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秦簡按照沈玉書的吩咐在月如鉤酒樓暗中監視和保護石秀蘭,而周易和沈玉書則策馬去了停屍房,想再從屍體上找些線索出來。路上,周易憂心忡忡地道:“此事不便聲張,那凶手會不會逃得更容易了?”

“不會的,這幾日長安城進出的城門早就加派了巡邏人手,沒有通行證,凶手出不去的。隻要他還在城中,我們便可來個甕中捉鱉。”

周易點點頭,道:“我相信你。”

沈玉書笑笑,眼神灼灼,似平靜的湖麵上散開的道道水波,清透又靈動:“我相信我們。”

周易笑了笑,又道:“這紫金青銅樹和藍伽大玉扳是波斯國王和大唐永久交好的信物,現在兩樣東西皆消失不見,如果不是為財,目的恐怕就隻有一個了,有人想借此挑起兩國爭端。”

“是啊,此人真是用心險惡啊!”沈玉書感歎道。

京兆府,停屍房。

沈玉書和周易舉著昏暗的油燈走到察爾米汗的棺木前,蹲下,細細觀察起來。

由於光線太差,沈玉書有些看不太清楚,隻打趣道:“這波斯人果真與我中原人不同,死了這麽久了竟連屍斑都沒有,真是讓人羨慕不已。”

周易一愣,沒明白她的意思,便沒接話茬兒。突然,周易眉頭一皺,道:“他指骨斷裂的模樣怎麽與之前看到的不一樣?”

“你別是看差了吧?”沈玉書沒當回事。

“不是,你看!之前看到的斷裂的形狀與這個不一樣,他的血怎麽……他的血也沒徹底凝結!”周易驚呼。

沈玉書被他的話嚇了一跳,隻覺毛骨悚然,道:“這怎麽回事?他難道真的沒死?”

周易趕忙摸了摸屍體,又在屍體的鼻子下探了探鼻息,道:“不可能啊,死了啊!”

沈玉書後脊發涼地看著屍體,突然也發出一聲驚呼:“周易……這個人……不是察爾米汗!”

“什麽?”周易難以置信地看了看屍體的麵目後整個身子往後一跌,無力地說,“怎麽會?那……察爾米汗呢?”

“看來察爾米汗真的沒死,我們這是被人玩弄了!”

“那……這個人是誰?”周易疑惑。

沈玉書細細瞧了瞧屍體的麵目,隻覺得眼熟,想了半天,突然一拍腦袋,道:“這是那個嘰裏咕嚕的使臣!就是第一個給我們開門的那個人!”

周易又是一驚,哀歎道:“又死一個?”

沈玉書眼底的情緒越來越複雜,她突然起身,拉了拉坐在地上的周易,道:“我們得去驛站看看,隻希望那些使臣不要都遭遇了不測才好。”他們又緊趕慢趕地策馬去了驛站,可到了那兒卻發現剩餘的三個使臣一個都找不到了。

沈玉書找來驛站的小隸,問那幾個使臣的去向,誰知小隸卻答不知道,隻道他們幾個總愛出門,行蹤不定。

沈玉書懸著的一顆心差點沒蹦到嗓子眼兒裏。“怎麽辦?”沈玉書無力地問周易。

周易也毫無辦法,思來想去,道:“想來他們初來大唐,也不會日日待在驛站,說不定去哪裏快活了呢。我們去找找,一定能找到的。”

“那要是找不到呢?如果在長安城的地界裏一連死四個使臣,我如何向聖上交代啊?”沈玉書一下慌了神。

“我們先去找找吧。”周易無奈地拍了拍她的肩,率先上了馬,沈玉書雖心中焦急,但也跟著上了馬。

沈玉書和周易在東市和西市之間轉了好幾個來回,都沒能找到人,後來實在無法,便去平康坊找了一圈。平康坊素來是長安城最有名的妓院街,什麽絕色的名妓和胡姬在這裏都能找到。

一看周易便是來慣了這些地方的。進門之後,他不找帶路的小廝,輕車熟路地便找到了最有名的豔紅家的院子,進去和裏麵的妓子們打了個招呼後,便有人帶他和沈玉書二人進了裏麵的院子。

果然,那三個使臣真的在這兒。他們身邊簇擁著各色美女,有大唐名妓,也有胡人名姬,他們的兩旁還站著西域來的黑傭在時刻伺候著。三人一邊吃著酒,一邊欣賞著姬子們跳的胡旋舞,看起來心情還不錯。

沈玉書站在他們旁邊時,他們居然都沒有發覺。看這興致,他們要麽還不知道自己的同伴已經死於非命,要麽就是他們明明知道,卻依舊開心地歡歌玩樂。隻是,無論是哪種假設,這件事情都讓沈玉書頭疼不已。

周易調侃道:“波斯人是不是有個風俗啊?”

沈玉書望著周易,道:“什麽風俗?”

周易笑道:“死了人還得聽點小曲兒,玩點兒女人。瞧把他們給高興的,同伴死了竟還眉飛色舞的,他們平時的關係是有多差?”說著,又瞄向那幾人, “你看看,他們長得也奇怪,一個高得像竹竿,一個矮得像陀螺,一個胖得像冬瓜,還有那個死了的,又瘦得像絲瓜。那天在驛站我居然沒發現,這真是四個怪胎啊!”

沈玉書沒笑。那幾人終於注意到了他們。

高帽子今天換了個不算太高的帽子,長得真的像極了一個大冬瓜。他看著沈玉書,好奇地問:“你怎麽來了?東西找到了?”

沈玉書道:“找到了。”

“冬瓜”又問:“凶手呢?”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沈玉書眼睛眨也不眨一下,說的話連周易都要相信了。

波斯人聽後,先是狐疑了一會兒,然後擺擺手,做了個“退下”的手勢,曲子便戛然而止,身邊的妓子們也紛紛下去了。

“冬瓜”道:“你們真的找到了?帶我們去。”

沈玉書卻道:“現在不行,說好了三天,還沒到時候呢。”

“冬瓜”將沈玉書的話和另外兩個人解釋了一番,三人都皺了皺眉頭,顯然是這句話讓他們丟了興致。

曲罷,酒殘,席亂,人散。

周易猜不透沈玉書在想什麽,隻能狐假虎威地跟著她附和。

待幾個波斯使臣回去時,沈玉書和周易一路小心謹慎地跟著他們,眼看著他們穿過三道胡同,竟是去了位於東市附近的另外一間驛館。驛館沒有牌匾,很靜,裏麵有馬匹的嘶吼聲傳來。

三個波斯人時不時扭頭往回看,嚇得玉書和周易趕忙躲到水缸後麵,擔心被對方發現。波斯人觀察了半天沒看到什麽異樣,終於放下心,推門而入。

“他們莫不是在做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吧?”周易小聲道。

沈玉書輕輕搖了搖頭,拽著周易跑到院牆旁,透過門縫偷偷往裏看。裏麵是間很小的雜院,停著四輛裝滿鮮草的馬車,每輛馬車上都碼放著幹糧和水罐子,看起來一模一樣。

“看來,我們高估他們了。”沈玉書低聲道。

“怎麽了?”周易問。

“看這架勢,他們怕是想跑路了,剛剛那場歡歌就是臨別的宴席。”沈玉書小聲道。

“這樣啊。”周易點點頭,突然戳了戳玉書的胳膊,道,“可是他們怎麽準備了四輛馬車?難道他們不知道那位老兄已經死了?”

“看來是了。”沈玉書目不轉睛地盯著院裏,趁波斯人進了屋裏時,湊到周易耳邊,道,“你去看看他們的車裏有沒有藏貢品。”

周易點點頭,突然明白了沈玉書謊稱自己已經找到了青銅樹的用意——目的仍是在試探他們。他躡手躡腳地往馬車後麵一躲,扒著幾輛車上的草仔細看了看,又悄悄來到窗邊,在窗紙上戳了個小洞,看了看屋裏的情形。突然,屋內傳來一聲咳嗽聲,嚇得周易腿一軟。他來不及細想,轉身飛快地奔出了院子。

見周易出來,沈玉書身子往旁邊的曲巷裏一拐,待周易不急喘了,才問:“怎麽樣?有沒有?”

周易嘴巴一咧,笑得開心,道:“好像不是他們。”

沈玉書又探頭往院子裏瞅了瞅,道:“那他們回去都幹了什麽?”

周易如實道:“睡覺。”

“隻是睡覺?”

周易點頭,接著道:“是。他們回到驛館後,喝了幾杯茶水便倒頭睡下了。我戳破了窗紙偷偷看了下,裏麵的陳設沒有出格之處,和普通驛館無異,也沒見到裝運貨物的箱子。另外,他們的院子裏拴的那四輛馬車,我也看了好久,並沒有找到贓物,車裏麵隻是草料、幹糧和幾罐清水。”

沈玉書鬆了口氣,道:“那就好。”

周易疑惑:“可我就搞不明白了,他們為什麽在馬車上準備那麽多糧食和清水?”

“和你一樣,怕死唄。”沈玉書緩緩地道,“他們幾個身為護衛,千裏迢迢從波斯趕來護送特使,可如今特使卻無端被害,即便我們幫他們找到了凶手,追回了信物,或許他們也無法免責,回到波斯仍然難逃一死,所以跑路是活下來的唯一辦法。”

周易聽完,猛拍大腿,道:“怪不得他們在平康坊那樣快活,還有心思聽曲兒,如今卻又這般鬼鬼祟祟,原來他們是打算大醉一場後便逃跑,既不入宮麵聖,也不準備再回波斯了。那咱們還找什麽青銅樹?幹脆撂挑子算了。”

“不,要查,這件事情不簡單。”沈玉書搖頭道。

“那幾個波斯人怎麽辦?就眼睜睜地看他們逃走嗎?”

“這個好辦,找幾個人盯著他們就是了。”

天色漸晚,眼看大明宮上的閉市鍾也快響了,沈玉書和周易互相道了別,各自回了家。

沈玉書剛策馬到街頭,便看到家門口立著一道人影,那人身形筆直,麵目俊秀非常,顯然是秦簡,她便不由得又抽了兩鞭子馬屁股。“你怎麽在這兒?”沈玉書還未下馬,便急著問。

秦簡滿臉愁雲地看著地麵,道:“石秀蘭找不到了。”說罷,單膝跪地,自責道,“是我對不住你。”

沈玉書趕忙下了馬,要扶秦簡起來:“你這是要做什麽?找不到便找不到嘛,會有別的辦法的。”

玉書使盡了吃奶的勁兒,秦簡卻依然一動不動。沈玉書無法,歎了口氣,道:“你先起來,我們進屋再細說,你一七尺男兒,對我行如此大禮,被人看見了可是不好。”

秦簡這才動搖了,起身朝院子裏走,也不管衣服上沾了多少灰塵。沈玉書被逗得一樂,領著他進了堂屋。一進屋,秦簡便開了口,道:“那個人來了,我便去追他,可是我、我沒追上他,回去時,石秀蘭就丟了。”

沈玉書叫婢女倒了杯水給秦簡,安撫道:“我早便想到會是這樣。那個人來曆不簡單,他既一心想撼動我大唐的外交,就一定是很早便做了萬全的打算,我不怪你。”

“是我沒用!”秦簡悶聲道。

“說什麽喪氣話!”沈玉書正色看著他,道,“先把茶水吃了,此事我們一會兒再談。”

秦簡低下頭,接過婢女遞來的茶水,草草吃了,下定了決心似的,道:“下次我一定不會讓你失望!”

“還談什麽下次?我大唐以後定會萬事昌順,無災無難,千年不倒!”沈玉書糾正他,末了,又笑著道,“再說,我怎不知你何時讓我失望了?”

秦簡猛地抬頭看向沈玉書,一雙黑眸似被什麽點亮了,竟如那九天之上的星星般明亮。