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緣分深淺

你知道少紫是什麽東西嗎?

“少紫是什麽?”葉深深呆呆地追問了一句,“為什麽他會被囚禁在那兒?”

他是那樣厲害,漂亮,手段狠絕的男人,她無法相信把那麽驕傲的一個男人困在一方小小的斷崖上,一年兩年就罷了,十年二十年會是什麽樣子。更何況這群妖怪的年紀,天知道已經過了多久。

玄歆看著她的神色很奇特,如果說眼睛是琉璃,那麽他此刻的眼眸就像是在火力煆燒了很久的琉璃,有什麽東西差一點點就會化開來,成水成晶。

他說:“少紫的年紀與陛下相當,到今年為止,是他被封在湖眉整整五千年。”

“五千年?!”

葉深深小聲驚呼,一瞬間,她想起了少紫站在崖邊的身影。白衣翩飛,眼角帶笑。他已經這樣被關了五千年麽……一個人,一麵山崖,五千年嗬……

玄歆講了一個故事,那是個很長很長的故事,要追溯到五千年以前:

五千年前還是個人與其他智慧的種族勢均力敵的時代,狐族與人族,龍族成了當時世上最為繁盛的種族。上天有令,擇其善而令其位列仙班。三族之中,尤以狐族最為聰慧,上天本有意栽培狐族為世上地仙。隻是龍族不服,舉兵攻打狐族,人族為了世間太平安生,無奈之下也參與了爭鬥。

傳聞當時狐族有個驍勇善戰的奇才,法力超群,一人足以擋千人,行軍作戰萬夫莫開。龍族太子親自領兵也大敗,最後局麵完全倒向了狐族。

卻不知道什麽原因,這個奇才忽然發了瘋,不但不乘勝追擊,反而盡力阻撓爭鬥。隨後狐族好不容易贏來的優勢又一點一滴地失去了。最後的戰爭,這個奇才居然臨陣倒戈,在兩軍交戰的戰場上朝龍族領兵的太子跪了下去,磕頭認錯。頓時士氣大傷,狐族慘敗。不僅如此,還連累了當時的狐王以及六大長老也紛紛戰死。

堂堂奇才變做了叛徒,成了狐族的千古罪人,人人得而誅之。當時狐族有個青年俊才,設法製服了叛徒,保存了狐族奄奄僅存的勢力,隱居到了湖眉山。

狐族打敗,龍族卻意外地沒有斬草除根,而是退回了東海之濱。上天感悟爭鬥無意,故封了人族首領為仙。龍族元氣大傷,退回東海,狐族便在湖眉休養生息。“玄歆啊,你第一次說那麽多話。”

不用說,無聊得打哈欠的聲音自然是出自已經昏昏欲睡的葉深深。

漫長的狐狸族妖怪成長史她可沒興趣,她連自己是什麽東西都不知道,幹嘛還去管人家是什麽東西變的啊。

“你……”玄歆好不容易和顏悅色一點點的臉又沉了下來。

“我認真聽了的啦,可這跟少紫有什麽關係?”

“叛徒實在太強,狐族滅他不掉,便把他的七魂六魄逼出一半入輪回,還有一半就封印在湖眉山上。五千年了,沒想到殘存的魂魄居然還漸漸有了實體,便是你見到的少紫。”

葉深深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悶悶地說了句:“他……被關了那麽久啊。”

五千年的關押,是個正常人都會崩潰瘋掉,少紫他……

“你……咳咳……”

玄歆似乎是被她對少紫的同情氣得不輕,一時氣息不調咳得喘不過氣,才恢複點的臉色又蒼白了起來。葉深深看得心驚,趕忙扶住他搖搖欲墜的身子,把他手裏的瓷瓶拿了過來,掀開蓋子就想往他嘴裏灌。哪裏知道玄歆卻一把把她推開了。

“玄歆,不管怎麽樣,你總得先治好傷再說啊……”

“他是狐族的千古罪人,我的命豈會用他來救!”玄歆盯著她,像是要把她身上刺穿一個洞,他說,“你知不知道……”

“你管他是不是罪人,先保住自家小命要緊嘛。”她嘿嘿一笑,又遞了上去。

“啪——”

瓷瓶被玄歆一把奪過砸到了地上,碎了一地,淡紅色的**融進了泥土裏,隻有瓷瓶的碎片在正午的太陽底下泛著光芒,刺痛人的眼。他的神色決絕,好像從來都沒有過解藥,沒有過希望。

葉深深懵了,有那麽一瞬間幾乎手足無措。望著地上的碎片,她想起了這兩天的日夜兼程,想起了手上腳上在沼澤地裏劃破的傷口,想起了被少紫掐著脖子的時候那種窒息感和一次次體力到達極限的時候那種仿佛一躺下就再也醒不來的感覺。

“玄歆,你混蛋!”

她鼻子發酸,眼裏卻滿是怒火。還從來沒有這麽委屈過,這就好像是你捧了一顆心跌得渾身是傷還樂嗬嗬地跑到人家麵前送給人家,人家卻說你這顆心路上摔髒了,老子不稀罕。

玄歆幹脆別開了頭不再看她,自然也沒有看到她氣得幾乎發抖的模樣。

“混蛋,早知道你不稀罕,我就不該糟蹋自己的性命給你找解藥!你不喝就不喝,我才不會跪著求你愛惜自己清高的命!小的我賤命一條忙得很,保重!”

什麽祭祀,什麽天燈,什麽狐族狗族貓族,她葉深深從來就不是那爛好人的料,她不幹了!

既然人家都不肯領情,她再留著也沒什麽意思。話一說完,葉深深轉身就跑,托來來回回跑了許多次的福,這桃澤的路她早就熟悉得七七八八。

太陽不知道什麽時候躲進了雲裏,桃澤桃花爛漫一望無際。或許是因為氣過頭了拐錯了路,她大氣都不喘地在桃林裏麵跑了很久也沒有見到熟悉的出口。周圍的景色依舊是桃林無邊,隻是越往前走她卻越心慌,不知道走了多久猛然回頭,來時的路早就辨認不出來,前前後後左左右右全是桃花,看得人驚心動魄,一種恐懼從指尖開始向上蔓延。桃花潭邊,玄歆沉默了許久都沒有聽見葉深深的聲響,驟然回頭。

“葉深深!”

四周寂然一片,連蟲鳴鳥叫都沒有,潭水在陽光底下泛著波光,碧草青青。

你走了?

地上瓷瓶的碎片還在,他慢慢俯下身撿了起來,忽然想起了她臨別的話,她說這是她拚著性命取來的東西,隻可惜被他一時氣憤砸碎在了地上。

“他是狐族的千古罪人,我的命豈會用他來救,”他輕聲重複了一遍剛才未說完的話,“你知不知道……這樣很危險?”

然而無論如何,她已經不在了。他還有半句話她注定聽不到。

風驟起,烏雲蔽日,整個桃澤霎時陰暗了下來。玄歆忽而有些心慌。

“葉深深……”彼時葉深深已經在桃花林中走了很久,卻越走越迷糊:桃澤桃澤,不過是個小山穀而已,不可能那麽大吧?

不知道走了多久,出現在她麵前的是一片一望無際的大湖,湖水碧綠如柳,波光粼粼。怎麽看怎麽眼熟,卻始終記不起道理什麽時候到過這兒。

電光火石之間,她的腦海裏忽然閃過些什麽,她抓住了它——這個大湖,分明就是之前遇見離清的時候那個看起來是湖結果連水都沒有的地方。原來桃澤居然跟那個幻境的相連的,很有可能她剛才一路狂奔早就出了桃澤,卻不小心走進了那個每時每刻都在變換著路的鬼地方。進了這裏來,出去恐怕沒那麽容易了。

無奈,她開始沿著大湖走,走了好一會兒卻似乎總在原地走,別說盡頭了,連拐彎都沒有過。

難道真的用離清上次那個恐怖的辦法?

事實證明,那個所謂的幻境中的大湖,它真的是沒有盡頭的。

葉深深趴在地上喘氣的時候終於認清了這一點,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把眼睛和鼻子都捂上了,心一橫踏入了湖中開始往前走。整個過程中,自始自終都沒有半點濡濕的感覺,反而像是在陽光下漫步,身上還可以感受到淡淡的暖意。

果然是上次的那個地方。她在水裏慢慢睜開了眼,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朝著同一個方向走,隻要認準一個方向一直走,她就不信出不去。

“叮叮叮——”

正當她一門心思往前走的時候,忽然聽到一陣清脆的鈴響。那鈴聲她認得,是湖眉那六個老頭兒身上的那種。隻是這水底哪來的鈴聲?難道說,是長老們發現她不見了特地來找她?

葉深深順著聲音四處查探,卻發現聲音是從一個很奇妙的地方傳來的。確切地說,是從上次在湖底見過的那個開滿曇蓮花的小屋裏麵傳來的,一聲兩聲,一陣一陣,清澈得讓人想起山間的溪流。

詭異,很詭異。一般這個時候,還是少管閑事為好。

葉深深決定繞道,繞開那個詭異的小屋,卻在臨走前經不住好奇偷偷往裏麵望了一眼,然後再也挪不開腳步了。

屋子開滿了白底紅斑的曇蓮花,在叢叢的曇蓮花中臨窗站著一個人,黑發如瀑,白衣比雪,在灼灼繁花之中靜得像是秋日的碧空。而那鈴聲,也是從他腰間係著的鈴鐺上傳來的。

少紫。

見到他這副樣子,葉深深很小心地癟癟嘴,注意著沒讓下巴掉下來,這、這跟那個色魔混蛋形象反差也太大了吧?現在的少紫,與其說是她認識的那個勺子,不如說是長著同一副皮囊的陌生人。

“不管反差大成什麽樣子,混蛋就是混蛋……”

她嘀嘀咕咕打算裝路人裝到底,目不斜視地打算“路過”小屋。隻是少紫的目光卻明顯已經落到了她身上,依照跟這家夥幾次相處的經曆,她越害怕越跑他就越發興奮。葉深深惡狠狠翻了一記白眼,咬咬牙一步一步踱了過去。

“又見麵了,您依舊那麽容光煥發。”她咧著嘴衝他幹笑。

少紫的目光卻並沒有隨著她走近而變換,他一直呆呆地看著遠方,目光明顯從她身上穿了過去。

“喂……”

葉深深奇怪地抬起頭,卻在看清他臉上神情的一刹那驚呆了。他竟然……

在哭。

從來都是笑得很陰險很囂張的少紫,居然在哭。雖然隻有一滴淚水,馬上就滑過臉頰消失不見,卻剛剛被她抓到了那一刻。而少紫自己的臉上卻是毫無表情。

“少、少紫……”

葉深深呆呆看著,不知道該作何反應。很久之前就聽人說過,傷心到了極致便是木然。他該難過成了什麽樣?

“你別哭啊,我、我大不了不喊你怪物……”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著了什麽魔,呆呆傻傻地伸手去擦他的眼睛。隻是手卻始終沒有碰到他的臉頰,而是從他臉上穿了過去。

驀地,她想起了不久前第一次來到這湖底的時候離清說的話,他說這片湖是幾千年前一個大封印殘存的幻象,都不是真的。那這個小屋,這個少紫,也定是幾千年前的……幻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