就信。

一步,兩步,三步。

一寸割傷,兩寸割傷,三寸割傷。

葉深深不知道心可以疼到什麽地步,直到背後那聲哽咽響起,她才知道,心痛到一定地步以後,是麻木。

“深深……”哽咽,然後消失。

“玄歆!”

她再也撐不下去,轉身往回衝,卻隻來得及看到他的身影在黎明的第一道曙光下——灰飛煙滅。

霧氣散了,她卻寧可霧氣永遠不要消散!這樣……這樣她就看不清他最後的樣子,她就可以安慰自己他是回去了,而不是……灰飛煙滅。

心,不疼,一點也不。她捂著眼睛在地上蹲了下來,無聲地哭。

早就發現了,可他不說。

他不說,她就不知道,什麽都不知道。

隻是,沒有想到的是,那麽快……

心怎麽就不痛呢?

她一拳捶下去,也不痛。哪怕現在拿刀一片片剜了也不痛。

湖眉山的早晨,安寧祥和,宛若仙境。

就在那一天,湖眉山上開了三年的曇蓮花謝了,幾乎是一瞬間的,分界溪流醜得不成樣子。要等花開,還需三年。

隻有那朵不久之前被玄歆摘下的花還未枯萎,幹巴巴躺在她的懷中。

上窮碧落下黃泉,送花的人,卻再也找不到了。

“湖眉祭祀,我保你性命無憂。這次救命之恩,我也是記在心裏的。”

“喜歡的意思呢,就是就是以後我會好好對你,不罵你天然呆,不偷偷跑掉,吃飯的時候同張桌子,曬太陽的時候擱同一塊石頭。嗯,你罵我的時候要輕點,送花的時候記著帶著笑,看到別家姑娘要皺眉頭嘀咕——不如我家深深漂亮。”

“這代表一直一直在一起。”

一朝天明,風流雲散。

“等就等,我等……你不回來,我就砸了湖眉,一輩子叫你天然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