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李記食鋪。

太陽還半掛在天上,西市裏仍是車水馬龍。

老板李四正坐在櫃台前拿著算盤,敲得咕嚕咕嚕震天響。看那眉開眼笑的樣子,估計寒食節這幾天,鋪子裏的糕點生意還不錯。

周易拉著秦簡要去旁邊的騾馬行看看,沈玉書便自己徑直去了李記食鋪。她邊朝櫃台走,邊笑道:“李叔賺大錢了吧?”

李四美滋滋地咧著嘴唇,道:“玉書來買米糕嗎?”

沈玉書笑笑,走進了店裏,問道:“李叔,最近買米糕的人多不多?”

李四笑嘻嘻地道:“還是老樣子。”

沈玉書也不點破,隻奉承道:“李叔就是會做生意。”

李四是個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人,見沈玉書一直盤問他,便道:“玉書,你是不是又遇著什麽案子了?”

沈玉書也不避諱,道:“是朱墨兒的茶館裏頭出了一樁命案,我就想著來問問你知不知道些什麽……”

李四撥了撥算盤珠子,趕忙推脫道:“那可和你李叔沒關係啊,我這都好幾天沒出過門了,你不說我都不知道好再來出事了。”

沈玉書手指在櫃台上叩了兩下,道:“李叔你別緊張,我就是問你個事兒。”

“問我?我能知道啥子喲?朱墨兒的茶館我又不常去。”

沈玉書搖搖頭,道:“我是想問你,你店裏的米糕現在還摻不摻陳皮粉?”

“摻啊,我這鋪子這麽多年了,可一直都童叟無欺,從不幹那些沒良心的事兒,該下的料我一點都不省的,你天天來買還不知道?”李四一拍胸脯,一臉嚴肅地保證。

沈玉書眼睛彎彎,道:“我就隨口問問,沒別的意思。不過,你這些糕點是不是隻在長安城售賣啊?有沒有賣到別處去過?”

李四鼓著蛤蟆眼,道:“我家的米糕一直都隻在長安城內售賣的,不過前些日子我曾雇了個叫溜蛋兒的挑夫,他有沒有將米糕賣出去我就不曉得了。你問這個做什麽?”

沈玉書臉色一變,皺眉道:“那個溜蛋兒人呢?”

李四突然氣呼呼地道:“早走了,前幾天突然和我說不幹了,說是謀了個好差事,還頤指氣使地說我克扣他的工錢,貨鋪裏兩個鐵籮筐也讓他順了去,到現在還沒還我呢。我給他的工錢不低了,他也不去問問別家什麽行情。”

“是十天前嗎?”沈玉書追問。

“是啊。欸?你怎麽知道他什麽時候走的?我沒跟你說過吧?”李四一臉疑惑。

沈玉書會心一笑,道:“你說了,是你忘了。”

李四把八字眉一蹙,懷疑地問:“我說了嗎?沒有吧?我記得我沒說啊。”

沈玉書又是一笑,狡黠地說:“李叔,不如咱們打個賭,怎麽樣?”

“打賭?”李四道,“賭什麽?”

沈玉書眉毛一彎,笑道:“我賭那個溜蛋兒明天就會回到你的鋪子裏,哭著喊著讓你留他做活兒。”

李四自是不信,溜蛋兒走的時候是鐵了心的,怎麽可能還會回來?他以為自己贏定了,於是道:“你說賭什麽?”

沈玉書道:“咱們不賭錢,我若是贏了,李叔就送我三盒米糕,你若是贏了,我就替你看一天鋪子,不要工錢,你看怎麽樣?”

李四回答得很爽快,道:“好,那就這麽定了。”

沈玉書笑笑,道:“那米糕要熱的,明早我便來取。”

李四聽沈玉書的口氣,倒仿佛她贏定了一般。等到沈玉書離開時,他才自言自語地道:“這丫頭,淨使些鬼機靈。”

那邊秦簡和周易從騾馬行出來,在一個小酒館裏點了兩瓶燙酒和幾碟子小菜,沈玉書過去的時候,他們吃得正香。

見玉書過來,周易指了指對麵的凳子讓她坐下,喝了口酒,道:“問得怎麽樣了?”

“和想的一樣。”沈玉書坐下,吃了兩口菜。

周易沒心沒肺地笑笑,繼續大快朵頤。倒是秦簡,自打沈玉書一進來,便停了筷,猶豫了半天才問道:“好辦嗎?”

沈玉書被問得一愣,嚼了兩口菜,笑道:“不難,明天我還要請你們吃最香糯的米糕呢。”

然後,秦簡的臉色便不好了。他清晰地記得,沈玉書騙他的那日,也是要請他吃米糕來著。

次日清晨,天很晴朗。沈玉書起了個大早,也沒顧得上吃食,便匆匆趕往西市。

李記食鋪,蒸籠裏的水霧彌漫,透著陣陣香氣。蒸籠旁邊果真擺著三個竹盒,此刻還冒著熱氣。

李四的眉毛本就粗濃,這會兒他又板著臉,看起來更顯鬱悶。

沈玉書上前拿起那三個竹盒,乖巧地道:“多謝李叔的米糕。”

李四的腦袋耷拉下來,活像一隻哈皮狗,他看著沈玉書道:“你這丫頭,也不知道從哪裏聽來的口風,溜蛋兒這狗玩意兒還真就回來了。你莫不是早就認識他,和他商量好了來誆我的吧?”

沈玉書開玩笑地道:“其實我是瞎猜的,就想著萬一賭贏了還有米糕吃。”

不過,她當然不是猜的。從時間上來看,溜蛋兒是十天前離開的李記食鋪,而雲軒兒是十天前才去的茶樓說書,雲軒兒發給茶客的銀兩上又都有李記食鋪的米糕屑,聯係整個案子,不難想象,茶樓發放的銀兩很可能就是溜蛋兒用裝米糕的鐵籮筐挑過去的。

李四摸摸頭,隻當是自己大意了,沒和她計較。

不久,秦簡和周易也如約來到了米糕店,一進店門,便見拎著三盒米糕正等著他倆的沈玉書。

“你這唱的是哪一出啊?”周易見她這副模樣,不由得笑了起來。

沈玉書莞爾,把米糕塞給他後,自己找了個位子坐下,才說道:“這是我給你們掙的早餐!”

周易無奈地把米糕放到桌子上,一臉委屈地道:“你都認識我這麽些年了,竟還不知道我不愛吃甜食嗎?我這心啊,被傷透了。”

“我好心給你,你愛吃不吃!”沈玉書白了他一眼,把三盒米糕都推給了秦簡,笑眯眯地道,“他不吃你吃。”

然後,秦簡麵無表情地看了一眼沈玉書,嚇得沈玉書立刻把所有米糕都攬到了自己麵前,生無可戀地拆開一盒又一盒,口中嘀咕道:“你們不吃我吃,多好吃啊,還不領情,哼!”

越往嘴裏塞,她就越氣。她本是一片好心,怎還就沒一個人領情了?於是,她邊吃邊氣,邊氣邊吃,吃著氣著就不由得打起了嗝兒,惹得一旁的周易笑得都快滾到地上了。

“你!你不許笑!”沈玉書說罷,又是一個響亮的嗝兒,周易的笑聲也就更響了,氣得玉書將手指攥得咯咯響。

秦簡一直看著她,見她這般模樣,眼神微微一動,伸手拽過了米糕盒子,道:“別吃了。”

“那總不能扔了吧。”沈玉書氣道,之後又以一個嗝兒收尾。

周易本來還是忍不住想笑,卻被秦簡接下來的動作給驚到了。隻見秦簡一本正經地打開了米糕的盒子,極其優雅地往嘴裏塞了一整塊米糕,米糕屑落在了他素淨的白衣上,他也滿不在乎。隨後,他一張冷冽的臉上突然鼓起了兩個可愛的腮幫子,腮幫子一動一動的,他卻依然麵不改色。

“你……”沈玉書也是一愣。

秦簡嘴裏還嚼著東西,一時咽不下去,看了沈玉書一眼,含含糊糊地道:“我吃。”

周易看著他這副模樣,一臉驚詫:“這東西這麽黏牙,又甜得發齁,秦兄居然愛吃?”

秦簡麵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隻低頭認真地吃起了米糕。

沈玉書在桌對麵看著,竟不知怎麽的,心下一動,又是那種癢癢的,讓她抓不著又撓不到的感覺。可不知為何,這次她竟有些小歡喜。她不知究竟為何歡喜,可卻是真的歡喜極了。

約莫半盞茶的工夫,過了早餐的時辰,鋪子前的人也變得稀少起來。遠處正有個貨郎挑著鐵籮筐朝李記食鋪走來,他個子不高,寬肩短眉,卻有一身腱子肉。這個人想必就是溜蛋兒了。

筐裏的米糕賣得差不多了,溜蛋兒正要往屋裏去,沈玉書忙從後麵叫住了他。

他回頭,不明所以地問:“小娘子有什麽事兒?”

沈玉書笑笑,道:“小哥可是叫溜蛋兒?”

許是覺得這個名字不中聽,過了半晌他才答了句:“是,怎麽了?”

沈玉書走進屋裏,遞給他一條汗巾,道:“擦擦汗吧。”

溜蛋兒不解地看了沈玉書一眼,道:“你是?”

沈玉書正要開口,卻被周易搶了先,隻聽他把嗓子一扯,道:“她乃世間無二美嬌娘是也!”

沈玉書瞪了周易一眼,看著溜蛋兒正色道:“我叫沈玉書。”

溜蛋兒一驚,正眼看了她兩眼,拘謹地說:“不知沈小娘子找我,是為了何事?我一介田舍人,一輩子本本分分……”

沈玉書一笑:“你別緊張,我沒別的意思,就是想問問你怎麽在食鋪裏幹得好好的,突然又不幹了?”

溜蛋兒咕嚕一碗涼茶下肚,額頭上的汗也收得差不多了,偷偷瞄了眼李四,輕聲道:“李老板一個月給我五兩銀子,幹的活兒卻不少,可有人一天就給我十兩,活兒還不多,隻需做一趟活兒便成,早上回來還能睡個回籠覺,擱誰誰也不會再在這兒幹。”

沈玉書遲疑,道:“這給你十兩銀子的……是誰?”

溜蛋兒說得興奮起來,道:“那人叫柳木子,打扮得風雅,一副厭俗的姿態,出手卻大方極了,給錢也給得爽快。”

“柳木子?你們是怎麽認識的?”

“十天前,我在雲水橋頭叫賣米糕,那人正好在王婆家吃粉,我問他要不要米糕,他搖頭。後來他又問我平時能扛多重的活兒,我說一石糧食也不妨事,他便笑了,非但不買我的米糕,到頭來還奚落我一頓,說我空有一身力氣,賣米糕能掙幾個錢。我沒理會他,他就說有個掙錢的好路子,一天掙的錢可抵我在食鋪裏幹兩個月!”溜蛋兒道。

“後來呢?”沈玉書眉毛一挑。

“後來那人見我不信,便摸出十兩銀子與我,說讓我隨他去一趟,這十兩就歸我。”溜蛋兒說完,又是一碗涼茶下肚。

周易呼扇著扇子,道:“昨兒個在龍王廟裏問出個杏姑,今兒個又問出個柳木子來,明兒個又是誰啊?莫不是什麽小娘子?”

沈玉書瞪他一眼,怪他沒正經,轉而看向溜蛋兒繼續問:“那個柳木子讓你幹了些什麽?”

溜蛋兒也是一副懵懂模樣,道:“他隻讓我挑東西送到好再來茶館,具體挑的是什麽也沒說,我隻知道那東西很沉,若是常人根本挑不得。他還特意吩咐我中途千萬別偷看,否則非但銀子會被收回,還會惹來麻煩事,我便也就沒多事。”

“東西送到好再來茶館後,交給誰?”沈玉書追問。

“是個猴精模樣的年輕人,穿著一身白衣,怪嚇人的。”

沈玉書驀地眼前一亮,心下明快了不少。那些銀兩果真是溜蛋兒挑到茶館的,她先前的推測和溜蛋兒所說也幾乎是吻合的。

周易一時也了然了,道:“所以說,這柳木子就是送銀子的人,而杏姑找過雲軒兒,雲軒兒去茶館發銀子,最後又死於茶館……噝,會不會他們三個根本就是一夥的?他們可能還在計劃一個什麽事,但因為利益關係,雲軒兒和他們的意見產生了分歧,於是他們就聯手將雲軒兒給殺害了?”

秦簡喝了口葫蘆裏的清酒,應聲:“有這個可能。”

沈玉書認同地點點頭,又問溜蛋兒:“你每天在哪裏與柳木子會麵?”

“倒是不遠,出了安化門一直往前走,就會看到一片竹林,每次我們都在那裏會麵。”

溜蛋兒說完,李四就喊他做活兒去了。

沈玉書等人便不好再多問,出了李記食鋪,到別家逛了逛。

次日清晨,霧氣還未散去,沈玉書三人便出城來到了溜蛋兒口中的那片竹林。青翠的竹子挺拔如劍,不遠處,一道斜斜的籬笆穿過繁密的竹林。因為清明節這幾日連著下過幾場小雨,此時地上的泥還未完全幹透。林子裏的風本就大,幾片竹葉被風吹落,利刃般地紮進泥裏。

“這裏有人來過!”沈玉書突然停了步子,盯著腳下稀泥上留下的腳印。腳印並不大,很明顯是女人留下的。

秦簡朝玉書看的地方看了一眼,右手下意識地握上了腰間別的劍,道:“大家小心些。”

周易和沈玉書同頻率地點點頭,於是三人繼續往前走。在籬笆的盡頭,有一間看似雅致卻又有些破敗的別院。待他們走近了別院一看,隻見那院子的竹門半開半合,看不出裏麵是否有人。

沈玉書抬手叩了幾下門,卻沒有人應。一陣風刮過,門竟然自己開了。三人走進院子,還未進房間門,便能看到屋子裏擺著的家什,放眼望去都是很普通的材質,就連桌子、杯碟也都清一色地用竹料製成。

秦簡沉吟道:“喜竹者,性子多半孤高自傲,隻怕這位也是個自詡清高的主,空有學識又鬱鬱不得誌。”

“你何時竟也有了那文人的酸腐氣?”沈玉書稀奇地看了看秦簡,學著李環的口氣逗他。

秦簡眉頭一蹙,不知如何回她,沈玉書卻已不再理他。她正朝屋裏望去,眼睛聚焦在了西側的一張書桌上,隻見上麵還擺著幾本線裝書,有一本被翻開沒合上,一旁竹杯裏的茶竟還冒著熱氣。再往裏看,她便看到了屋子的牆壁上掛著許多書畫,那字跡蒼勁秀美,似騰龍入九霄,倒頗有二王遺風。沈玉書觀摩了一陣子,也覺得心曠神怡,直到看到那畫的落款處題著“木子”二字,心下又是一驚。

“這字和雲軒兒故事簿上所書的相比如何?”秦簡的聲音從玉書的頭頂傳來。

沈玉書被他嚇得一驚,心頭有一絲慌亂。她站在原地靜默了幾秒後,才道:“至少九分神似!”

難道那些故事正是出自這個柳木子之手?沈玉書忍不住再往裏看,赫然看見屋子裏掛滿了用竹子削刻的竹劍,心中不由得困惑,柳木子一個讀書人,做這麽多竹劍做什麽?

因為屋子裏沒人,沈玉書等人便不好私自亂闖,隻能站在院子裏聽著簌簌的風聲。

不多時,三人聽見咿呀一聲,竹門被人從外推開了。幾人回頭便看到一個身穿褐青色長衫的青年男子走了進來。他的頭上插著竹木簪,腳上踩著木屐,儼然一個書生打扮。他的左手拿著一支狼毫細筆,右手執一台石硯,步態頗有幾分輕盈。看他的裝束以及屋裏的陳設,此人多半就是柳木子了。

柳木子剛一進院就見沈玉書幾人正疑惑地望著他,當下大驚地質問道:“你們是誰?為何在此?”

沈玉書頷首,滿心歉意地道:“我們本是從這邊路過,見竹林中掩映著竹屋,隻覺心靜無比,待走近後,不想院門竟自己開了,這才進來看看。實在是打擾了,還請郎君莫怪。”

柳木子態度生硬,冷冷地道:“這裏沒什麽好看的,你們快走吧。”

沈玉書道:“郎君莫要怪罪。隻因我等見到郎君寫得一手好字,才特意進來拜訪的。”

柳木子眉頭一皺,道:“你看過屋子裏的書畫?”

“剛才不巧看到,著實震撼。”沈玉書點頭。

柳木子麵色緩和不少,忸怩地說:“怎麽,小娘子也懂字畫嗎?”

“略知一二,隻怕會讓郎君笑話。”沈玉書微微頷首。

“可柳某的字畫向來還不及一坨臭狗屎值錢!”

“柳郎君此言差矣。我觀郎君字跡,傲骨若鬆、高潔似竹,實在世間少有,這才大為震撼。”

柳木子怔了一下,態度立馬改變,道:“幾位進來坐吧。”

三人皆是一愣,互相對視片刻後才跟著柳木子走了進去。柳木子熱情地給他們上了茶湯,沈玉書沒喝,盯著壁爐旁的文官畫像出了神。

“小娘子對這幅畫很感興趣嗎?”柳木子問道。

沈玉書笑笑,道:“我隻是見這幅畫色彩鮮明、用筆老到,墨色濃密舒緩又恰到好處,不覺便多看了幾眼。”

沈玉書的一番言論使得柳木子頗為受用,他大喜道:“小娘子謬讚了,這幅畫是小生用來紀念先祖的,畫技拙劣,實在登不上大雅之堂。”

“哦?郎君既是書香門第之後,為何獨居於此?”沈玉書疑惑。

柳木子長歎一聲,道:“隻怪小生無能,本想考取功名光宗耀祖,無奈三次科考竟無一次及第,至今仍是白衣之身。如今心灰意冷,隻得隱居於此,苟且度日。”

沈玉書也輕輕歎了口氣。大唐科舉雖說量才錄用,卻又如何做得十分公平?多少寒門子弟窮其一生也未能穿上那一身官袍,這柳木子絕不是個例。沈玉書略感惋惜地說道:“隻可惜了郎君這斐然文采!”

柳木子道:“窮酸文章又值幾多錢?”

沈玉書試探道:“郎君謙虛了。在下鬥膽冒犯,不知可有人買過郎君的畫作?”

“不常有,不過十天前倒是有人買了我一幅畫,給了三十兩,也算是高價了。我這等庸才,也便不奢求其他了。”柳木子仍是歎氣。

沈玉書道:“那人才真是行家,不知是誰有這麽好的眼光?”

柳木子笑了笑,道:“喚作杏姑,也同小娘子一樣,很懂書畫,算是在下的知音了。”

沈玉書愣了神,心裏暗暗道:杏姑,竟又是這個杏姑!

但沈玉書嘴上還是抹了蜜似的:“那杏姑便隻買了郎君的畫作?我看郎君無論是書法還是文采可都是一絕的。”

柳木子被誇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話匣子打開便收不住了,接著往下說道:“不止呢。她還讓我給她寫故事,要求我每篇故事都要寫得**些,還要提到一個叫君臨府的地方。比起科考,寫這些小故事倒算不得多難,而且還能掙幾個散錢讓我不至於餓死。”

沈玉書麵上依舊是對柳木子無盡的賞識,心下卻不由得暗自盤算了起來。看來這個杏姑才是整起案子的關鍵人物,她知道柳木子的文采,便讓他杜撰故事,又拜托他尋找年輕力壯的挑夫,幫她運銀子。與此同時,她還知道雲軒兒嘴上功夫了得,便又引他去茶館說書。

雲軒兒、柳木子、溜蛋兒,一個是乞丐,一個是窮酸書生,一個是力壯的挑夫,這三個社會最底層的人物,看似毫無瓜葛,卻被杏姑硬生生一環套一環地套成了一張大網。如此心機,不可謂不可怕。

見時候不早了,沈玉書便起身向柳木子作辭,順便買了他一幅畫作。柳木子心下歡喜,卻因尚有一篇小序未作完,便沒有相送。

三人剛走出小院不遠,沈玉書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既然柳木子見過杏姑,且他又精通書畫,何不讓他作一幅杏姑的肖像與她,也好過他們盲目地找尋。

三人正欲折返回去,忽聞竹林中風聲乍起,之後又聽到一聲淒厲的慘叫聲,沈玉書還沒來得及反應,便見一道大紅色的影子已跳窗而去。

說時遲那時快,秦簡到底是個常年習武之人,感官遠比常人要敏銳些,一個轉身,便已將院門踢開。沈玉書和周易也急忙跟著衝進屋子,再看時,堂前的文官畫像已染上了一片猩紅,目光往下一移,便見柳木子已仰頭躺在了地上,一柄竹劍精準地刺在了他的胸口,他的胸口也盛開了一朵刺目的血蓮花。除了他的脖子上沒掛著一圈銅鈴鐺外,無論是死法還是死後的形態,都和已死的雲軒兒別無二致。

沈玉書目光頓了一會兒,驚道:“壞了!你們還記得嗎?我們剛進來時,看到稀泥上有幾個女子的腳印。”

周易緩過神來,道:“你的意思是,凶手早就埋伏在了柳木子的屋子裏?”

“想來是了。”沈玉書一時間既難過又慚愧,低聲道,“若我當時沒有跟他細問那杏姑的事情,想必他也不至於慘遭毒手。”

周易焦躁地跺了跺腳,道:“這怎能怪你?是這凶手太過狡猾,隻等我們都走了才動手,害得我們連她的一根頭發絲兒都沒看到。”

沈玉書無力地笑笑,道:“凶手不過是顧忌秦簡手裏的劍罷了,倘若秦簡沒有跟我們一起來,隻怕我們現在也已身首異處了。”

秦簡沉聲道:“是杏姑?”

沈玉書沒有說話,眉頭緊皺,心底是說不出的壓抑。她隻身一人去了窗邊透氣,不想,卻在竹窗的縫隙中看到了一條扯碎的衣料。她取下來看了幾眼,便收了起來,隨後又去窗外看了一番,果然看到幾個腳印,腳印上麵的印花和竹籬小道上發現的一模一樣。

周易驚道:“凶手是那個留下腳印的人!”

沈玉書搖搖頭,沒說話,從屋子裏拿出一張白紙,輕輕鋪在腳印周圍,待拿起來時,腳印便已印在了紙上。

此時此刻,在遠離長安的市郊,一個寬敞的房間裏燈火通明,粉紗幔帳,四五十個中年男子正躺在一方水池中溫浴,旁邊有美酒玉杯,亦有美人作陪,好不歡愉。

豔豔的火光下,有個身穿黑鬥篷的男子正和一個身穿大紅披風的女人對話。

黑鬥篷慢慢轉身,看著眼前女子,道:“都辦妥了嗎?”

大紅披風得意地笑道:“雲軒兒、柳木子如今都已經死了,以後便再沒人知道我們的存在了。現在隻要湊齊五十人,咱們的計劃就能按時完成了。”

黑鬥篷拍手道:“好,做得不錯。現在還差幾人?”

“剛才我數了一下,眼前一共四十七人,還差三人。”

黑鬥篷道:“盡快湊夠,待五十人湊齊就關閉石門,所有人從長安撤回。”

“明白!隻是……那幾個人老是礙事,我們行動起來,多少有些不方便……”女子又道。

黑鬥篷冷哼一聲:“若是連幾個黃口小兒都治不了,你憑什麽得到尊主的信任和賞識?”

“屬下明白了!”女子雙手抱拳作了個長揖,語氣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