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狐狸國師(上)

朱墨人人都知道,國裏新來了一個國師,不僅擅辯妖精法力無邊,而且長得跟畫裏出來似的,一時間聲名鵲起。而榮親王墨曄與采薇公主的姻緣也是他卜算的,聽說是“天作之合”。於此,這榮親王啊,可以說是把這新國師記恨到了骨子裏,而這國師今天居然自個兒送上門來了。

“乖女兒,你一個女兒家可別給來曆不明的陌生男人看去了,進屋去。”

“哦,好。”

不管來的是不是少紫,葉深深也不想現在跟他打上照麵。既然墨曄發話了,她自然樂得少惹麻煩,揶揄地看了一眼原地站著目光灼熱的采薇公主,在國師走到後園之前進了後園的別院裏。說來也巧,別院的院子雖然是個獨立的小院,但是院門正好對著墨曄所在的亭子,窗戶又正好對著門,這樣一來,她在裏麵打開一絲兒窗戶縫,就可以看到亭子裏發生的事情。兩邊隔得不遠,隻要豎著耳朵仔細聽,還是可以隱隱約約聽到亭子裏的人聲。

葉深深一走,墨曄第一個反應是畏畏縮縮看了墨采薇一眼,隨後理了理被他悄悄揪得有些淩亂的衣服,咳嗽了幾聲。墨采薇嬌柔一笑,倚進了墨曄的懷裏。有那麽一小會兒,在屋子裏偷看的葉深深覺得,她的墨曄爹爹可憐的脊背一瞬間繃直了,他纖瘦的身影風一吹就可以迎風倒下,塵土飛揚。

再然後,該來的終於來了。

葉深深隔著窄窄的門縫,首先看到的是一個白色的身影慢慢走來。那個身影似乎一點也不心急,一步一步,衣袂飄**,長長的衣擺拖在園子裏的白玉石鋪成的小徑上,劃過碧綠的草芽。

墨曄明顯是等得不耐煩了,搶先兩步朝他行了個禮,換來那個國師迷眼一笑。

葉深深在屋子裏看得直磨牙:混蛋,裝什麽斯文!

屋外亭子上,上演的戲碼倒是文雅得很。

墨曄彎腰行了個禮,問道:“不知國師大駕光臨,微臣有失遠迎,失敬失敬。”

國師笑得眼睫彎彎,輕聲說:“朱墨國師不受官品,王爺多禮了。”

“得國師關照,替微臣指引天定姻緣,微臣自然是要大禮相待的。”要不是你亂點鴛鴦譜,我哪裏會那麽麻煩!

“姻緣天注定,我不過是成人之美,為朱墨多湊上一對天作之合,王爺毋庸多禮。”

你,狠!

“嗯?王爺似乎有話想說?”

“嘿,微臣隻是想問,國師遠道而來,有何貴幹?”墨曄的話說得是客氣得很,隻可惜不大會掩飾表情,是個人都能看出來,他臉上大咧咧寫著:你要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本王砍了你!

隻可惜這招似乎對國師不管用,他不以為然,狀似不經意地朝別院裏瞥了一眼。

葉深深在屋子裏麵側著腦袋貼著窗戶聽國師與墨曄你來我往,臉早就憋笑憋得通紅,被他忽然看了一眼,卻忽然渾身發涼。如果剛才她還看得不大清楚的話,那剛才他一回頭的空檔裏,她徹徹底底看清了他,那張精致得不行的臉,還有那時時刻刻都好像在笑的眉眼,除了少紫還能有誰呢?那個在湖眉斷崖上巧笑威逼的少紫,那個在幻境裏哭泣的少紫,那個,把她活生生往火坑推的少紫。

“誰!”

國師冷顏,不知道使了什麽步伐,一下子進了別院,手一揮,“啪——”別院裏麵的窗被打開了。

“啊——”很不巧地,砸中了某個偷聽得不亦樂乎的某人鼻子。

兩個人,四隻眼睛,一雙眼眼帶桃花眯著笑,一雙眼紅紅腫腫顫抖得不行,最後由葉深深的一聲嘶吼打破了僵局:“爹爹!”救命啊!

“你是?”國師淡然一笑,問得風淡雲輕。

“我……”葉深深一下子反應不過來,呆滯地看著他的眼。少紫,他不認得她?

“他是本王的女兒。”關鍵時刻,墨曄走了過來,毫不客氣地插到了兩個人中間,擋住了國師的視線:“國師,你再看的話,小女怕是要不好意思了。”

“爹爹!”葉深深立刻會意,隔著窗戶把腦袋往墨曄肩上一靠,嬌羞地躲開了國師的視線。

國師沒有說話,隻是站著原地淺淺笑著,不動聲色。

也隻有葉深深自己知道,她的心跳已經淩亂得不行了。少紫,他知道了她沒死,怎麽辦?他會不會……不行,這時候打死都不能露出馬腳!

“國師,你到曄哥哥府上來有什麽事?”關鍵關頭,墨采薇夾了進來。

“陛下下個月壽宴,舉國歡慶,我夜觀星象發現這榮親王府祥雲籠罩,特來看看。”

“真的?”墨采薇大喜,“那一定是我要嫁給曄哥哥的事情被老天爺知道啦,嗯……今日天氣正好,國師整日悶在請神殿裏怕是悶壞了,不如我們去郊遊?”葉深深與墨曄無奈地抬頭對望一眼,在彼此的眼裏看到了絕望。所幸國師沒有這個興致,他微微笑了笑,退了幾步行禮說:“我還有些事情要處理,不能陪公主與王爺遊玩了。”再一抬頭,對上葉深深的眼,眼睫都眯了起來,他說:“王爺好福氣,小姐好樣貌,必定大富大貴一生衣食無憂啊。”

“承蒙誇獎。”墨曄揚眉笑。

隻有葉深深在原地腿都發軟了。

他這麽說到底什麽意思?他……不記得她還是假裝不記得?

在湖眉的時候,她沒有梳妝的習慣,衣服也穿的是湖眉山上一致得不行的白色紗衣,其實到了王府這幾天,她的裝扮是天壤之別的。第一次照鏡子,她自個兒都愣了半天,如果……如果硬要說他認不出來或者幹脆他不是少紫的話。

“既然國師有事,本王就不多留了。”

墨曄癟癟嘴,躬身行禮。是個人都看得出來,自家女兒很怕那個國師,那個國師都把他家深深嚇得發抖了,當爹的不就是要在這時候出頭麽。什麽國師,不就是賣假符的道士嘛。

“轟隆隆——”青天白日裏起了個響雷。

戰功顯赫的墨曄大將軍很沒骨氣地打了個冷戰,不可置信地抬頭看了眼白雲飄飄日光明媚的天空,哆嗦。

國師嘴角勾起一抹笑,把袖子一甩飄然而去。葉深深埋頭在墨曄的肩膀上偷偷看,眼睜睜看著他都快走出花園了又回過了頭,才慢慢放下的心又懸了起來。

“幹嘛?!”墨曄出頭:想調戲我家女兒不成?!

國師回頭笑了笑,清聲道:“三天後是朱墨的請神節,我看小姐氣色不佳,最好不要出門。”說罷就再沒回頭,離開了後園。

後園裏,又隻剩下三個人,隻是氣氛好像發生了一絲絲奇怪的變化。墨曄依舊是汗涔涔地看著墨采薇,墨采薇卻饒有興趣地看著葉深深,看著看著忽而擠出個笑來,害葉深深打了個冷顫。

“女兒,你說,我長得怎麽樣?”公主發問了。

“我不是你女兒。”

“我長得怎麽樣?為什麽那個國師就看你都不看本公主?”

“因為公主您已經看上我爹爹。‘嗷——’”

嚎叫的原因無他,源自墨曄爹爹掐在她腰上的手。

“可、可我還沒嫁嘛。”

“公主說的是,”墨曄兩眼放光,“微臣老了,哪裏配得上公主,公主花容月貌,也隻有國師般宛若天人的才子才能配得起啊。”

“轟隆隆——”一場浩劫,公主心滿意足地回宮了,剩下兩個精疲力盡的人癱軟在花園裏。

“結束了……”葉深深語。

“一次而已。”墨曄語。再接下來,天色就泛黑了。

墨曄爹爹家的飯菜豐盛得很,那天晚上葉深深卻意外地沒有大快朵頤。她正很努力地咬著筷子考慮著一件事,一件不知道纏著墨曄爹爹能不能成功的事情。

墨曄瞥了她一眼,對她臉上露得太白的意思翻了個白眼:“不行。”

“為什麽?”

“朱墨的請神節請的是神!”墨曄一個腦袋瓜子砸了上去,“你一個小妖怪去湊什麽熱鬧?等著被人烤啊?”

“我帶足侍衛,然後把爹爹你的什麽令牌掛脖子上。”葉深深笑嘻嘻地建議,這朱墨國內,誰不知道他榮親王的大名?誰敢抓她?

“那……”墨曄的意誌明顯鬆動了,半晌憋出一句,“那萬一那個惡女人到府裏來……”

“那我立刻趕回來,不會讓爹爹你被公主給蹭了豆腐去!”

典型的得了便宜還賣乖。

到朱墨的第四天,遇見了那個不知道是不是少紫的國師。

於此葉深深下的定語是:孽緣。

既然是孽緣,她就一定要去搞個清楚,如果他不是少紫,那就算了,如果是……她非咬死他,拔光他的毛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