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請的是愛人

葉深深再醒來的時候,看到的是蔚藍的天空。溫暖的太陽照在身上,刺得眼睛有些疼。頭頂上是爛漫的桃花,身下是柔軟的嫩草。玄歆就坐在她身邊,淡淡地看著她。看到她睜開了眼,他靠近了些,摸了摸她的額頭。那兒剛才很燙,這會兒似乎減輕了些。

她卻還是沉浸在剛才的意象裏不可自拔。她不清楚,究竟剛才的是夢,還是現在的是夢。

那個男人他是——少紫?

“你怎麽樣?”玄歆見她一副神色恍惚的模樣,輕輕開了口。

“我……做了個夢而已,嘿嘿。”她敷衍,幹笑著掩蓋心慌。

“夢?”

“是啊,奇奇怪怪的夢。”她又躺了下來,閉上了眼。

玄歆在她身邊躺了下來,皺著眉頭看著明明閉著眼睛,神色卻罕見的怪異的葉深深。這個人從來都是沒心沒肺,今天,怎麽好像有點不對勁?

也隻有葉深深自己知道,她的腦海裏直到這會兒還回**著那句明明很氣人,但是回**著回**著卻越來越心酸的話:“薑寐啊,你真醜,醜成這樣沒人要,隻有我委屈要你。”

一遍又一遍,不知道徘徊了多久,到最後卻變成了輕輕的歎息,仿佛從心裏割下一寸似的,最後成了一聲哽咽:“我隻要你……”

我隻要你,你為什麽,不見了?

心很痛,痛得午後的太陽曬在身上的灼燒感都比不上。葉深深抱著腦袋狠命地想,五千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她跟少紫究竟是什麽關係?

“玄歆,上輩子的事情對你重不重要?”

玄歆似乎沒料到她有此一問,呆呆愣了半晌,最後點點頭。

“為什麽?”

“前生事,如果牽扯到今生,那便不是前生事。”玄歆似乎是在沉思,良久才接下去,他說,“我,信前生,所以我……”

所以什麽,玄歆沒有說下去,他抬頭看了看天,太陽已經偏西,午後了。是時候該繼續沐浴齋戒了。三天很快就過去了,這期間葉深深依舊是醒的時候忍著鼻血,睡的時候繼續糾結的夢境,到最後是兩個眼睛成了兔子。反倒是玄歆,一臉得安適,偶爾臉上會有淡淡的笑,讓她那個小心肝,跳得像湖眉山上的水滴泉。

最後一次沐浴,出來的時候她發現玄歆定定地看著她的手。她奇怪地跟著他的視線望去,赫然發現了手腕上出現了紅色的花印,細細蔓延著,像是一個手鐲一樣在她兩個手腕上圍了一圈。難看倒是不難看,隻是忽然出現,詭異得很。

該不會是什麽病吧?

葉深深不甘心,她不想承認這是離清所謂的圖騰,好好地上了岸,又到了潭邊,努力抓了一把曇蓮花就著水狠命擦了擦。曇蓮花汁黏黏的,擦在手上滑膩膩一片,手腕紅了,花印卻沒有減退,反而越來越鮮豔,像是刻在手腕上的一樣。

玄歆在她擦破皮之前抓住了他的手腕,愣愣看著花印,眼色怪異。卻始終沒說什麽,隻是末了微微一笑,低頭在她的唇上輕輕碰了下。

小鳥葉深深呆掉:天崩了地裂了,天然呆變種了。走出桃澤的時候依舊是手拉手,到了出口葉深深呆了,下巴搖搖欲墜。

出口處站著一大幫人,六個鏡字輩的白胡子老頭兒打頭陣,每個人拿著跟法杖,離清站在他們身後,笑得很溫和,他身邊站著個風姿百態的女人,是上次的那個夜明砂。小狐狸思凡賊溜溜縮在一邊,再往後就是一幹見都沒見過的人,男男女女都有,無一例外的是相貌姣好,一看就是狐狸村特產。

那麽大架勢?

葉深深惶恐了,抓著玄歆的手悄悄退了幾步,朝著離清幹笑:“嘿嘿,陛下,好巧啊,你正好來桃澤啊,裏麵路挺難走,一路小心啊。”可別告訴她這麽大架勢是來迎接他們的。

“深深。”離清微笑著開了口,“我們在等你。”

葉深深本來抱著的那一滴滴小希望就像早上稀薄的霧氣,風一吹,散了。

再然後,她自己都不知道,是怎麽被那六個老頭兒請到了狐王殿,又穿過狐王殿到了一處從來沒到過的郊外,最後在一座氣勢恢宏的房子前停了下來。

玄歆與她隔著兩三個人,一直遠遠望著她。她好幾次回頭想湊到他身邊去,卻總是被莫名其妙的東西打斷。

“玄歆!”她急了,因為兩個人隔得越來越遠。

“請上殿。”長老的聲音很是威嚴。

葉深深茫然回頭,這才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到了那座大殿的裏麵。挺恢宏的一個大殿,兩旁蹲滿了石像雕的狗。不,是狐狸。中間是一塊空地,地上彎彎曲曲爬滿了說不清的圖騰,張牙舞爪。

“請上殿。”長老又催促了。

她急急找尋玄歆的身影,卻發現他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站到了一邊,顯然是沒有過去的意思。

“喂,老頭兒,該不會是我一個人進吧?”她心裏發毛。

帶頭的長老點點頭,把她最後一絲幻想敲破了。

離清不知道什麽時候到了她身邊,俯下身在她耳邊輕聲說:“不用怕,隻是個形式,其實沒有什麽實際意義。”葉深深的下巴“哢吧”一聲,掉了。嘴角抽搐,手腳發癢,很想狠狠一拳打上離清的腦袋,還有那六個老頭兒!這麽長時間了,搞到最後,居然隻是個沒有什麽實際意義的形式!天理何在!

“請上殿!”

人的忍耐是有極限的,狐狸也一樣。終於,六隻白胡子老頭狐狸中有一隻暴跳了。

既然沒什麽實際意義,葉深深便不怕了,懶懶散散進了那個圖騰圈圈,抬眼看看站在一邊神色有些詭異的玄歆。

六個長老也進了那個圖騰,在她周圍圍了一個圈。她忽然有些心慌,隔著長老的空隙找尋玄歆的目光,卻看到玄歆微微露出了笑容,看著她,就像看到一件失而複得的寶貝似的。

長老們開始高聲吟唱著些什麽,葉深深的耳朵被震得嗡嗡直響,腦袋開始混亂。大殿原本有些漆黑,隻點了幾盞蠟燭。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依稀看到的卻是富麗堂皇的神殿,變幻莫測的光影,金光閃閃的壁飾,白衣繡裙的挑燈侍女。屋外有流鴻,白鷺,桃花,碧水。

等到一切都安靜下來的時候,剛才繁華的景象也沒了,又隻剩下一個黑漆漆大殿。

四周安靜得很,誰也沒有發出聲音。很突兀地,離清溫潤的聲音在大殿裏響了起來,他說:“祭祀已完,婚期就暫且定在半月後。”老頭兒們麵麵相覷,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所有人都起身告退,留在殿內的隻剩下麵無表情的玄歆,微笑的離清,還有一臉呆滯的葉深深。

“什、什麽婚期?”她結結巴巴問。

離清笑了笑,眼裏帶著點點說不清的意味,他說:“你我前生緣分,今生再續,自然是你我的婚期。”

“我……”

“萃心交心,可還在你那兒?”

“在……”

“寐兒,五千年了,這緣分不是說放棄就放棄的。”

葉深深很久以前就覺得,離清的笑容最不像狐狸,他像個謙謙君子,溫文儒雅。隻是這樣一個君子句句逼迫,她怎麽著都想不出退卻的辦法,到最後汗都出來了,隻好轉過頭去求助玄歆。

玄歆淡淡看著,眼神不知道為什麽冷了下來。

“玄歆!”你倒是幫忙啊!

玄歆慢慢走了過來,他還穿著之前請神的衣服,長長的衣擺掠過地麵。他看著她的眼,似乎是猶豫了很久才開口,他說:“原來你問我前生事重不重要,指的是和陛下的緣分,我還以為……”

“玄歆,謝謝你為我尋回寐兒。”離清輕道。

玄歆的臉色有些泛白,卻還是輕輕點了點頭。他說:“這是我的職責。”

“玄歆!”

葉深深被他這冷硬的反應氣到了,咬咬牙一把推開擋在麵前的離清:“混蛋,說話不算話!”

大殿裏的燭火明明暗暗,即使僅僅隻隔了幾步的距離,還是看不清對方的表情。玄歆自然看不見她眼裏的恐慌。

“你……”玄歆看著她,咬咬牙,似乎想說什麽。

離清卻道:“你下去吧。”

“玄歆,我跟你一起走!”葉深深急急想跑過去,卻被離清一把拽住,然後眼睜睜看著玄歆最後看了她一眼,轉身離去,慢慢走出了神殿。她咬牙,回頭狠目瞪離清,卻隻看到離清一臉的深不可測。

“為什麽!”她問他,“你不是說放棄了麽,怎麽來的這個見鬼的婚約!”

“你看,你所謂的今生緣,終究抵不過我一句命令。”他笑了笑,“寐兒,千年的緣分是刻入了骨髓的,你忘不掉的。”

“我幹嘛要記著!”葉深深怒不可遏,“一句五千年前我們生死相許就想換我今生緣分,那我今生緣分誰來換?離清,五千年前的事情是你一個人說了算,如果你我真的那麽生死相許,為什麽不讓我見少紫?他現在那麽弱,你到底在怕他什麽?”

這幾天的夢境裏麵,反反複複都是少紫,卻始終沒有過這個莫名其妙的離清。說是生死相許,其實也難說不是生死相搏吧?她不是傻子,沒那麽容易被騙。

少紫兩個字,好像是離清的痛腳。他聽了沉默了良久,才冷冷地笑出聲。他說:“少紫,嗬,他現在不過是個廢人,你想問他前塵往事,那也要他記得起來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