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整件案子已經不難推理。昨晚石秀蘭走丟後,要麽是被那個和她合謀的人給害了,要麽就是撞上了那個來打製馬鞍的外來客,外來客一定是怕她看到自己身上的紫金青銅樹,又或者是怕被她知道了什麽不該知道的事,所以才將她殺死。
石秀蘭跟蹤了那個外來客,直到牛二的鐵石鋪子。等到外來客拿著做好的馬鞍出門時,發現有人在跟蹤他,於是便上演了一場埋伏和偷襲的好戲。
當時天太黑,石秀蘭急迫地想拿到青銅樹,所以所有的心思便都在青銅樹上。當一個人聚精會神時卻又最容易分神,因此石秀蘭並沒有注意到外來客的偷襲。外來客本就有意殺人,心裏早已是波瀾不驚,他趁石秀蘭分神時,便從背後掐住她的脖子。關於這一點,石秀蘭脖子上紫色的手印就已經足夠說明。
沈玉書冷冷地道:“看來殺死石秀蘭的凶器就是那副馬鞍!”
可以想到,當時被凶手掐住脖子的石秀蘭定然拚命掙紮,情急之下,凶手便拿出打好的馬鞍,朝石秀蘭的後腦勺兒重重地敲了下去。
石秀蘭縱然會使毒,可被馬鞍擊了一下,已無力下手。扭打間,她拽下凶手的一縷毛發,凶手氣急敗壞之下,又操起馬鞍朝石秀蘭的後腦連番敲去,這才導致她後顱骨碎裂。凶手得手後就近將石秀蘭的屍體掩埋,這就是為何鐵石鋪的花圃裏會出現石秀蘭的屍體。
牛二突然有些悔恨,道:“這人看著老實巴交的,半天也磨不出個屁來,沒想到竟是個殺人凶手,早知道這樣,就算是打死我,我也不給他做活兒!老天,我這不是助紂為虐嗎?”
沈玉書道:“牛二叔,多虧了你給他做活兒,不然你和顧大嬸都有危險。”
顧大嬸歎道:“是這麽個理兒,好歹算是見了天明,總比兩眼一抹黑強些。”
沈玉書也歎了口氣。
三人離開鐵石鋪子時已是日暮。斜斜的光束灑在西市的街道上,映出一片淡淡的橙紅色。忽然又起了風,吹得熱食鋪子周圍氳出陣陣白色的霧氣。
周易不解地問:“凶手為何要將青銅樹做成馬鞍啊,這不就相當於把聖旨當廢紙用嗎?”
沈玉書笑道:“長安現在戒備如此森嚴,他若是帶著那樣一件寶物出城,定然是出不去的。不過一副極好的馬鞍,倘若再有一匹絕好的寶馬,好馬配好鞍,這豈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周易又道:“可是即便到了現在,我們仍然不知道凶手是誰。”
沈玉書看著周易道:“至少有那波斯人的份兒!”
“不出意外,那個波斯人就是察爾米汗吧?”周易想了想,咂了咂嘴,道,“他這是下了好大一盤棋啊!”
“可不嘛,我們愣是被他耍得繞著長安城轉了整整三天。”沈玉書無奈地道。
“那……會不會那個和石秀蘭勾結的人便是這個察爾米汗?從始至終都是他一個人在下棋?”周易又道。
沈玉書想了想,問一旁的秦簡:“你覺得呢?”
“不可能。”秦簡眨了眨眼,語氣堅定。
“對,不可能。”沈玉書點點頭,又道,“察爾米汗為財設局,那人卻是在用這天下百姓設局,目的不同,道行也不一樣。況且,一個外邦人如何打聽得到石秀蘭?”
“那他們會不會有所勾結?就像石秀蘭和那人一樣。”周易又忍不住問。
沈玉書步子一頓,道:“有可能!”
周易擔心道:“那察爾米汗此刻會不會早已經跑了?”
沈玉書笑道:“一副金色的馬鞍若是飛奔在路上,應該會是一道不錯的風景,好風景總會有很多人願意去欣賞的。”
月色溶溶,風聲正緊,整個長安在燈火的映襯下,恍若一座閃閃發光的銀樓。沈玉書一行人乘坐馬車,正往金光門趕去。此刻,金光門還開著。淡淡的月光下,沈玉書的皮膚若絲綢般細膩,整張臉在柔光中又添了幾分清寒。
馬車輕輕晃著,她靠在車門旁,聽著滾珠的簾子擊打的當當聲。秦簡閉著眼,懷裏抱著一把比月光更冷的鋼劍。周易的腦子裏不知道在想些什麽事情,整個人顯得呆呆的。
馬車行了片刻,沈玉書突然啊了一聲。周易被沈玉書的這一聲嚇了好大一跳,秦簡的劍也噌的一聲被拔出,劍飛鞘落,寒光乍起,但車裏車外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隻有一隻蒼蠅被斬斷了翅膀,正在車裏打旋。
此時此刻,周易看向沈玉書臉上的表情,就好像是茅坑裏的石頭。“玉書,你瞎叫什麽?我還以為你出什麽事了!”周易搖搖頭,又道,“你是不是這幾天想多了,害得神誌也不清醒了?”
沈玉書突然道:“周易你會憋氣嗎?”
周易被沈玉書問得糊裏糊塗的,道:“當然會啊。”
“那能憋多久?”
周易道:“憋不了多久,你忘了,小時候有一次我掉河裏差點被淹死了。”
沈玉書笑了,周易卻沒笑。他不知道沈玉書好端端的為什麽會問這麽奇怪的問題,卻見她又問秦簡:“秦簡,這世上有沒有什麽法子能讓一個活人氣息全無?”
秦簡怔了一下,道:“自然是有。有門功夫叫靜息,是氣功的一種,中原道教裏就有這門功夫,能讓人在短時間內停止呼吸和心跳,看起來就好像死了一樣。”
沈玉書想,自己早該想到的。她斟酌了一下,道:“察爾米汗會不會是借此方法騙過了我們?”
周易眉毛一挑,道:“看來是了!他就是利用假死來欺騙我們!他先是不慎服了石秀蘭的迷藥,於是幹脆將計就計,趁機假裝死亡,好讓我們以為他真的死了。待毒性過了以後,他已在停屍房裏了,不巧我那天恰好去停屍房驗屍,他便使了靜息法再度騙過我,為的就是找機會帶著贓物消失。”
“不錯。”沈玉書點頭,笑了笑,道,“從發現屍體不翼而飛開始,就一直有一個問題縈繞在我的腦中。我從來都不信會有詐屍一說,那麽,一具屍體又怎麽會突然消失了呢?如果是凶手所為,我實在想不通,凶手既已拿到青銅樹為何還要偷走屍體?所以,剛才我便一直在想這件事,現在我可以確定,其實他就是假死,並且製造整起案件的人就是他自己。”
周易心中的疑惑也漸漸明朗,但他仍有一事未明:“可你說,他假死便罷了,為何還要弄斷自己的手指?這未免也太狠了些。”
沈玉書道:“戲隻有演得逼真才會有人看,隻不過他假戲真做罷了。或許對他而言,紫金青銅樹和藍伽大玉扳比他的一根手指更有價值。”
周易歎了口氣,道:“想不到這察爾米汗身為波斯使臣,居然會做這等勾當。”
“他做的勾當,可不止這些。”沈玉書笑道。
“哦?他還做了什麽?”周易不解地問道。
“石秀蘭和另一個波斯使臣可能都是被他殺害的。”秦簡道。
周易難以置信地道:“為何?他殺石秀蘭可以理解,波斯使臣是他的同伴啊,他應該不會殺同伴吧。”
“周易,從他起了貪念開始,他便已經將他的國家和同胞都拋棄了。他殺同伴,隻有一個原因,就是他的同伴撞破了他的陰謀,發現了他假死的真相,所以他便殺之而後快,順便還將同伴的屍體放到了停屍房。倘若我們都沒曾好好看過他的臉,便可以把他死去的同伴當成是他,那麽他就是犯了再大的罪也一樣可以逃出生天!”沈玉書將自己的分析跟二人說了一番,之後又道,“而石秀蘭的死,我猜測是她當晚趁秦簡不備逃了出去,卻正好撞見了本應已經死了的察爾米汗,察爾米汗怕她壞了自己的好事,一激動便把她打死了。”
周易把扇子扇得唰唰響,道:“想不到這世間竟有這樣可怕的人。”
“是啊,可怕到可以為了一己私利,背棄自己的國家和生養自己的土地。恐怕他們在來長安的途中所遭遇的劫殺也是他親手策劃的,石秀蘭之前說沒能從箱子裏搜出紫金青銅樹,不過是因為他早就把青銅樹藏起來,借著同伴對他的信任來了一出偷梁換柱罷了。”
“那他為何不做得幹脆些,卻還要跋山涉水來到大唐境內?”
“你真看不出來這是一場陰謀嗎?”沈玉書語氣淡淡地道,“進入大唐後,他就可以將凶手嫁禍給唐人。如此厚禮在大唐失竊,波斯使臣也在大唐被殺,對波斯國意味著什麽?對聖上又意味著什麽?有時一點火星子便可以燒掉整座房子,這才是他,或者說,是他背後之人的真正陰謀。隻要他得逞,誰還會在乎一具屍體?”
“此人實在惡毒,隻要抓住他,這場陰謀自然會被粉碎。”
“不錯。”
秦簡問:“長安大大小小的門樓共十幾座,你怎麽知道他從金光門出去了?”
“察爾米汗昨夜鑄完馬鞍已是淩晨時分,城門早已關閉,所以他必然還在城中,而金光門是通往城外最近的路。”
沒過多久,馬車便停在了金光門門口,三人迅速下了馬車。金光門的士兵還在值崗。
沈玉書上前問了一人,道:“你們今天執勤時有沒有見到奇怪的人從金光門出去?”
士兵道:“每天都有奇怪的人,不知小娘子說的是什麽人?”
“金色的馬鞍,一匹馬,背上馱著個壯漢。”沈玉書道。
士兵長哦了一聲,道:“我想起來了,是有這麽個怪人,他騎著快馬出城了。”
沈玉書沒再問其他,而是拿出魚符,命令守城的士兵迅速牽來三匹馬。她對秦簡和周易道:“我們走!”三人棄了馬車,改為騎馬,出城去追逃走了的察爾米汗。
半個時辰後,周易道:“往哪邊走?右邊嗎?”
“左邊。”秦簡言簡意賅地回答他。
“為什麽?”周易問。
沈玉書瞪他:“你莫不是成了傻子,他一個波斯國的叛徒,怎會再回波斯?他定然是去了左邊。”
周易笑嘻嘻地揚了幾下鞭子,超過沈玉書和秦簡好幾丈。
又過了大半時辰,沈玉書細細地看了眼出現在麵前的一處建築,道:“是一家驛站?”
冷風呼呼地吹著,他們下了馬,地上不深不淺的馬蹄印讓沈玉書露出一絲微笑。驛站的小院裏有兩匹馬,隻有一匹馬上配有馬鞍,在月光下卻不是金色的。沈玉書回頭找秦簡,可他不知什麽時候已經不見了。
“大玉扳到手了嗎?”驛站的二號房間裏傳來一個陌生的聲音。
秦簡此刻正趴在驛站的屋頂上,透過揭出的瓦縫看向屋內。他看到兩個人,一個鬈發,正是察爾米汗,還有一個人披著黑鬥篷,戴著帽子,看不清麵目。
察爾米汗道:“放心吧,已經得手,你可以回去交差了。”
黑鬥篷看著察爾米汗的手指,道:“你倒是個可用之材!”
察爾米汗大笑,用蹩腳的中原話道:“一根手指而已,不算什麽!還望閣下能回去替我美言幾句。”
黑鬥篷笑了,道:“沒出什麽岔子吧?”
察爾米汗得意地道:“放心吧,此事做得可謂天衣無縫,我想沒人會想到這是一個死人幹的。”
“凡事都有萬一,若是你做事不幹淨,露出什麽馬腳,你該知道是什麽下場!”黑鬥篷的聲音冷冷的,帶著不可侵犯的威嚴。
“絕對不會出問題的,我敢保證。”
黑鬥篷哼了一聲,繼而又道:“你不該殺了石秀蘭!”
“我若不殺她,她定會將我做的事給和盤托出,那我們的計劃就不會如此順利!”察爾米汗不屑地哼了一聲。
黑鬥篷鄙夷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個鄉巴佬!放心吧,我回去會給你請賞的。”
“那便好,辛苦閣下了。”察爾米汗奉承道。
隨後,兩人哈哈大笑起來。
他們又密談了一會兒。就在他們結束密談,準備推門出去時,黑暗處卻突然伸出一把劍。此刻那利劍已橫在了察爾米汗的脖子上。
“別來無恙。”秦簡的聲音冷冽如冰,嚇得察爾米汗一哆嗦。
“閣下真是好手段啊,竟然一個人把一場戲演得這麽生動,我差點就信了呢。”沈玉書走到察爾米汗麵前,笑道。
察爾米汗疑惑地問道:“你是誰?”
“你這麽聰明,卻猜不到我的身份嗎?”沈玉書笑道,“我是大唐的臣民,是希望大唐和波斯兩國百年修好的大唐臣民!不像你,活像一條從髒水裏爬出來的狗。”
察爾米汗一怒,剛想說什麽,卻被秦簡給控製住了。他想向黑鬥篷求救,可那個黑鬥篷卻早已消失在了眾人眼前。
秦簡也沒想到黑鬥篷竟然能在瞬息之間逃出他的視線範圍。他想去追,可又怕察爾米汗也跑了,於是隻好眼睜睜地看著那團黑影消失在夜色中。此刻,秦簡的心中可謂藏著滿滿的不甘。
沈玉書看出了他的心思,輕聲道:“不急,我們遲早也會把他繩之以法。”
察爾米汗像是一條剛被撈起來的死魚,斜著眼睛望向沈玉書,道:“你是沈玉書?哼,我早就聽過你的名字,隻知道你喜歡抓活人,沒想到你連死屍也不放過。”
沈玉書冷冷地道:“殺人的死屍當然不能放過。”
秦簡用劍抵著他的喉嚨,道:“剛剛和你一起的黑鬥篷是誰?”
察爾米汗沒有回答他,隻是一直在笑。
秦簡的臉色更難看了,道:“你若不說,我現在便殺了你!”
誰知,秦簡的威脅非但沒什麽用處,反倒讓察爾米汗笑得更猖狂了。他全然不顧自己的頸間還放著一把鋒利的劍,笑得極其用力,脖子被劍鋒割出了血也全然不在乎。
秦簡眉頭一皺,把手裏的劍用力按了按,道:“那大玉扳和青銅樹呢?你若交出來……”
不等秦簡把話說完,察爾米汗便開始破口大罵,除了聽懂“做夢”兩個字外,在場各位再不知他說的是什麽。
“算了,押回去再說。”沈玉書歎了口氣。
秦簡點頭,剛要移步,突然神色一變,沈玉書也是一驚。秦簡的黑眸裏有一抹血紅,那是從察爾米汗嘴裏流出的血映出的。
“你們永遠也別想知道大玉扳在哪裏,我波斯國的戰車很快就要來了!你們的皇帝!還有你!還有你!統統得死!”察爾米汗近乎癲狂地指著沈玉書,指著秦簡,指著周易,滿嘴鮮血地咒罵著。待話音一落,他倒在了地上,徹底地死了,成了一具真正的屍體。
沈玉書等人驚魂未定,此事卻已告一段落。
沒人能想到竟會是這樣一個結果。那個黑衣人到底是何來曆,沈玉書至今都一無所知,隻是每每想起他,都會忍不住地心生駭意。
雖然藍伽大玉扳沒能被追回,紫金青銅樹也已被毀,但好在真凶察爾米汗已經被找到。那三個波斯使臣還沒跑出多遠,便被一直跟在他們後麵的大唐兵士給帶了回來。李忱在得知真相後,便下旨召見了三位波斯使臣,向他們表明了大唐願與波斯永世交好的心願。最後,那三個波斯使臣心滿意足地帶著大唐帝王的旨意以及信物,在數百金吾衛的護送下返回波斯境內。
這件事情雖然看似被圓滿解決,但沈玉書的心中卻一直有個聲音在一遍又一遍地告訴她:大唐將會麵臨一場更大的陰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